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是一次大型光暗之戰，但結束的也是悄無聲息。

        路西菲爾顫顫羽翼，隨后望向耶路撒冷上空的陽光……

        心里有一點點向往。

        尤其是他的肚子，里面就像是住了一個小人似的，正朝著陽光瘋狂地揮手，特別想要過去。

        說起來，他來到這個世界已經整整四天了，一直窩在地獄的九層，還從沒有接觸過陽光。

        在地獄呆的時間太久，都要忘記陽光的味道了。

        正想著，身后響起說話聲：

        “我的大殿下，你可真是出其不意，竟然可以吸收光明之力，哈哈哈！我看米迦勒整個天使都傻住了。大家共事十多萬年，我還是第一次在他臉上看見那樣的表情，笑死我了。”

        循著聲音看去，一襲黑袍的烏列正展著羽翼朝他飛來。

        天使在半空之中恭恭敬敬地行了個鞠躬禮，說：“這場戰事贏得可太有面子了，得回去好好慶祝一下。等我去亞里亞德海的圣泉行宮洗劫一番，看看梅塔最近又釀了什么好酒。你有什么想喝的嗎？梅果的？葡萄的？墮天之前，我還聽說他釀出了乳酪酒，到時候一并看看。如果有，我就順手拿回來。”

        路西菲爾……呃……

        一時不知該回些什么好。

        雖然他之前和米迦勒也經常偷偷跑去人間的行宮里，偷梅塔的酒喝。

        但那時他們都是天堂的好同僚，都是同一個陣營的，梅塔也一直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可他們現在墮天了，和梅塔也是涇渭分明，哪還能這么不要臉？

        “烏列，你……”

        烏列立刻打了個響指：“我知道，梅果酒肯定要給你帶一瓶！”

        整個天堂的天使都知道，父神偶爾會親自去人間視察，曾親手為圣天使長殿下釀過一瓶梅果酒。

        從此梅果酒就成了殿下的最愛，梅塔幾乎月月都要送他一瓶。

        “你……唔……”路西菲爾舔舔嘴唇嘴唇，完全忘記自己是要勸阻對方的，徹底拜倒在了梅果酒之下。

        當即就：“再來一瓶葡萄花蜜的。”

        心里悄悄為自己找補：反正梅塔每年都要在亞里亞德海的行宮里釀造好多酒，偷拿個一兩瓶，他應該不會介意吧？

        烏列撩撩長袍，笑得爽朗：“好嘞，沒問題。”

        說完，羽翼嘩啦一下張開，徑自往西飛去。

        -

        烏列走后，地下那一大群墮天使，也歡呼起來。

        一時間，半空之中，被丟起的刀劍好一通亂飛。

        路西菲爾饒是已經墜魔“四”天，見慣了地獄里各種懶散和邪惡，看見這群魔亂舞的模樣，還是有些適應不良。

        他回身吩咐了別西卜：“把大家帶回地獄去。”

        不要在這里辣他的眼睛。

        別西卜不疑有他，立刻規規矩矩地行禮：“好的，殿下。您呢？烏列說今晚要弄一個盛大的慶祝會，您到時候也可以過來嗎？這一次您如此英勇，大家應該都很想在慶祝會上親眼見到您。”

        路西菲爾思考了一下，點頭：“可以。”

        正好在慶祝會之前給這群懶散的墮天使們立一立規矩，不要再同天堂起沖突。

        別西卜微笑著朝他行了個熾天使禮，說：“好的，殿下。”

        而后振臂一呼：“列隊回地獄！這次大戰大家辛苦了嘛，殿下說了，晚上會親自過來隨大家一同慶祝的！”

        立刻引起山呼海嘯般的回應：

        “喔！喔！”

        “殿下辛苦了！”

        “魔王路西法！永遠的信仰！”

        路西菲爾抿抿嘴唇：“我不是……”

        算了，晚上再說吧……

        -

        等到所有墮天使都走了，幽暗森林的上空又恢復了安靜。

        光與暗，以地獄之門為分界線，一面陰森可怖，另一面則在圣光的普照之下，果蔬滿地。

        那曾是他以前生活的世界，一個充滿光明的世界。

        連地獄都是由他和米迦勒親手設計，用來懲｜戒黑暗生靈的地方。

        而現在……

        路西菲爾聽說，他自己墮天之后，便將地獄據為了己有，從此在地獄圈地為王。

        【通過我進入無盡的痛苦之城，通過我進入永世凄苦之坑；通過我進入萬劫不復之人群。】[注]

        地獄的大門上，依舊寫著當初神的題字。

        只是，能夠明確分辨的，只剩下這三行了。

        剩余的部分，都被暗紅的筆墨劃去。

        路西菲爾記得，剩余的字是：

        【我由世界之主耶和華所造，我之存在，便是正義之所在。】[注]

