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師徒
云書語調輕慢, 看著祁念一的眼神,越來越微妙。
“我們……開陽峰啊。”他的重音在“我們”兩個字上落下,眼中的笑意帶了些調侃。
像是在對祁念一說, 你要怎么圓這個謊。
云書慢悠悠道:“據我所知, 我們開陽峰, 只有兩個人的。”
——“師……尊?”
幾乎同時, 祁念一顫抖著聲音, 難以置信地看著云書。
云書被她這神來一筆驚到了。
還沒來得及思索自己什么時候撿了這么個便宜徒弟, 就看到原本正在打坐調息地祁念一迅速起身, 身影一閃就到了他面前。
她聲音很輕, 像是怕打擾什么一樣,小心翼翼道:“您是我師尊嗎?”
云書僵著臉,看著她試探著伸出手,在他面前比了個輪廓, 露出一臉似喜似悲的表情說:“您以前,一直戴著面具,我認不出, 是您嗎?”
云書:“……”
他過去數百年還真的一直戴面具。
看她的表情,云書有一瞬間晃神, 真的開始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忘了什么時候撿過一個徒弟。
畢竟撿徒弟然后放養這種事,他好像確實也沒少干。
不會吧……
云書努力思索的時候,看見了祁念一的眼神。
她眼睛微紅,帶著血絲, 但眼神卻格外清明冷靜。
根本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樣。
云書眼神緩緩從祁念一的眼睛往下挪去。
她一只手抬起, 在他面前隔空描摹, 而另一只手, 腕上的軟劍不知何時已經出鞘。
劍鋒毫不留情地抵在他腰腹間的致命處, 借著她身體的姿勢擋住了,旁人只能聽到他們說話,根本沒有意識到她出劍。
這一刻,祁念一窮盡了自己畢生的演技。
她努力想擠出一點眼淚來,但努力了片刻也沒有用,索性放棄了,只有眼眶有一點紅色。
只是顫抖的聲音和睫羽,還有她一改往日的淡漠的神情,少見的,有著強烈的起伏,讓其余四人都覺得,她此刻有一瞬間的失態。
她靠近了一步,劍鋒纏在云書的腰上,眼中寫滿了警告,聲音卻哽咽著:“一別十幾年,師尊已經認不出徒兒的樣子了嗎?”
她思路飛快,一個半真半假但多半都是瞎扯的故事已經在心里成型。
“也對,十幾年前我才這么點高。”她用手比劃了下,“和現在一點都不像,后來又改了姓名,師尊認不出也是正常。”
不止云書,連一旁圍觀的四個人也都驚呆了。
誰都沒想到,闖個九霄天梯,還能撞見這樣一幕久別重逢互不相識的戲碼。
云書終于回過神來,唇角輕勾,意味深長地看著祁念一,眉峰一揚。
眼中的調侃之意清清楚楚,意思是——師尊?徒兒?
祁念一繼續演:“十幾年前,您離開神山的時候對我說,只要我好好練劍,修為突破元嬰境,能自己闖過神山的禁制獨自下山時,就能重新見到您,我找了您很久,您……是不是忘了?”
她說著,聲音低落了下來,就連一向清冷英氣的眉目,也黯淡了下來。
云書緩慢地眨眨眼。
好好練劍,修為突破元嬰境,獨闖禁制才能下山?
這、這話他還真說過。
不過是對自己真弟子說的。
他眼神奇異地看著這個突然湊上來的假徒弟,興味地想著,她隨口編出來的故事怎么能這么準的?
搖光看著祁念一的表情,忍不住心頭一酸,側過臉去,感動低聲道:“她也太不容易了。”
殊不知,此時祁念一靠得很近,用極輕的,除了她和云書之外無人能聽到的聲音飛快地說:“我知道你絕無可能是開陽峰之人。”
因為開陽峰被轉交給了她真正的師尊,而墨君如今還在深淵,不可能出現在南境。
云書適時抬手,做出一副要幫她擦淚的樣子,擋住了另外四人的目光,看見祁念一繼續說道:
“我不知道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但你既然救了白羽,應該是自己人,我們聯手,互不戳穿對方的身份,你要做什么,我幫你?”
代價是,陪她把身份坐實,把這場戲演下去。
她避開另外四人的眼神,死死盯著云書的眼睛,等待一個答案。
手中的劍柄握得更緊了些。
若他同意,那這場戲還能往下演,若他不同意……
祁念一眼中劃過一絲狠意。
哪怕對面是千秋歲,她也必須要放手一搏了。
她心跳如雷動,不知道過了多久,云書緩緩笑開。
他眸色很深,像一塊深不見底卻又通透無瑕的黑曜石,生了雙上揚的丹鳳眼,彎起來時,勾起眼角淡淡的笑紋,像是某種古樸而雅致的寶劍,經年許久收斂起傷人的鋒芒,劍身映襯出清澈如水的無暇劍光,沉靜而柔和。
他慢慢抬起手,祁念一的眼神跟隨著他的手移動,心提到了高點時,又跟隨他的手下落。
——落在了她的發頂。
然后被毫不客氣地揉了一把,弄亂了她高束的馬尾,帶起她鬢角發梢的碎發,讓她發頂看上去有些毛茸茸的。
云書發出些許低笑,沉靜的黑色眼眸興味地看著她,說道:“怎么會忘呢?”
