第二百七十四章 孤蓬一去萬里行(二)
二人正說笑間,忽聞門外傳來一陣銅鑼的聲響。
二人一怔,相視一眼,暗道:莫不是圣上派人來傳旨了?
沒時間多想,二人立刻站起身來,理了理身上的衣服,大步跨出門去。
恰在此時,一位細皮嫩肉、面白無須的小公公手捧著一個托盤走進門來,托盤中盛放著一個明黃色的卷軸。
夏云卿與藍鈺對視一眼,立刻跪地俯身。
小公公緩緩展開卷軸,掐著嗓子高聲誦讀:“奉天承運皇帝,敕曰:夏云卿奉公執法、勤勉謹慎,深受百姓愛戴。即日起官復原職,即刻返京上任,欽此!”
夏云卿深施一禮,朗聲道:“微臣謝皇上恩典!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小公公將圣旨放在夏云卿高舉過頭的雙手上,笑道:“恭喜首輔大人,如今守得云開見月明,終于官復原職了!迎接您回京的馬車已經在門口,還請您盡快收拾好東西,隨老奴一起走吧!”
夏云卿慢慢站起身子,問道:“這圣旨與老夫差不多同時到了這里,莫非皇上在老夫剛剛提為知府的時候,就已經下了旨意?”
小公公掩嘴笑道:“首輔大人還不知道吧,冬至祭典的時候,王肅大人勸皇上給您升職。皇上仁慈,當著眾人的面,說您離京的原因并非是因為犯錯!所以便讓您官復原職了!”
夏云卿看著手中的圣旨,倍感欣慰:“那就請公公在外堂稍事休息,老夫暫且交代一下就隨你走!”
小公公微微頷首,轉身離開。
藍鈺朝著夏云卿一拱手,笑道:“看來老夫一語成讖,要恭喜你心愿達成了!”
夏云卿笑道:“圣上還是明辨是非、知道忠奸的!他還是信任老夫的,如此看來,老夫的堅持和付出是值得的!”
藍鈺卻嘆息道:“看來你還是不甘心做一個地方官,更愿意回到那個爾虞我詐的朝政中心去!”
夏云卿勉強笑道:“不從根上解決問題,有多少清廉的地方官也是無用的!只有將王肅那樣的奸臣鏟除掉,老夫才對得起那些苦苦守候在城外,還抱有希望的百姓們!”
藍鈺點了點頭,嘆道:“既然你心意已決,那老夫就送你出城吧!”
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往城外走去。
夏云卿坐在馬車中,打開窗子看著道路兩旁目送他的城中百姓,每個人的臉上都是滿滿的不舍,他心中五味雜陳。
忽然,他發現每家每戶的門上都貼著自己的畫像,不由得疑惑的問道:“為何家家戶戶都貼上老夫的畫像?”
藍鈺笑道:“城中的百姓知道您要走了都十分傷心!他們害怕那些貪官污吏再回來禍害他們,便找來許多畫功不錯的人,照著你的樣子畫像,并貼在門口當做門神,想以此來震懾那些貪官污吏!”
夏云卿的眸中有些濕潤,他看著馬車外百姓們一張張質樸的臉,不由得長長的嘆了口氣,憤憤說道:“他們不用擔心,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們便不再用老夫來鎮宅,這北渝將不再有貪官污吏來欺負他們了!”
藍鈺眸中的神色忽明忽暗,他沒有回答夏云卿的話,只是幽幽的說了句:“出了城門,咱們就要各奔東西了!再見面也不知會是何時!老夫只有一句話送給你: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凡事太過認真,就難免會不如意的!”
夏云卿望著馬車外縹緲的大雪,微微一笑,卻沒有說話。
他知道藍鈺是關心自己的安危,可是當他知道皇帝需要自己的那一刻起,便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他忽然閉起眼睛,仰面向天,慢聲而吟: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云帆濟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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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末時節,天亮的越來越晚。
盛京下了一夜的雪終于停了,厚厚一層的積雪壓在松枝上,青松卻依然挺拔如舊。
胡七身著安南的朝服,一大早就被召入宮中面圣。
他剛邁入萬歲殿,就見北渝的文武官員早已恭敬的列立兩側。
渝帝端坐在龍椅上,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
胡七跪倒便拜,朗聲說道:“微臣胡七參見圣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臣來遲了,還請圣上贖罪!”
半晌之后,一個慵懶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愛卿平身!站起來說話吧!”
“臣遵旨!”胡七緩緩站起身來,低垂著眼眸,端正地站在殿中。
那個冰冷的聲音又道:“胡七,上次你說你是安南世子,這一路上你為了擺脫了追殺你的刺客,隱姓埋名、東躲西藏,就是為了向朕求救,可有此事?”
胡七深深一揖,朗聲道:“此言不虛!微臣歷盡艱辛,只求陛下能為安南千萬的子民,和慘死的皇室宗親討回一個公道!”
渝帝睨著他,面無表情地問道:“胡七,朕要如何幫你討回公道?”
胡七垂眸拱手一揖,沉聲說道:“臣希望陛下讓弒君篡位的亂臣賊子,能夠歸還皇位并認罪伏法!”
