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八章 病樹前頭萬木春（三）
“放屁！”燕榮倏地臉色一變，口吻嚴(yán)厲了許多：
“我們剛到這里，你們這些人就過來了，還說不是奔著我們來的？你再不說實(shí)話，我就再戳你幾個窟窿，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地上的人猛烈的咳嗽幾聲，痛苦的說道：“我……我真沒撒謊！我們的主軍……就……就在距此百里的地方，我們……我們就是來巡邏的……”
聽到這話，燕榮將信將疑地問道：“既然你們的主軍駐扎在此，那你們準(zhǔn)備何時對我們出手？還有，你們是如何知道，我們在南詔的行蹤？”
地上的人臉色越來越蒼白，虛弱地說道：“皇上……皇上派出無數(shù)個小分隊(duì)，四下打探你們的行蹤！我們……我們就是出來打探行蹤的……不過，我們的主軍……一直在這里駐扎，并沒有……任何出兵的準(zhǔn)備……”
燕榮站起身，皺著眉頭揣摩著他說話的真假，地上的人，卻一把抓住他的褲角，痛苦地呻吟道：“救……救救我！”
然而，還未等燕榮繼續(xù)追問，那人便頭一歪，立時斷了氣。
燕榮也摸不準(zhǔn)這消息的真假，只好命手下人收拾好地上的尸體。他們迅速回到主力部隊(duì)，與天子的大部隊(duì)匯合。
羽楓瑾和鬼力赤正盤膝坐在一棵參天的古樹下休息，燕榮帶著燕家軍打馬回來，便立刻前去匯報。
燕榮雙手奉上一個印鑒，羽楓瑾接過來，見上面寫著“右御林軍使印”，他雙眸一亮，連忙問道：“這印是從何而來？”
燕榮連忙抱拳拱手，朗聲道：“剛才末將帶著十幾個兄弟前去探路，我們聽到前方樹林里有馬蹄聲，便躲在了樹叢中。待南詔的小部隊(duì)一過，就亂箭齊發(fā)，他們頓時人仰馬翻。
兄弟們前去收拾戰(zhàn)場，搜出了這個官印，還抓住了一個沒咽氣的俘虜。他說，南昭的主軍，就在距此百里的地方，而且毫無準(zhǔn)備！只是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身旁的眾將士，聽到這個消息都表現(xiàn)得躍躍欲試、十分亢奮。
一路走來的艱辛，讓他們對南詔恨得牙癢癢的。聽到駐軍就在此，還沒有防備，都恨不得沖過去，將他們亂刀砍死。
然而，羽楓瑾卻凝望著遠(yuǎn)方，臉上表情難測，只淡淡道：
“既然主軍在此，那可知對方的主將是誰？”
燕榮猶疑了半晌，才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yīng)該是……是藍(lán)鈺……”
聽到這個令人望而生畏的名字，方才躍躍欲試的士兵，立刻斂起了笑容，明亮的雙眸亮了一下，又迅速暗淡下去。
藍(lán)鈺是羽楓瑾此次出征最擔(dān)心的事情：此人太過彪悍、又目無章法，他手下的西南鐵騎，曾經(jīng)稱霸北渝，一向素?zé)o敵手。
更可怕的是，藍(lán)鈺熟悉自己和燕榮的作戰(zhàn)方式，甚至和鬼力赤都不相上下！
雖然朵顏三衛(wèi)和燕家軍聯(lián)起手來，可以和藍(lán)鈺的西南鐵騎匹敵，可他現(xiàn)在沒有摸清南詔的秘密部隊(duì)，找不到準(zhǔn)確的治敵之法，就沒有必勝的把握！
而且他現(xiàn)在更擔(dān)心的是：以藍(lán)鈺的手段，必然不會讓他們這么輕松地進(jìn)入南詔，還一路過關(guān)斬將，抵達(dá)他們的主軍。
怕是前面他們越順利，后來要面對的陷阱，就有可能越大！
思忖再三，羽楓瑾慢慢站起身，沉聲道：“傳旨軍令！全軍向南詔大營出發(fā)！”
燕榮遲疑了一下，小心地勸道：“陛下，這個消息真假還未定。如果這樣貿(mào)然前往他們的主軍大營，會不會落入陷阱？要不要再派人打聽一番？”
羽楓瑾卻神色從容，用不容抗拒的口吻說道：“一個將死之人，如此輕易吐露出的消息，必然有幾分真話！因此朕堅(jiān)信，他們的大營一定就在前方。可他們卻不是毫無準(zhǔn)備，而是布了一個大陣仗，在虎視眈眈地等著我們！”
燕榮更是大惑不解，忍不住問道：
“既然如此，咱們何必還硬往里鉆呢，這不是白白給他們送人頭嗎？”
羽楓瑾卻長長嘆了口氣，無奈地說道：“我們既然來了，不就是為了和他們打一仗嗎！再兇險的陣仗，咱們也得闖一闖。若是現(xiàn)在就怕了，我們就徹底輸了！更何況，咱們此次前來，不宜拖延太久，必須要速戰(zhàn)速決，才是取勝之道！”
