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章 薩芭雍
那道魚羹帶來多大熱鬧,任胭這天晚上不得而知,回房吃飯和補習功課已經占用了她所有的空閑;黑暗里醒來碰到身邊滾燙的胸膛,才明白夜已經深得很了。
任胭翻個身,很快被一只手臂抱進懷里,安睡到天亮。
身邊并沒有人,窗簾低低垂著,她脖頸里隱隱的渥著汗,起身時候腦袋發(fā)蒙。
臥房的門闔得緊,外頭小廳有人低聲交談,大約是有客至。
她起身洗漱換衣,理了兩遍頭發(fā)才開門會客。
是個年輕女孩子說話:“……下個月我做壽,請任小姐掌勺?”
很快有低沉的男聲止了她:“佛綸,別胡鬧!”
不是辜廷聞。
那女孩子惱了,小聲鬧脾氣:“正兒八經帶了帖子來請,我怎么鬧了?康秉欽,你不講理!”
“任小姐是七哥未婚妻。”
沙發(fā)里有溫潤的笑聲:“這事我做不得主,若是胭胭醒了,許小姐可以問問……胭胭?”
任胭站在臥房門口,迎上辜廷聞的目光,笑著,又對客人頷首:“二位早!”
辜廷聞起身,握了她的手帶到身邊來,比了比對面的年輕爺們兒:“陸軍混成旅少校旅長康秉欽。”
西裝革履的男人起身,輕輕搭住她的手指:“幸會,任小姐。”
辜廷聞又比了他身側的女孩子:“這位是混成旅的少尉參謀,許佛綸小姐。”
“幸會,小美人!”
年輕的小女孩兒也不過十七八歲,穿著水紅的旗袍,燙著西洋的卷發(fā),踩著高跟皮鞋,細長的眉眼具是嬌滴滴的模樣。
任胭原以為她是哪家的閨秀,卻不成想是個凌厲兵老爺;女兵老爺張口是戲謔的調笑,可不見得輕浮,有意無意地親近。
“你好,我是任胭。”
洋派的小姐起身,細條條的胳膊伸來挽住她,沖著爺們兒頷首:“如此,我們不奉陪了。”
兩個爺們兒約莫是有話要談,并未多做挽留,各自派了人隨扈。
等到再碰面,任胭正在開放式的小廚房里做西洋點心。
許佛綸坐著高腳木凳,腰身水蛇一樣伏在桌幾上,懶洋洋地同她說著話:“……卵黃和糖粉打成什么樣的糊糊,我也不知道呢,你看著差不離就成。”
這是個甩手掌柜,要吃西洋點心,甜言蜜語哄了她來做,又不給方子,任胭哭笑不得。
她細細地觀察了金黃的卵糊,估摸個大概就停了手:“許小姐,您那瓶酒可取來了?”
許佛綸剛迷糊著記起來方才是忘了這茬,點手叫人:“鸞姐,房間里那半瓶marsala拿來。”
她的秘書小聲提醒:“旅座今兒要喝的。”
“喝什么喝!”她不耐煩了,細長的眼尾挑著。
秘書小姐抿嘴笑,點點頭,照辦去了。
任胭沖她的背后望了望,那位康先生正在酒廊邊抽煙,聽著了話,也并未阻攔,是縱著的意思。
酒瓶里剩了好些,許佛綸往她跟前推了推:“這是木桶葡萄酒,可以做調味汁,也能加些黃油蘑菇和香葉燉湯拌飯。你若用得著,明兒咱們一起分幾瓶。”
酒水煨飯,這個很新鮮也很有趣,任胭豎著耳朵聽;手底下不停,打開木塞將葡萄酒倒進了卵糊里。
拌勻了,移到滾了水的燉盅上,卵糊里大顆大顆的金黃泡泡被烘出來,鼓足了氣,力道卻越來越小。
等著酒香味散出來,只剩些細密的小泡在顏色漸深的卵糊里此起彼伏,又熬了些時辰,連小泡泡也瞧不見了,濃稠的酒糊細膩厚重。
案邊擱著四只淺肚水晶酒杯,分別盛了覆盆子攪成的艷紅果汁,又添了二指高濾過的酒糊,酒糊上再擱了切成兩半的新鮮覆盆子,間隙里立著尖角碎餅干。
濃厚的酒香和果香從軟滑的卵糊里慢悠悠地上溢,還有酸甜的覆盆子汁,小銀勺從上至下舀起,艷紅與金黃相交融,是最囂張的美。
任胭覺得,這樣濃烈的情感與顏色,才能襯得上這位許小姐。
旁觀的兩位先生尋味而至。
許佛綸將手里吃了半盞的水晶杯塞到康秉欽手里:“昨兒歇得晚,我頭疼。這是你最喜歡的薩芭雍,味道是我嘗過最好的,上樓前可得吃完了。”
她回過身來,驕縱任性一概不見,是風雅的笑:“謝謝任小姐的厚待,我很榮幸,再會。”
又取了手套戴上,對辜廷聞頷首:“辜先生慧眼識珠,二位深情厚意著實叫人艷羨。”
她似乎意有所指,可也許只是笑談,那位康先生不動聲色地收拾完殘杯,也很快告辭。
任胭捧著下巴問:“許小姐是康先生的女朋友?”
