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中后，云青久先去看望穆昊陽。

        他在這里受到了很好的照料，臉色沒有那么蒼白了，尤大夫說，穆昊陽隨時都有可能醒來，但昏迷時日太長，恐怕醒來神志不太清醒，需要時常有人跟他交流，以保持跟外界的聯系。

        云青久給他講起了今天去逛花顏閣和與向沐珂比斗的事，她一個人坐在床邊絮絮叨叨講了半個時辰，也習慣了沒有回應，等講的差不多了，便起身同他道別。

        “穆大哥，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來看你。”她站起來走了一圈，將屋子里的油燈滅掉大半，只留床邊的一只，昏黃的燈光下，穆昊陽的臉忽明忽暗，平添了幾分生機。

        回到房間，小黑還在睡著，但給它準備的吃食和水的小碟都已經空了，看來是中間醒來過了，吃了東西又睡了。

        云青久摸摸它的頭，小黑掀起眼皮，露出無精打采的黑眼珠，將小腦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又緩緩閉上了眼。

        云青久輕輕抱起它，托在手上，它似乎沉了不少，整個身體也肉眼可見地大了一圈，鼓鼓囊囊的，遠處看像個黑色毛球。

        她將手貼在它的背上，感覺到陣陣暖意，呼吸的脈動平穩有力，似乎并沒有大礙，她稍稍有些放心了。

        云青久把小黑放回枕頭上，給它蓋上布巾，又在它平時吃飯的小碟子里添滿了食物和水。做完這些之后，她自己在床上盤腿坐下，閉眼調息。

        是夜，云青久如約前往花顏閣。

        花顏閣早已打烊，只有兩盞紅燈籠掛在門口，慘淡的紅光照亮門前行道，看起來詭異而寂寥。

        “云姑娘，這邊請。”身后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云青久回頭去看，竟然是白日里見過的玉十四娘。

        她此時穿著一身黑色勁裝，手上拿著柄長劍，眉眼間帶著十足的英氣，與白日里溫柔甜美的花顏閣伙計判若兩人。

        “是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云青久握緊了手中的無垠，警惕地看著她。

        “我是玉十四娘，我家主人在樓上等您，請跟我過來吧。”說完，她走到云青久前面，給她帶路。

        玉十四娘從樓前側邊小道走過去，云青久跟在她后面，繞行到樓的另一側之后，有條隱秘的樓道，樓內漆黑一片，玉十四娘自如地拾級而上，云青久緊隨其后。

        在黑暗中，云青久五感尤其靈敏，但除了兩人的呼吸聲和腳步聲外，她沒有聽見任何其他的聲音，這里靜的可怕。

        如此往上不知走了多久，玉十四娘停了下來，在某處敲了敲，有門應聲而開，突如其來的亮光從門內傾瀉而出，刺得云青久幾乎睜不開眼。

        “云姑娘，好久不見。”

        有個熟悉的聲音從門內傳出來。

        云青久用力眨了眨眼睛適應這光亮，看清那人正是騙她進入天臺虛境的江老板。他一身玄色衣袍，頭戴紫金冠冕，手拿一柄烏骨扇子，正靠坐在墻邊的朱漆八仙椅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

        看見他的臉，之前被他瞞騙的場景，一時全都涌上心頭。

        且說蘇逸萱被云青久帶進城內后，找了個酒樓準備飽餐一頓，她花錢向來不知節制，點了滿滿一桌菜肴，也不管她們兩個人能不能吃得下。

        吃了一半，蘇逸萱說要去如廁，就此不見了。云青久當時身上只剩碎銀二兩，自然付不起這一桌餐費。

        那掌柜見她給不起錢，兇相畢露，叫人抓了她的小黑，又讓幾個大漢將她圍住。

        云青久好說歹說，請他寬容幾日，那掌柜斜覷著她，滿臉不信，言明不即刻給錢就要燉了她的烏鴉，將她賣去青樓抵債。

        云青久本不是有意吃霸王餐，此時被人步步緊逼，心中有了些怒意，但她又不想隨意對普通人出手，陷入了兩難的境地。就在這時，隔壁房間有位自稱是江老板侍從的圓臉青年，初面斡旋，幫她交了餐費，又帶她去見主人。

        如此，云青久才認識了這位江老板，也是他拖云青久去天臺虛境幫他尋親。

        那時云青久對虛境知之甚少，且又欠了他的人情和錢財，想要還報給他，便帶著小黑前去走這一趟，后來的事，云青久不想再提。

        云青久見到他就怒從心頭起，手執無垠用劍尖指向他，玉十四娘見狀，立刻拔出劍擋在前面，與她對峙，被江老板呵退。

        “十四娘，你退下，我吩咐的事，還不去辦？“玉十四娘身形一頓，退出去了。”江老板又狀似詫異地看向云青久，”云姑娘，你這是做什么？”