        但現在，這句歌頌上帝的話，已徹底被劃爛。

        上面還附了一行飛揚跋扈的字：【我由地獄之主路西法所造，黑暗即是正義。】

        何等大逆不道。

        天使眨眨眸子，忍不住回身望向幾步之外的耶路撒冷。

        這些……父神是不是都看到了？

        自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后，便再也未有聽到父神的任何消息。

        父神現在在做什么？祂會不會……很失望啊？

        -

        上帝現在身為路西菲爾的隨身侍奉，從剛才起就一直站在他的身側。

        創世之書幻化出身型，已經在他腿上蹭了許久，急切的不得了。

        祂知道創世之書在急什么。

        米迦勒可是全天堂除路西之外最厲害的天使，是天使軍團的軍團長，數十萬年來，都是天堂一把鋒利的刀。

        他的大天使之刃，所過之處，不可能有任何魔物能逃過。

        可就在剛剛，由大天使之刃祭出的一道光明之力，卻被路西給吸收了。

        還是在祂已經將路西帶離的情況下，被天使給吸過來，之后吸收的。

        匪夷所思。

        但祂其實昨天才給天使做過全身的檢查，并未發覺什么端倪。

        而且，創世之書剛剛已經被路西發現了，它竟然還敢出來，生怕路西發現不了祂就是創世神嗎？

        上帝趁天使不注意，捏起書脊，收回了神識里。

        卻突然聽見一聲輕軟的：“父神”。

        上帝突然怔住。

        這聲音很輕很輕，像是怕驚擾了祂似的，但祂還是聽到了……

        在世間千千萬萬呼喚的生靈里，獨屬于路西的那一聲“父神”。

        神轉頭，看向自己身邊的天使。

        崽崽今天穿的很單薄，v字的衣領都遮不住鎖骨。

        方才祂攬在腰上的時候，衣袍縱了上去，低頭的時候甚至看到了若隱若現的凸起。

        一個月前，祂把天使抱進神殿時，曾見過完整的光景。

        那時的路西，發絲還是漂亮的金色。潔白的羽翼，幾乎鋪滿了滿床。

        祂吻在天使的柔軟的耳根，那雙淺青色的眸子里，就泛起水盈盈的霧氣。

        第二天，抱在懷里的天使，翅膀便黑了……

        而今天，是路西一個月以來，第一次在心里念起祂。

        這一刻，祂甚至想不管不顧地沖上前，把天使抱進懷里。

        可祂不能。

        祂忘不了路西墮天的那一日，天使身上還帶著青紫的痕跡，清澈的眸子，漸漸攀上黑色魔氣。

        也忘不了墜下天堂之時，天使說過那一句“耶和華，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清楚”，更忘不了天使決然離開的時候，眸子里那怨到極致的恨。

        “耶洛因。”天使大約是察覺到祂的視線，忽然輕聲開口。

        上帝這才收回思緒，低聲回應：“嗯。”

        “我想自己走一走，你先自己回地獄吧。別西卜他們說要設宴慶祝，現在還能趕上酒席。”

        上帝一時沒有回答。

        過了好一會，才緩聲開口：“你……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天使歪歪頭，烏黑的眸子靜靜地望著祂。

        神識里，創世之書的聲音幾乎要震壞祂的耳膜：

        “不回去，陪著殿下啊！”

        “您就只會說這么一句嗎？您能不能哄哄他！”

        “算了，我來！”

        最后一句話音落下，棕青色的古書便不顧祂的意愿，兀自沖出了祂的神識。

        -

        路西菲爾原本還在思考，要如何回答耶洛因的問題。

        眼前突然出現一個棕青色的東西，來回地在他面前打著轉。

        他拼命眨了好幾次眼睛才看清楚，是一只紙折的小知更鳥。

        天使伸出手指尖，輕輕戳在小鳥的腦袋：“誒？耶洛因，這是你的魔器嗎？”

        路西菲爾記得剛剛在自己吼了耶洛因之后，在魔族的衣袍里，躲著一個尖尖的東西。

        現在想來，應該就是這只飛來飛去的小鳥了。

        [是呀是呀，我是耶洛因的魔器！殿下您真好看，是我見過最好看的生靈了！]

        化成小鳥的創世之書，從尾巴里露出墨汁，在空中畫出一串文字。

        寫到最后，還笨拙地畫出一個小笑臉。

        路西菲爾抬了手，那紙折的小鳥都落到了他的掌心。

        指尖戳一戳，小鳥就配合得扭一扭。他做出撫摸的動作，小鳥就伸出腦袋，蹭在他指肚。

        天使眸子彎彎，抬頭望向男人：“耶洛因，你的魔器竟然是知更鳥的形態？是你在操控它嗎？”

        上帝神色一僵。

        剛要開口解釋：并不是祂操控的，它有自己的意識。

        下一刻，又聽見天使說：“謝謝你。”

        聲音明顯輕快了許多。

        當即念頭一轉，毫不猶豫地點頭應下：“您喜歡就好。”

        路西菲爾：“唔……這個是你的魔器的話，平時怎么用它來戰斗啊？”

        上帝：……

        陷入了沉默。

        “是起到迷惑對方的作用嗎？”

        上帝：“……”

        其實祂自己都想不到。

        天使摸著知更鳥的小腦袋思考：“在交戰的時候時候，突然掏出這么可愛的魔器，對方確實會被迷惑，放松警惕。”

        偏偏，創世之書似乎戲精成癮，小雞啄米一樣點頭：[沒錯！就是這樣！殿下您真是天下第一大聰明！]

        路西菲爾看見字跡，突然抬頭。

        兩只眸子都亮起來：“耶洛因，這也是你操控的嗎？你這么有趣，為什么總是扳著一張臉？”

        上帝：……

        硬著頭皮點頭：“是……”

        果然，撒謊是要付出代價的。

        神在神識里警告自己的神器：創世之書，你最好給吾收斂一點。

        創世之書：要不您來？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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