他面帶溫醇的笑意,一本正經道:“你長大了,成長到可以獨自下山,獨當一面的時候了,所以我來見你了。”
“不用你四處找我,我來見你了。”云書慢悠悠道,“不然,你以為為師為什么要進這九霄天梯?你明知道,這里對為師的修行沒有太大幫助了。”
祁念一定定地看著他半晌,心慢慢回落。
她看著云書極其緩慢地沖她眨了眨右眼,用嘴型告訴她。
——成交。
祁念一轉身時,正好看見搖光在偷偷抹淚,對凌晗說:
“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神山長大,沒有父母親人,唯一的師尊在她那么小的時候就離開神山出去云游了,如今長大之后,還要艱難地四處尋找,才能和師尊碰面,她好可憐啊。”
凌晗頗為心酸地贊同道:“也很勵志。”
現在,他看向祁念一的眼神,除了傾慕,還有感動和敬佩。
祁念一:“……”
這群人是不是太好騙了點?
讓她這個騙人的人怪不好意思的。
祁念一清清嗓子,對他們說:“久別重逢,我想耽誤一些時間,和師尊聊聊,不知幾位……”
搖光連忙擺手:“你們聊,我們沒有意見的,反正現在他們也不可能追上來的。”
如果能多聊一會兒,讓他們不用今天就得費力的沖五十層就好了。
祁念一看透了她的心思,有些無語地轉身,沖云書甜甜地笑道:“師尊,咱們一邊聊?”
云書看著她的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扯了扯嘴角:“沒問題,我的好徒兒。”
他們走到角落,發現凌晗已經非常貼心地為他們設好了隔音結界,讓他們師徒之間能肆無忌憚地放心暢談。
祁念一背過身,表情就變了,問出了她見到云書后一直想問的那個問題:“白羽在哪里?”
云書卻反問:“白羽是誰?”
祁念一盯著他:“就是你我初次交手那天,你救走的那個靈修。”
云書恍然道:“原來她叫白羽啊。”
祁念一停頓一拍,忍無可忍道:“你都不認識她,為什么要救她?”
云書卻不解釋,只是道:“我自有我的道理。”
他不待祁念一說話,就接著問:“現在輪到我了,徒兒。你為什么會滄浪劍?”
祁念一騙人不打草稿:“我在黑市買的。”
其實她從未去過黑市,還是聽上官熙說的。
據說那里是唯一一個可以買到境外之物的地方,黑市里的東西都由南境的外城流入,那里設置了中洲到西洲之間的飛舟中轉點,她還曾經在那里落腳過一次。
云書平靜無波地看著她,直接質疑道:“黑市只能買到滄浪劍的劍譜,買不到劍意。”
祁念一極其自然道:“哦,我自學成才。”
云書頓了下,也沒反駁這個說法,靜了片刻后道:“也不是不可能。”
能自學成才的怪物,他也不是沒碰到過。
他本人就是其中之一。
云書思忖著,她竟然是靈修放在神殿的臥底,難怪一手劍術如此出類拔萃。
從這點來看,不像他要找的目標。
祁念一看他半天不說話,直接問道:“作為剛才幫我圓謊的報答,你要做什么?我幫你。”
云書眼神在她臉上靜置片刻,突然一下收回了一身氣勢,又露出了剛才那樣溫醇的笑容。
“我的事,你就不用擔心了。”
他不緊不慢道:“剛才就當我發善心,順手幫了你一個小忙,不用太感謝我。”
“年輕的劍者,還是擔心你自己的目標吧。”
云書打量著她,眼神在她手中長劍輕點,夸獎道:“劍不錯。”
祁念一:“我也這么覺得。”
難以置信,如她這般直來直往的劍者,是怎么養出剛才那種靈活機巧的應變和演技的?
云書思來想去,覺得或許她成長過程中,應該也有著這樣一個智計高超的人,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遙遠的滄寰,溫淮瑜突然覺得背后一陣發涼。
“其實我還有一個問題。”云書說,“你剛才說的那些經歷,是隨口編的嗎?”
祁念一垂眸:“是啊,瞎扯的。”
其實不是,那番話半真半假,摻雜了她某些親身的經歷,所以聽上去才能更加真實。
云書若有所思點頭:“看來,你我二人,還真有些緣分。”
隨口編的,都能撞上他真的說過的話。
他看著祁念一的側臉,突然起了些惜才之心。
再收個徒弟,好像也不錯?
隔音結界解除,兩人若無其事地走了出來。
搖光期待問道:“你們師徒二人,談心完了?”
祁念一:“……談完了。”
她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并在心里對那還在深淵素昧謀面的背鍋俠便宜師尊說了句抱歉。
六人修整結束,準備接著向上層去,沒想到宋之航突然好奇道:“云道友,先前說自己長大之后改了名,又是為何?”
宋之航其實是想知道,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祁念一頓了下。
還沒編到這。
她正準備瞎扯一個,就聽見云書泰然自若道:“她以前啊?叫小五。”
眾人都向他看去,祁念一也同樣。
宋之航遲疑道:“這個名字……?”
云書笑道:“太隨意了?我們山野之人,不像你們世家大族那么講究,賤名好養活。”
祁小五:“……”
她盯著云書,看他還能編出什么新奇的故事來。
就聽云書一本正經道:“后來我走了,她因為過于思念師尊,所以就給自己改了姓,隨我姓云,單名一個念字,以全她一腔孝心。”
聽到這句話,其他人看著祁念一的眼神,更加同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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