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老人沒有臉,渾身黝黑,衣衫襤褸。
他杵著拐杖,一點點往前走,兩只眼睛的位置只有兩個黑洞洞的窟窿,里面往外流出粘稠的液體,腳下是黑乎乎的腳印,步履蹣跚,張著嘴,頭顱小幅度搖晃著問:“孩子,你在哪里?我看不見你了,這里的霧,太大了。”
過了一會,沒有回答,他又問:“你說,是不是?”
衛芳回答道:“老施主,這里的霧確實很大,還是不要走動為好,萬一走錯了路,可是要出事的。”
老人腳步一頓,幽幽問:“你在哪里?”
衛芳回答道:“海邊。”
他問:“老施主,要過來嗎?”
老人說:“你希望我過來嗎?”
衛芳說:“不如我過來,老施主那邊的路干燥些,不容易掉進海里,好歹安全些。”
老人問:“你……看得見我嗎?”
衛芳回答道:“看得見。”
老人問:“你愿意過來?”
衛芳回答道:“愿意。”
老人說:“你過來。”
他拄著拐杖站在原地,果然不動了。
衛芳走了過去,手上捧著缽盂,站在老人面前三步左右的距離,停住說:“阿彌陀佛,施主,貧僧過來了。”
老人伸出手來,在空氣里揮舞了兩下,直直往前伸著問:“你再過來一點。”
衛芳說:“過來了。”
老人問:“在哪里?”
衛芳說:“就在面前。”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我老了,看不見了,你能不能扶著我?”
衛芳伸出手去。
老人牢牢抓住他的手掌說:“你可真是個好孩子。”
他老淚縱橫說:“我累死了,好餓,你有什么吃的沒有?”
衛芳回答道:“只有一碗清粥。”
老人說:“夠了夠了。”
衛芳將缽盂遞過去,老人一把抓住他的另一只手。
“好孩子,你是不是還帶著肉呢?我聞到好一股肉香氣,你是不是路上經過小攤子買了一塊帶肉餡兒的餅子啊?”
老人發出吸溜吸溜的聲音。
衛芳說:“沒有了。”
他的兩只手都被老人抓住,老人使勁把他往自己的面前扯,好像扯住了一塊面團。
衛芳說:“沒有了。”
老人說:“肯定還有,你藏著呢,拿出來吧,我要吃了,我快餓死了,你們不是常常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為什么要看著我在你面前餓死呢?你的心也太狠了。”
他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衛芳收回一只手,手腕上漸漸凸起一塊青紫色的痕跡,里面往外滲出血絲。
他說:“我實在沒有了。”
老人可憐巴巴仰著頭作出乞食的樣子問:“真的沒有了?”
衛芳說:“沒有了。”
老人問:“你聽過一個故事嗎?”
衛芳問:“什么?”
老人說:“佛祖割肉喂鷹,舍身飼虎,你可知道?”
衛芳回答道:“阿彌陀佛,貧僧知道。”
老人問:“你能不能、能不能……”
他嗚嗚咽咽,一邊流眼淚,一邊吸溜吸溜,肚子里發出咕咕的聲音。
“能不能效仿佛祖,也這樣對我?我好餓啊!”
老人哭得更大聲了。
他一下坐在地上,一把抱住衛芳的一條腿,擼起他的褲管,張口就開始啃,發出嗷嗚啊嗚哇哇的聲音,血盆大口一邊往外流血一邊往外流膿一邊泛著一股海水臭魚爛蝦的腥臭。
衛芳念了一聲佛號,站著沒有動,只是依舊勸說道:“只怕不是長久之計,還是早做打算,盡快改過為好,正所謂,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老人的牙齒密密麻麻排列在口腔內部,每一顆牙齒都仿佛發出哭泣和□□,進食異常迅速。
衛芳很快就被他吃得只剩下白骨,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老人只關心食物,不管他在說什么,只覺得自己的胃口比往日更大,今日吃了這些,還是不能飽腹。
他將衛芳吃了大半,突然發現這個人居然還沒有死。
老人有點震驚,一口啃掉了大半骨頭,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嘴里往外掉出一些碎屑。
他揉了揉眼睛,又發現自己的頭掉了下來。
他感到一陣疼痛,身上燃起了熊熊火焰。
他到死也沒能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衛芳念了一聲佛號,站在他身后,低聲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面前只有一攤灰燼。
風一吹,灰燼就散了,沙粒將它埋在下方。
衛芳從這里經過,依舊走到之前站在海邊發現身后出現新嫁娘的位置,念了一聲佛號,再次開始誦經。
他又取出木魚,邊敲邊念。
一段時間之后,暴雨降臨,霧氣慢慢散了,雨停之后,天上云開月明,沒多久,海邊的太陽亮了起來,月亮和太陽一起掛在天上。
霧氣全部散開。
衛芳從地上站起來,對著海面念了一聲佛號說:“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他這才要走。
一轉身,一群探頭探腦的蝦蟹妖怪躲了起來。
于是,衛芳看見了妖怪們身后躲躲藏藏的人。
他念了一聲佛號,只當自己沒看見,繼續往前走。
走了一段距離,一個人突然從人群里跑出來,對他的背影喊:“等等,等一等!”
