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天女戶
葉秀第二次做人,第一次用美人計,有點緊張。
好在少年也不正常,單純得就差臉上寫“人傻、好騙、速來”了。
太子府的工作服不適合市井,葉秀換了身低調(diào)的粗衣,終于安心地融入其中,本來還想帶帷帽,又怕適得其反更引人注意,而且不利于開展社交。
少年帶她轉(zhuǎn)了好幾個攤子,從果脯到脂粉都看了個遍,葉秀挑三揀四看不上,他也不惱,耐心地又帶她去別處。
到后來,葉秀都覺得自己過分了,突然善解人意,“小大人,您就別破費了,我看……核桃也挺好。”
起碼能補腦。
少年以為她是替自己省錢,不禁更加內(nèi)疚,“可是你的禮物我很喜歡,我也一定要送個你喜歡的。”
葉秀心說那你倒是把腰牌給我啊!
她溫柔一笑,“我突然想吃栗子了,您請我吃栗子吧。”
少年像孩子找到了一樣喜歡挖泥巴的同伴,頓時高興起來,“真的嗎?我知道一家特別好吃,我?guī)闳ィ ?
他走在前面帶路,市井嘈雜人來人往,葉秀跟在后面差點被擠開,他走遠(yuǎn)了幾步停下來等她,想伸手又收了回去。
葉秀心里也緊張,但看到少年緊張自己反而平靜了些。
失敗的人千難萬險,成功的人千方百計。
幾個孩童穿街跑過,葉秀被搡開,順勢撲到少年身上,少年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扶住她。
接下來一路,葉秀就牽著他的袖子走,理由是怕人多走散。
少年不時偏頭瞄一眼,發(fā)現(xiàn)她也在看自己,立刻又轉(zhuǎn)過頭去。
正值集市最熱鬧的時候,人越來越多,二人被擠得越靠越近。
遠(yuǎn)處駛來兩輛華蓋馬車,一看就是貴人座駕,走在最前的一輛甚至比一般華蓋更不一般。
路人紛紛讓開,本就熱鬧的集市更加擁擠,有人沒來得及躲開擋了路,生生挨下車夫的馬鞭,“不要命了,漢王行駕也敢擋!”
葉秀心里一緊抓住少年的手,兩人手心都出了汗。
漢王朱高煦,當(dāng)年南京三質(zhì)子中葉秀唯一沒有見過的老二,如果說太子朱高熾靠建文帝放水得以帶弟弟們離開南京,那么漢王朱高煦則是負(fù)責(zé)殺退離京路上的所有阻擊,不論官民一律格殺,有濫殺無辜之嫌,但又確實驍勇善戰(zhàn),導(dǎo)致個人風(fēng)評兩極分化。
葉秀小心看去,第一輛馬車已不緊不慢駛過,恰逢第二輛馬車路過,白凈的手掀起車簾一角,旋即又放下,看不清里面坐了什么人。挨了鞭子的路人跪在路邊恭送行駕,第二輛馬車也緩緩駛過。
葉秀這才回神,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和少年達(dá)成拉手成就,真是順理成章順?biāo)浦垌樖譅垦颉?
順手牽到的小羊更加緊張了,這讓葉秀自我感覺拿捏到位,不由自信起來,笑道,“小大人可要牽好了,莫讓我被擠開了去。”
少年臉上浮現(xiàn)紅暈,點點頭嗯了聲,牽著葉秀繼續(xù)前行。
來到栗子攤,少年要了兩袋糖炒栗子,二人坐在河邊柳樹下的堤岸上吃了起來。
此處遠(yuǎn)離集市,四下少人,葉秀在堤邊蕩著雙腳,竟有種閑適的自在感,自己確實畏縮太久了,想到不久后就可以離開這里,心情更加好起來,雙腳也蕩得歡快。
少年也一起蕩著雙腳,一邊認(rèn)真剝栗子,見葉秀不吃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吃?”
葉秀搖頭,笑瞇瞇請求道,“栗果太燙了,小大人能幫我剝一下嗎?”
少年果真替她剝好栗子,攤開手心遞來。
葉秀埋頭,嘴唇擦著掌心叼起栗果,一抬頭見少年臉色都變了,不禁擔(dān)心套路太過不得人心,趕緊攤開自己的雙手,露出上面的青苔印記,“堤邊青苔臟了手,小大人別見怪。”
少年攥緊手心,囁嚅道,“你不要這樣……你去洗洗手吧。”
葉秀聽話地到河邊洗手,一邊在水面畫圈圈,一邊反思不能把孩子逼太緊。
正盤算下一步怎么走,河面飄來幾張紙錢,上游有人出殯,正漫天撒冥幣。
不是葉秀迷信,但眼下處于不確定的狀態(tài)中,難免覺得兆頭不好,今天在外面待夠了,該回太子府了。
可少年的“信物”還沒影,今天不得手,戰(zhàn)線就得拉長,葉秀很想速戰(zhàn)速決。
出殯隊伍漸漸近了,少年從堤邊起身讓開,和葉秀一起站到河邊。
出殯人群抬著兩口棺材,幾個路人聚到隊伍旁,議論說躺著的是兩口子。
葉秀沒想到還是夫妻同死,不禁同情起這戶人家,恭敬地低頭等隊伍走過,卻聽一路人道,“新婚兩個月就病死了,張少爺真是福薄。”
另一人道,“新婦以身殉夫,他也是有福氣的。”
第三人附和,“張少夫人實為節(jié)烈。”
眾人紛紛點頭贊許。
葉秀頭上冒出問號,完全不能理解,殉情、殉夫都不在她的理解范疇,周圍這種表彰嘉獎而毫無惋惜的氛圍也令她毛骨悚。
而且,他們怎么能確定人家是自愿的?這時代不都流行婚前不認(rèn)識,婚后培養(yǎng)感情,結(jié)婚才兩個月就愛得facebook了???