渝帝微微蹙眉,神色有些晦暗:“亂臣賊子如此費盡心機得到王位,又怎肯輕易放手?一旦北渝插手,便會引起兩國兵戎相向的,朕不得不慎重考慮。”
“皇上,安南自從歸屬北渝之后,年年進貢、歲歲稱臣,就是為了求得一方庇佑!如今安南動-亂,北渝又豈能袖手旁觀?”胡七長眉一豎,情緒變得異常激動。
渝帝笑了笑,與其中帶著幾分不屑:“北渝如今國泰民安,百姓們安居樂業,實在不易動兵戈!朕不能因你的三言兩語,就讓北渝的子民們陷入戰爭之中!再說,你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朕還不得而知,又如何能信你?”
見渝帝百般推脫,胡七一撩袍跪倒在地,將額頭重重砸在地上:“這群亂臣賊子明知北渝的強大,卻甘冒風險、舉旗造反!如此不把北渝放在眼中,皇上若不及時除掉,必有后患啊!”
對他聲情并茂的控訴,渝帝不予理會,反而出聲問道:“裴心隱,你可認識?”
胡七一怔,即刻恭聲答道:“回皇上,裴大人是安南朝中重臣,臣自然認識,只是我們平日里素無往來罷了!”
“幾個月前他也來向朕求助,并將安南內亂之事據實以報。他說的事情和你說的倒是所差無幾。”渝帝的語氣極淡,讓人猜不透他的用意。
胡七自然明白他的用意,他昂首立于殿中,傲然道:“若陛下對臣身份存疑,臣愿意與裴大人大面對質,以驗明正身!只要皇上能出手救安南與水火,哪怕摘了臣這顆腦袋,也絕無怨言!”
見他一臉悲憤,一身的正氣,渝帝沒有說話,而是命御守司去瞻云館將裴心隱帶來。
隨著禁漏的不斷滴漏,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了,萬歲殿內靜得針落可聞。
胡七端正地站在殿中,雖然殿外寒風刺骨,他額頭上卻見一層細密的汗水。
對這個生性多疑的皇帝,他心中一點把握都沒有。
一旦渝帝下定決心對安南見死不救,無論他說出什么都無濟于事。
反正,對渝帝來說,無論安南的國君是誰,只要愿意對北渝稱臣上供,也沒什么區別。總比,花錢打一仗要劃算得多。
而此事渝帝漫不經心地表情,恰好印證了胡七地猜測。
不止是渝帝。
當胡七悄悄環顧四周,發現臉上掛著事不關己表情的大臣,確實不在少數。
看來,安南危矣。
殿外從明日初升到日上三竿,阮浪和平四才大踏步邁進殿來,可他們身旁空空如也,并不見裴心隱的身影。
渝帝眼睛里充滿了狐疑:“裴心隱呢?”
阮浪躬身一揖,沉聲道:“啟稟陛下,卑職方才去瞻云館,方得知裴大人前幾日得了風寒,本來看了醫生有所好轉,可昨天夜里大雪,似乎讓他的病情加重了,今天一大早,他就斷氣了……”
此話一出,眾人便開始竊竊私語——事情怎會如此湊巧!
這個自稱是安南世子的年輕人剛到盛京,那個安南的老臣就死了!
雖然沒有證據,可大家紛紛嗅到了陰謀的味道。
顯然,這個陰謀一定與眼前的年輕人有關。
渝帝自然也不信,他再看向胡七時,眼神中多了幾分陰鷙。
胡七則震驚地站在原地,渝帝的眼色讓他脊背一涼,急忙說道:“沒想到,臣剛到這里,竟聽到如此噩耗!”
“你剛來,裴心隱就病逝了,還真不湊巧啊。”渝帝的口氣有些陰陽怪氣。
“此事的確詭異!”胡七接過他的話來繼續說道:“裴大人雖已年邁,卻不是個身體羸弱之人。臣擔心此事有人從中作梗,還請皇上能夠詳查。若裴大人真是枉死,望皇上能為他沉冤得雪。”
“依你之見,是朕苛待了裴大人,才致使他客死他鄉的?”渝帝微微瞇起眼,一抹兇光一閃而過。
“臣不敢!”胡七忙俯身在地,小心翼翼地說道:“臣只是擔心,安南那些亂臣賊子已滲透北渝。擔心裴大人對他們不利,所以才下次毒手!畢竟,當初他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顛覆安南皇室的!”
渝帝臉色稍緩,淡淡道:“此事朕會派人徹查。只不過,現在唯一的證人猝死,無人再能證明你的身份了——”
“皇上!”胡七再次激動起來:“臣字字屬實,絕無虛言!臣可以等陛下派人回安南驗明正身,可安南的百姓等不了那么久。一想到那些亂臣賊子要禍亂超綱、魚肉百姓,微臣就心痛如絞!還望陛下能及早派兵,平息這場內亂!”
渝帝剛要說話,卻見王肅疾步走出來,高聲說道:“這件事怎么說都是安南的家事!無論誰當安南的國主,只要肯繼續對北渝進貢,就與北渝無關。陛下實在不必為了此事大動干戈!”
話音剛落,顧之禮也手持笏板走了出來,附和道:“臣附議!北渝國泰民安已久,是在不該再動兵刃!”篳趣閣
胡七頓時氣血上涌:“這位大人此言差矣!安南之所以愿意用民脂民膏來進貢,就是想要在危難之際得以庇佑。若此時北渝袖手旁觀,敢問其他的附屬國,明年可還愿意前來進貢?誰又會將北渝放在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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