衛芳頓住腳步,轉頭去一看,那是個小孩,揮舞著棒棒糖幾乎要撲過來。
衛芳問:“施主有什么事?”
小孩說:“你替我們驅散了霧氣,我們沒有別的東西可以感謝你,只有這顆避水珠,送與恩人,請務必收下。”
衛芳念了一聲佛號,笑道:“多謝相贈。”
小孩揮了揮手說:“沒關系。”
他收起滿不在乎的表情,左右看了看,從兜里掏出來一顆亮晶晶的糖遞給衛芳說:“師傅,我沒有別的東西,這顆糖也請收下,聊表謝意,他們不許我單獨送,說是怕臟了師傅的眼睛,我想,師傅肯定不是那等俗人,不會介意的,是不是?”
衛芳略一猶豫。
小孩眼淚汪汪望著他問:“師傅?”
衛芳念了一聲佛號回答道:“好。”
小孩眉開眼笑將糖放在衛芳的手里道:“多謝師傅,師傅再見,可不能讓他們看見,不然又要說我壞話。”
衛芳念了一聲佛號。
小孩揮了揮手說:“我知道,這是再見的意思。”
他說完就自己跑回去了。
衛芳這才回去。
他回到禪宗,第一時間被佛事找過去回話。
一一說了。
佛事聽完,點了點頭說:“尚可。”
聽語氣,他似乎不太滿意。
衛芳垂著眼。
佛事說:“你準備怎么處理那些東西?”
衛芳回答道:“折柳正缺這些。”
佛事說:“不要太慣壞了他。”
衛芳回答道:“是。”
佛事說:“回來得正好,金大仙備了丹藥路過不遠處,你代為師去見見他。”
衛芳回答道:“是。”
佛事讓他回去,衛芳回到洞府,折柳正在臨摹練字,看見衛芳回來,丟下筆就跑過來,眼神亮晶晶的。
衛芳將糖和避水珠交給他說:“收好。”
折柳連連點頭。
衛芳問:“字怎么樣?”
折柳回答道:“練了好些。”
衛芳問:“手怎么樣?”
折柳回答道:“用慣了,比之前好。”
衛芳問:“有什么不高興沒有?”
折柳略一猶豫,搖了搖頭回答道:“很好。”
衛芳問:“最近想出去嗎?”
折柳回答道:“師尊讓我出去我就出去。”
衛芳坐下問:“我不讓你出去,你就不出去了?”
折柳低頭說:“是。”
衛芳問:“你可委屈?”
折柳搖了搖頭說:“不曾。”
衛芳問:“怨怪?”
折柳搖頭說:“不曾。”
衛芳問:“果然如此?”
折柳說:“確實如此。”
衛芳說:“好好修煉。”
折柳回答道:“是。”
衛芳起身道:“看你很好,我就放心了,之后還有別的事情,你只管待在這里,暫時不必離開禪宗,其他的事情,等我回來再說,你要是能解決,也不必特意回過我再做。”
折柳問:“師尊——這就要走?”
衛芳回答道:“是。”
折柳好像急于辯解說:“可是,師尊才回來沒多久。”
衛芳說:“是。”
折柳問:“師尊是厭棄徒弟了?”
衛芳轉過身去,回答道:“不是。”
折柳問:“師尊要什么時候才能回來?”
衛芳回答道:“暫且不知道。”
折柳問:“師尊是為了給我找東西才總出去嗎?”
衛芳回答道:“不是。”
他垂眼拍了拍衣服說:“你不要多想。”
折柳點了點頭問:“師尊下次還給我帶什么回來嗎?”
衛道說:“這可說不定。”
他問:“你想要什么?”
折柳有些猶豫,可是看衛芳即將出去的樣子,又知道不能遲疑,急急說:“我想,師尊能不能教我一些其他東西?”
衛芳問:“你想學什么?”
折柳說:“辨別草藥,煉制丹藥,廚藝,或者別的?”
他說起來就帶了點試探的意味。
衛芳說:“我不會,你要學,找其他師伯或是自己翻書。”
折柳急忙道:“師尊!”
衛芳問:“怎么?”
折柳說:“我已經煉氣期六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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