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同伙
任胭摸了摸鼻子:“說來話長。”
辜廷聞替她放下卷起的袖口,微垂的眼睛里仍舊是若有若無的笑,是在等待她的答案,滿含興味。
一段凄婉的情感糾葛。
任胭說完,沒忘綴上自個兒的感慨:“讓徽瑜嫁到梁家,不是把她推火坑里嗎,我就給她收這兒了,往后怎么著,等天亮了在從長計議吧!”
辜廷聞的手還握著她的袖子,捏上頭繡著的一朵茶花,無奈地嘆氣:“梁拂是我的朋友。”
任胭怔了一霎,瞠著一雙大眼睛辯解:“我不是那意思,你看啊,梁先生和葉先生是情侶,現在梁先生要和徽瑜訂婚,對二位先生而言不也是件傷心事?”
他松開她的袖子,屈指敲敲她的鼻梁:“意氣用事。”
任胭斜眼瞅他:“人姑娘上這兒投奔我來了,我還能站干岸不管嗎,回頭叫她爹媽知道了給抓回去,徹底壞菜,要不您言語個十全十美的來?”
沒什么好主意。
徽瑜一直被成家嬌養著長大,性子純凈又沒什么思慮;這會是叫逼迫得急了,加上這小姑娘的攛掇,才決定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業。
這會滿腔熱血,回頭成家的人問責,慷慨激昂的心情一過,慌了手腳哪哪兒都是破綻,任胭就算再八面玲瓏也補不過這窟窿。
小姑娘蔫頭耷腦:“我何嘗不明白呢,成家老爺在北京城里呼風喚雨的,找自個兒姑娘還不手到擒來,何況我跟她又好,最遲也就明兒,人家里準得知道。”
唔。
這樣明白事兒的小姑娘嗎?
他低頭,看著她烏黑的發頂。
忙碌得太久,幾根頭發絲從束得規矩的紋理里擠了出來,她一動就晃上一晃,像把釘住那兒的小扇子,扇的是蘭花的香風。
他湊手,把發帶給解了。
烏黑的麻花辮子一瞬抖開,蜷著的發卷兒像被推動的幾重水紋,一層一層地漾開,在燈光底下亮的晃眼睛。
這個人,說著好好的話,解她的頭發做什么?
任胭瞪他,卻被他從后頭攏在在懷里。
也不是正經地抱著,他在給她梳頭發。
“這半個月,我都會住在這。”她的頭發很柔很順,在他的指間綢緞一樣的鋪成,“我上下班的時間同你差不多,方便接送你。”
她乖乖地站著,聽他說話,又為給他添麻煩不好意思:“我勸徽瑜逃家并不是最終目的,是想讓她父母知道她的立場和底線,她是個獨立自由的女孩子,婚姻尤是,她應該自己做主。”
他聽出她話外的意思,笑著搖了搖頭。
發帶重新綁好,是個漂亮繁復的如意結。他從后頭遞過來給她看,捎帶手半擁住了她。
“做這些是因為我在追求你。”辮子梢掃在她的手背上,微微發癢,他的聲音也很輕,在撓她的心,“我絞盡腦汁,想得到你的青睞,無關外物。”
狂妄,又溫柔。
世人口中心若古井的七爺,跌進風月,原是這副模樣。
她回頭,湊在他唇上,輕輕地碰著。
他說親一下,那便親一下好了。
只是她不敢再進一步了,身子在哆嗦,嘴唇也在抖,頭回做這樣不成體統的事情,再大膽的姑娘心里也怵得慌。
他抱著她,感受到她的不安。
輕輕地吻住她,先是唇,后是牙齒,再是軟軟的舌。
唇齒相依,相濡以沫,能想到的也就是這些了。
溫熱的體溫驅散了不安,任胭握住了他的衣襟,踮起腳再要靠近些,長長久久。
腰身瞬間被握住,再是后頸,他的手指在她的領口摩挲,反反復復,難舍難離。
后來,是他先退開。
額頭抵住她的額頭,嗓眼兒里溢出笑:“再這樣下去,我……”
急促的喘息交織在一塊,是要壞事情的。
可他又不甘心,接著吻一吻她的額頭,鼻梁:“這樣,好不好?”
要她說什么呢?
腦瓜子里嗡嗡地響,什么都想不起來,什么都說不出口,什么也都聽不見了。
她只記得后來他們又親了很久,只因為他問再親一下好不好,她點頭,點著點著,就沒了分寸。
成徽瑜已經臥在新褥子里睡著了,換了干凈的睡裙,仰面躺著,雙手規矩地疊在小腹上,連頭發也是整整齊齊地鋪在腦后。
任胭摁滅了電燈。
對門映在窗簾上的光,很快也消失了。
他也應該睡下了?
任胭側臥在床邊,撫了撫嘴唇,好像是腫了。
想久了,她把臉埋在枕頭里,卻又忍不住笑出來,他的嘴巴好香,也好甜!
是茯苓的味道嗎?