燕榮一時訥訥，隨即微微頷首：他不得不承認(rèn)，雖然皇上的策略有些冒險，可他的話卻不無道理。如果繼續(xù)耽擱下去，生病的人會增加，糧草卻在不斷減少，怕是還未正式開戰(zhàn)，他們軍隊(duì)就潰散了！
隨即，他抽出軍刀，轉(zhuǎn)過身來對大家高聲喊道：
“全軍聽令，立刻收拾好行囊，朝著南詔的主力部隊(duì)進(jìn)攻！”ωωw..net
軍令一下，助威的鼓聲立時響起。全員紛紛站起身，一個個抖擻著精神，騎上戰(zhàn)馬，斗志昂揚(yáng)地繼續(xù)前進(jìn)。
此時此刻，誰也沒有退縮的想法！哪怕前面是萬丈深淵，有真龍?zhí)熳釉谒麄兩磉呄喟椋钟泻螒帜兀?br />
——前奏——
開戰(zhàn)前的夜晚，寒氣凝結(jié)，冷風(fēng)肆虐。軍旗獵獵在風(fēng)中搖曳，營中所有士兵已早早睡去。一個高大威猛的人影，卻大步流星地走到中軍大帳前，挑簾而入。
羽楓瑾還未睡，看得出，他也在為明日的戰(zhàn)事，而憂心不已、難以入眠。
見到鬼力赤面沉似水地走進(jìn)來，羽楓瑾就知他定是有事相商。他招呼鬼力赤與自己盤膝對坐，從紅泥小火爐上，拿下錫壺，為他斟了一杯溫?zé)岬木啤?br />
鬼力赤若有所思地捧著酒，一飲而盡，一抹嘴才開口道：
“皇上，明日開戰(zhàn)，還是由老夫打前鋒吧！”
羽楓瑾微微一怔，對這個要求有些意外。他自斟一杯酒，抿了一口，淡笑道：
“將軍為何要臨時改變陣法？朕沒記錯的話，您和藍(lán)鈺將軍應(yīng)該是摯友吧？您想直面昔日的好友嗎？”
鬼力赤急忙問道：“陛下是擔(dān)心，老夫會因念及舊情而放他一馬嗎？”
“朕從不會這樣想。”羽楓瑾淡淡一笑，又為他斟了杯酒，才輕聲說道：
“于私，朕是不想讓您為難。于公，朕以為藍(lán)鈺太過熟悉您的作戰(zhàn)方式，而燕榮對他來說，卻相對陌生一些。”
“皇上！”鬼力赤立刻抱拳拱手，堅(jiān)持道：
“還是由老夫去吧！雖說我們是老友，可從他背叛北渝的那刻起，我們便是站在對立面的敵人！老夫?qū)Υ龜橙耍遣粫窒铝羟榈模∷煜だ戏虻淖鲬?zhàn)方式，同樣，老夫?qū)λ彩质煜ぁ＿@對咱們的戰(zhàn)爭更有益！勝算也會更大！”
“可是……”羽楓瑾憂心忡忡地看向他，依舊沉吟道：
“老將軍如今已年近七旬，近日來身子也常有個小病小痛。先鋒軍畢竟是個拼命的苦差事，朕擔(dān)心您身子吃不消！更何況，此次戰(zhàn)爭定是激烈殘酷，朕實(shí)在不忍心讓您再沖鋒陷陣了……”
話說到最后，化作一聲深沉的嘆息，他臉上的表情愈加凝重。
鬼力赤一口喝干了盞中的酒，滿不在乎地說道：
“末將多謝陛下的關(guān)照！可老夫一生習(xí)武，在戰(zhàn)場上馳騁大半輩子，到老了，能做的事情也只有這些了。一名武將的宿命，就是死在戰(zhàn)場上，這才是最完美的歸宿！老夫何嘗不知道，我們將面對最殘酷的一役，所以老夫才要去的……”
羽楓瑾荊州雙眉，大惑不解地問道：“這是為何？將軍是要去送死嗎？”
“不！”鬼力赤擺了擺手，斬釘截鐵地說道：
“如果一定要有所犧牲，老夫一把老骨頭了，死不足惜。要把活著的機(jī)會，留給年輕的將領(lǐng)。畢竟他們才是北渝未來的力量，不該過早就夭折在此！”
聽到這話，羽楓瑾面色凝重、沉默不語。
許久，他才緩緩站起身，背對著鬼力赤負(fù)手而立，幽幽嘆道：
“聽了老將軍這一番話，朕頓感悲涼！這一路上，朕從未想過退縮，極其渴望著勝利。可聽到您方才的話，朕竟開始迷茫了。也許這一次，是朕錯了……”
“哈哈哈！”鬼力赤爽朗地大笑幾聲。隨即，他嚯得站起身，拱手勸道：
“陛下，您是天子！您做的決定應(yīng)是從大局考慮，不該被兒女私情的小事，絆住手腳！依老夫看，這件事就這么定了吧！”
羽楓瑾轉(zhuǎn)過身來，凝重地看著他，不忍地喃喃道：
“老將軍，如果您有個閃失，朕……該如何向她交代啊？”
鬼力赤一怔，隨即大笑道：“陛下放心，她是老夫的女兒，別人不明白的事情，她也該明白！只要陛下將她平安帶回來，好好對她，老夫就別無所求了！”
凝神思忖良久，羽楓瑾才無奈地嘆口氣，說道：
“好吧，既然如此，朕也不再堅(jiān)持，那明日就勞煩老將軍做先鋒了！”
說著，他抱拳拱手，臉色甚是鄭重。
鬼力赤立刻拱手回敬，笑道：“陛下放心，老夫是不會那么容易死的！”
說罷，他拱了拱手，便轉(zhuǎn)身挑簾而去。
只留下心下惴惴的羽楓瑾，面容愁苦地站在營帳中，心中悵然若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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