葉秀陷入陰謀論中,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穿越前聽說過殉葬制度,除了命如草芥的奴仆被殺殉以外,妻妾也在殉葬之列,她們自愿還好辦,如果不愿就會被打死、毒死,再對外宣稱自愿從死。
葉秀望著遠(yuǎn)去的送殯隊伍,一時間竟分不清究竟是那位張少夫人被迫殉夫更可悲還是自愿殉夫更可悲,但無論過程如何,人們對結(jié)果無一不表示贊許。
母親抱著父親的愛刀殉死后她就有所感悟,此時只是再次認(rèn)證,這個時代對女性很不友好,外部是變相的名譽謀殺,內(nèi)部則是女性被洗腦,無論名譽還是愛情,她們都覺得比命重要。
這個時代有太多東西比命重要了,男人為國、君死,女人為男人死。
葉秀望天,發(fā)自內(nèi)心覺得活著挺好。
少年見她失神,伸手晃了晃十分不解,“你怎么了?在想什么?”
葉秀干巴巴道,“我在想,我可不會為男人殉死。”
少年一愣。
葉秀也一愣,后悔下意識出口太快,在當(dāng)前普世價值觀下,萬一少年就喜歡那款呢?
她尷尬補救道,“嗯,主要是我很怕痛。”
語畢,好像并沒有補救作用……
誰知少年竟笑了,“你好像比一般女孩子還要怕痛呢。”
葉秀點頭,見話題成功捋過去,不禁也笑了。
二人又在堤邊坐下,葉秀一邊剝栗子,一邊重回主題,“小大人,栗子吃了就沒了,當(dāng)不得護(hù)身之用,所以您還欠我一個回禮。”
少年犯難了,又想拉她去逛集市。
葉秀簡直想親手給他的腦子開竅,“集市上的我都不喜歡,小大人救了我,您才是我的福星,您用過的東西對我才有護(hù)身之用。”
少年恍然大悟,便說要回家去取,剛邁開腳步又退回來,看著遠(yuǎn)處一臉緊張。
葉秀順著視線望去,兩個佩刀的錦衣衛(wèi)正悠哉悠哉走過,一個和少年差不多年紀(jì),另一個三十左右,身著飛魚華服,應(yīng)該是個高段位。
葉秀和少年默契地坐回堤上,肩挨肩緊緊相靠,背對錦衣衛(wèi)剝栗子,剝了半天也沒剝出來一粒。
葉秀不解,自己害怕情有可原,少年為啥?
她小聲問:“小大人,我們?yōu)槭裁炊阊剑俊?
少年低頭,湊她耳邊認(rèn)真道,“那是我薛叔和他手下的緹騎,我夜里當(dāng)值,白日本該在家睡覺的,睡不著就該練武的,若他們發(fā)現(xiàn)我溜出來,告訴厲叔就不好啦!”
葉秀哦了一聲,趁機挨得更近,“這樣啊,百戶大人這么兇嗎?您以前都不出門的嗎?”
“以前也出門,但是這次是來見你,他不喜歡我見女孩子,發(fā)現(xiàn)了會打我的。”
葉秀的小眾文學(xué)雷達(dá)響起,養(yǎng)父,養(yǎng)子,圈養(yǎng),嫉妒,體罰,關(guān)鍵詞過于驚人!
不,一定是自己齷齪了!
葉秀搖頭甩開腦子里的廢料,別的不說,能把孩子培養(yǎng)得這么“純真”,養(yǎng)父應(yīng)該對他非常不錯才對。
至于那兩個錦衣衛(wèi)……
二人縮成一團(tuán)繼續(xù)悄悄話,
“小大人,那兩位大人很威風(fēng)的樣子,是不是很厲害啊?”
“薛叔是錦衣衛(wèi)千戶當(dāng)然厲害了,而且他的姑姑是洪武皇帝的妃子,洪武皇帝去后他就成了天女戶,陛下登基后特地旌表他家,提拔他為千戶,他不止厲害還很風(fēng)光呢。還有他身邊那個叫焦銀環(huán),是我的朋友,也是厲害的高手。”
葉秀一溜下來只聽到重點,瞬間驚了個呆,果然是高段位,千戶,比百戶還高!
但是……比百戶年輕???
看來裙帶關(guān)系上位最快,不過……
她悄聲問:“什么叫天女戶啊?”
少年比她還小聲,用氣聲解釋:“就是他的姑姑為洪武皇帝殉死啦。”
“……”葉秀差點飆出一句臥槽,終于不再展開話題。
她悄悄回頭,發(fā)現(xiàn)錦衣衛(wèi)沒影了,“小大人,他們走了。”
少年放松下來,發(fā)現(xiàn)和葉秀快粘一塊兒去了,立刻坐直身體,十分“剛正不阿”。
忽然,他想起什么猛地起身,“哎呀,他們是去我家的方向,我得走了!”
“啊?”葉秀始料未及,少年突然起身害她差點栽水里。
眼看少年跑遠(yuǎn)了,她趕忙叮囑,“小大人記得我的回禮!我在老地方等您!”
戰(zhàn)線果然拉長了,速戰(zhàn)速決好難!
少年腳步不停,聽到呼喊后回身來倒退著跑,向她招手,“好,等我!”
有了這句話,葉秀懸著的心才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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