        “你裝什么蒜？你騙我去天臺虛境，九死一生，難道還要我好言好語跟你聊天嗎？”云青久瞪著他，克制著要砍他的沖動。

        江老板將扇子一收，笑道：“云姑娘此言差矣，我正是知道姑娘本事，才請姑娘幫忙，又事先替姑娘解了圍，如今姑娘全須全尾地出來了，你我之間，豈不是兩清了？”

        “既然兩清，你還叫我來做什么？”云青久忽然想到什么，質問道：“這花顏閣竟是你的產業？那么那酒樓呢？你設計我？”

        “云姑娘實在聰穎，你猜得不錯，那醉香樓的確是我產業，可你若不進去，我又怎么設計你呢？”

        當時是萱萱執意要進這家酒樓，云青久并沒有多想就跟著她進去了。難道萱萱跟他是一伙的？不，這不可能，云青久壓下心中疑慮，質問道：“江老板，此前我并不認識你，你為什么盯上我，又為什么陷害我？”

        “因為無垠。”江老板言簡意賅。

        云青久看了眼手中的無垠，心中震顫了一下，“你也認得無垠？”

        “云姑娘，你家人不曾跟你說過嗎？當年獵云女俠和無雙劍客名震江湖，無垠劍一劍斬七雄，天下人誰不識得？”江老板瞇著眼睛，向云青久挑了挑眉。

        云青久沉默了，她的確不知道此事。

        幼兒時期的事情她都記不清了，等她有了記憶以來，父母就一直忙于找失蹤的哥哥，最后一次出門，一消失就是十年，青巖堡的人怕她想父母，都不怎么提起他們，她的確對父母的事知之甚少，還不如一個外人了解。

        “不過這也不是云姑娘的錯，兩位大俠失蹤已久，想必也無人教導。”江老板拿指節敲了敲桌子，狀似無意道。

        “你——”云青久聽他冒犯之語，一時血氣上涌，強忍著才沒有對他動手，“你找我來，究竟有什么目的？”

        “這些年我苦心鉆研，探訪過數個虛境，希望找出虛境之謎。天臺虛境我也曾派了無數人進去，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回來，”江老板說到這里，收起虛偽的笑臉，面色認真起來，“本來我都放棄了，直到你出現了，云姑娘，你可知道，自天臺虛境降臨以來，進入里面的人有千千萬，能全身而退的只有兩位——莫無影和云琦景，而你，正是他們的女兒，是你給了我希望，而且你果然沒讓我失望。”

        “所以你騙我進去送死？”云青久怒道，“虛境究竟有什么秘密？”

        “云姑娘，我需要有人去查探，去記錄，虛境里有什么，該你告訴我才是。”

        “我沒有什么好告訴你的，江老板，別忘了，眼下你是我的仇人。”云青久得知他將自己叫來，竟然是還想打探虛境中的消息，自然不想跟他多說。

        江老板似乎并不擔心云青久不配合，他朗聲笑了下，拍了拍手，原本隱在黑暗中的一道門打開了，當中是一副豎起的巨大的空白畫卷，有兩位須發皆白的老先生，手執畫筆等候在畫卷兩邊，聽候吩咐。

        “云姑娘，別急著拒絕我，你可認得這個？”江海潮手中拿著個青色腰牌，又露出那種玩味的表情看著她。

        云青久看見那腰牌，心神俱震，那是青崖堡嫡系獨有的腰牌，她也有一塊，這塊也許是她母親或者父親的。

        “你從哪里得到的？”

        “云姑娘，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天臺虛境遇到了什么嗎？”江老板并不回答她的問題，他要跟云青久做個交易。

        被人威脅的滋味并不好受，云青久心中如烈火灼燒，憤怒不已。

        人生短短十幾年來，她從未恨過任何人，未曾對任何人有過殺意，但此刻，她握著無垠的手止不住的顫抖，白皙的手背上青筋凸起，仿佛再多受一點刺激就會暴起殺人。

        她咬緊牙關，生生咽下了這口惡氣，為了能找到爹娘，這點委屈不算什么。

        “好，我告訴你虛境里有什么，你告訴我，那腰牌怎么來的。”

        “成交！”

        云青久對著那兩位畫師說出記憶中天臺虛境里面的樣子，她沒有專門去記這些東西，思路并不完整，但江老板仿佛已經多次做過這樣的事情，熟練地引導她回憶起經歷的一切。

        宛如審訊一般。

        一直到天色將明，江老板見實在問不出什么，便放過了她。云青久此時已經累極，過渡的大腦消耗讓她神思有些恍惚。

        她仰頭看向那副畫卷，此時畫卷上已經布滿了依她的回憶畫出來的景象。

        那是一個球體，從中間整齊地裂成兩半，由一棵巨大的云松根系將它們聯系起來，一側是爬滿了梭羅藤的空洞地獄，除了梭羅藤再無它物，另一側則是花繁葉茂的人間仙境，生長著各色草木。球體旁空白處還單畫了數種植物，標注了外形顏色等。

        云青久無法將眼前的東西與記憶中的天臺虛境聯系起來，可這些都是出自她的描述，每一個細節都能對得上，她定定地看著這幅畫，難以想象自己是如何走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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