她想不起來了,夢里是他的眼睛,疲憊,又滿含笑意。
天亮后的早飯,是大伙兒一塊吃的。
隔壁的四位先生于半夜里趕回來,拎了幾包嘉興的粽子,還有兩兜南湖菱角;晨起擱在鍋里煮上,湊合當一頓早飯。
剩下的分給了任胭和成徽瑜,還送了些給聞著香味兒上后院兒的佟太太。
成徽瑜對鄰里的相處方式感到很好奇,就從自個兒的細軟包袱里摸出把金簪子送給了佟太太;任胭在洗碗,一個沒留神,就叫佟太太興高采烈地把簪子別在發髻里了。
今兒日頭好,她頂著滿頭的金光出門炫耀。
任胭委婉地告訴成徽瑜稍微隱忍些這種大方和闊綽,畢竟往后自個兒過日子,大手大腳,很快就得山窮水盡。
實誠姑娘老老實實地點了頭。
可出了門,碰上胡同口有個賣干貨的老頭兒,揣著袖口蹲墻角,面前擱著倆竹筐子,里頭剩了半多不少的花生堆。
成徽瑜心生憐憫,摸出兩塊大洋要下車去照顧他的生計。
任胭揪著心把錢給扣她手里了,荷包里倒出一個大錢遞給老頭兒,老頭兒樂樂呵呵地把剩下的花生全兜給了任胭。
他也不知道打哪兒又擓了兩筐子來,腳下飛奔而去,嘴里吆喝著:“半——空兒,多給——”
老遠的一溜聲兒里,成徽瑜剝了一把花生,香歸香,十之六七都是空殼子,還剝了一手的灰。
她茫然地看著任胭。
任胭笑:“這就是半空兒,一個大錢能買兩斤,便宜得很,可大約一半兒干癟沒仁,吃個香嘴兒打發時間罷了。”
成徽瑜并沒有認為被騙,只覺得尋常市井的日子很有趣罷了。
送她到了學校晨讀,汽車再轉道上鴻雉堂。
街口任胭就下了車,率先揣袖子跑飛快;可她前腳剛進門,辜廷聞跟后頭也到了,她那會正趴在玉葫蘆邊上跟堂頭說話。
東家進店巡查,多正常的事兒,可她心里鬧鬼兒,魂不守舍。
辜廷聞被人前呼后擁,里頭外頭都轉了,最后停在這玉葫蘆跟前。
也沒什么要緊事兒,葫蘆用久了,瞅人不順眼罷了。大了小了成色也不好,要掌柜的重新訂做個新的來。
大伙兒都誠惶誠恐地盯著那闖了大禍的玉葫蘆,這爺兒倒好,乘人不備,握住了她的手。
也不是握一下就了事的,十指相交,勾勾纏纏。
后頭任胭心里頭的鼓都擂破了,這人才肯把手放開,面上還是那副冷淡模樣,漆黑的眼睛卻有一閃而逝的笑。
任胭不想搭理他,悶著頭上后廚去。
她今兒忙,有十數位客人訂了前后幾日的點心,是她拿手的那幾道,打早上起轉到下半晌日頭落下去才一一安排妥帖。
琢磨過晚上上家里要溫習的功課,接了通辜廷聞同僚的電話,采訪路上叫絆住,接她的時辰就晚了。
她也不著急,想家里盆子里的菱角是炒肉煮湯或是熬粥。
后頭快入夜了,她又盤算起還沒成型的新菜式;得益于那日在俱樂部嘗過的膏肝湯,這幾個月她嘗試過用各式樣的肉砸成碎茸,想熬出一鍋同樣美味的高湯來。
做配湯或是煨??菜也罷,一成不變的湯品總有吃膩的時候。
只是她現在做著白案的活,老惦記著紅案的事兒落人口實,所以悄無聲息地試了幾回,模樣倒好,就是滋味太差勁。
她有些喪氣。
后廚里踅摸著,看雜工剁肉切魚,給未下工的二師傅三師傅打下手。
晃蕩的久了,她靈光一閃,牛羊豬肉出不來的味兒,那么魚肉呢?
什么魚肉好呢?
這個季候要西江的鲃魚,九月里,關外或是白洋淀的鯽魚也不差,回頭煮出來捶成魚茸,大可下湯試一試。
她想明白了,越發迫不及待要上家里去。
可這個點兒,堂口的客人都稀稀疏疏了,人還沒影兒。
任胭心里嘀咕,越嘀咕越亂,該不會是成徽瑜出了什么岔子了吧?
她風風火火跑鴻雉堂外頭,叫了輛黃包車一路飛奔回磚塔胡同;胡同口還沒進,就聽見佟太太寬亮的嗓門大呼小叫,把安靜的夜砸個稀碎。
任胭摸了把錢拍車夫手里,跳車就往家里跑。
佟太太正被兩個警察給摁著跪地上,哭得妝容都花了,一個警察手里正握著那支金簪子,說是她偷了成府的首飾,要給人逮捕起來。
佟太太六神無主,眼瞧著任胭,爬起來一把抓住她的褲腿不撒手:“任姑娘,你說說情兒啊,這不是我偷的,這是你姐姐送給我的啊,快叫你姐姐出來!”
倆警察直盯著任胭:“怎么著,還有同伙兒啊,得嘞,您二位一塊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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