辜廷聞笑,不置可否:“承敬這人大義,只是私德么……終歸是私事。”
哦,他從不過問的,引為至交的成世安因此幸免于難。
“我很喜歡許小姐。”任胭眼巴巴地還在瞅,漂亮人兒啊,乖乖巧巧的討人喜歡!
辜廷聞握著她的手,要笑不笑:“看來你很喜歡大姑娘。”
任胭哪兒聽不懂他話里的意思,挨挨蹭蹭地挪過去,仰臉親親他的下巴:“喜歡爺們兒,尤喜歡那位辜七爺,生得天仙一般的美人兒。”
這是什么話,聽得他皺眉,可又忍不住笑。
“胭胭——”
“嗯?”
“若你與許小姐好,便相交。”
等她明白這話,已是快要離開利順德飯店那日。
她做的那道魚羹已占了天津所有報紙頭條兩日,慕名而來的客人和記者盡數叫辜廷聞?chuàng)跸拢绞侨绱耍坞俚拿曉秸袚u。
更何況那位許小姐昨兒下午受了記者采訪,對她的手藝贊不絕口;她素來是報紙頭版的常客,言行俱是風潮,于是早報上就出現了文章——
任胭,最神秘的女人,連名媛鳳鬟小姐都清不到的廚師。
作為最神秘的女人,任胭哭笑不得。
“你有天賦,手藝人品上佳,害怕機會多不成?”
許佛綸正坐在她對面的沙發(fā)里吃蛋糕,上海的點心師傅來做的白脫栗子,又邀了人赴京,專程教任胭。
”往后不是要開館子,趁空得把勢頭造足,你受得起!“
吃完了補妝,許佛綸眉梢眼角俱是笑意:“我這人沒什么本事,也就能在報紙上湊一湊名聲,權當謝你給我做的薩芭雍,很好吃。”
任胭笑:“等許小姐過生日,我再給您做來。”
“就這么說定了。”她收拾了坤包,笑盈盈的模樣,“回頭我上鴻雉堂請你。”
外頭有人敲門。
任胭看了看座鐘,大約是辜廷聞,訪問團的采訪結束了。
她起身——
開門的一瞬,她從后面被人飛快地撲倒,同時一陣冷風從側臉躥過去,房間里的花瓶被打得粉碎。
許佛綸一把將她推到了衣柜側面,手里握著的短槍已經接連射殺了兩人,坤包散在地上,口紅香水灑了一地,還有長長的彈鏈和一把匕首。
任胭從來不知道,嬌柔與狠厲竟是能這樣和諧相容。
“任小姐,你還好嗎?”
射殺結束,她扶著衣柜穿被甩開的高跟鞋,興許是口紅起了作用,她的唇色越發(fā)嬌艷。
“小心——”
任胭聞聲抬頭的一瞬,一把將她拖到了身邊。
她身后悄無聲息地站了個男人,子彈從她肩頭蹭過去,劃開旗袍,剝出皮肉。
那人還想再開第二槍,胸口已經沒進把匕首,仰臉摔在一地狼藉里。
任胭跪爬著到了許佛綸身邊,掏出手絹摁住傷口,掌心下的身體在抖,她安慰:“別怕。”
許佛綸也笑:“你也別怕。”
看,兩個女孩子總容易相互慰藉,分享秘密。
等人聞聲而來,換了軍服的康先生擰眉抱起了自己的參謀小姐,一言不發(fā)。
“我欠你條命。”
許佛綸的肩頭扎著厚厚的白布條,顯得有些滑稽,她說話的時候大約看見了,自己也跟著笑,更顯得臉色煞白。
狼藉很快被清理干凈,門重新關上,一室靜謐。
辜廷聞將任胭抱在懷里,才察覺她在哆嗦,嗓眼兒里是咕咕噥噥地低吼,怕極了,強裝出的冷靜。
“胭胭?”
懷里的女孩子沒有回應。
他耐心地喚她,等了許久,她才把埋著的頭抬起來,眼睛里冷水朦朧,都是慌亂。
“我在這里。”
他一下一下地撫著她的頭和后背,去寬慰她,讓她貼在自己的胸口。
任胭盯著他的襯衫領扣,試圖扭轉頹廢的氣勢:“我第一次見到……難免,下次就不會了,你不要擔心我,我現在很好。”
他笑:“你做得很好,你看,許小姐臨走前都在感謝你救了她。”
是呢。
她勉強笑笑。
辜廷聞低頭去吻她:“這樣的事,以后不會再發(fā)生。”
“好。”她應下。
兵荒馬亂,疲累之極,她很快倒頭睡去,
飯店里再次戒嚴,總統(tǒng)的座駕和訪問團被延遲回京。
辜廷聞和康秉欽坐在酒廊里閑聊:“今兒我欠許小姐的人情。”
康秉欽點頭:“應該的。”
倒是他身后站著的女人開口:“許先生說了,若是七爺過意不去,倒是有樁事要相托,先生要在鹽業(yè)銀行開個保險柜。”
辜廷聞吩咐禾全:“去將我名下的保險柜,過戶給許小姐。”
秘書小姐很快去而復返,又言:“先生說她只需戶頭,七爺未免太憐香惜玉,保險柜里二十萬大洋只好另立賬戶,戶名填了任小姐,算作先生給任小姐日后的館子入股。”
辜廷聞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康秉欽:“承敬的這位紅顏,著實叫人刮目相看。”
里外,強行塞給他兩個人情,都是要還的。
對面的年輕男人不動聲色:“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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