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里的味道很香，不是單純的藥味，換以前烏詩蘭便睡著了，但這次她硬撐著不叫自己睡過去。她怕像上次一般失明，怕讓哥哥擔心。

        老谷主很快發覺異樣，欣喜的喚著烏詩澤，這是飛沉老妖特意囑咐的，以往他來訪并未讓谷中其他人知曉，這次便也不想他人知道自己身份。

        烏詩澤想，這應該也是烏詩蘭所希望的。掩名而行，為的是新的生活。

        如果烏詩蘭還有命活得話。

        烏詩澤日日去藥蒸房守著老谷主為烏詩蘭醫治，他是知道此事的難度的，便只是坐在一邊看著，從不說話。

        但既是如此老谷主還是頗有壓力，連連告饒，甚至用烏詩蘭的性命相逼，方才使烏詩澤退后一步，從房里搬去了回廊。

        烏詩澤聽力了得，瞬間從屋外沖了進來，一進屋便急慌慌的問老谷主：“醒了么？”

        幾日相處，老谷主知道這姑娘在烏詩澤心中的分量，便連忙答道：“沒醒沒醒，只是老人家我行醫多年，感覺你妹妹呈將醒之勢，便將你叫進來一同守著，免得漏過什么征兆。”

        老谷主一邊說著一邊撤去烏詩蘭腦袋上的幾處穴針，他極其專注，的確不方便再分心觀察烏詩蘭的情況。

        何況老谷主同飛沉老妖相識多年，教了老妖不少醫術，在這種情況下將這等細致的活交給他去做，的確比讓弟子盯著跟讓人安心。

        烏詩澤乖乖的站在老谷主身后，眼睛死死的盯著烏詩蘭，不敢發出一點聲音。他自是感覺到了烏詩蘭的不同之處，以往她的呼吸起伏可沒今日這般大。

        烏詩蘭將二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心里著急卻講不出話動不得身，心里不由碎碎念，不是吧，老天你要不要這么搞我？針灸很疼的，放過我吧，哪怕就一次可好。

        可這種疼不及腦袋的疼，那種熟悉的疼痛感突然席卷惹來，疼到烏詩蘭的唇不由抖動了一下。

        便是如此細微的動作都被烏詩澤捕捉到，他輕聲提醒老谷主，老谷主聽到后手上功夫不改，示意烏詩蘭將盒子里的一粒藥丸喂與烏詩蘭吃下。

        那顆藥丸甜極了，齁得烏詩蘭想跳起來罵人。片刻后不知是不是藥丸的緣故，烏詩蘭的意識混沌起來，一片混沌中，烏詩蘭再次見到了秋冷香。

        還是那般楚楚可憐的模樣，柔柔的向烏詩蘭施禮問安：“姑娘，你我見過的。”是見過，在荷苑的小廚房，烏詩蘭覺得自己好像給秋冷香點了個頭。

        秋冷香施以微笑繼續往下說：“抱歉，姑娘之所以醒不了，是在下的緣故。我不知道該如何為你解釋，我自己亦是云里霧里。話不多說，現在我要告訴你的是那日之事。”

        “是你暈倒那日的事么？”烏詩蘭記得當時印妙告訴自己，不管她怎么查得到的答案都是秋冷香自己暈倒撞了腦袋，當時便覺著有問題，看來真有隱情。

        “暈倒？他們是這般說的么？”秋冷香抑制不住的笑起來，半晌才繼續說，“那日秋月借口王爺約我去惠水庭，那是成婚多日王爺第一次召見，我很是愉悅，叫銀靈好生打扮一番，方才赴宴；

        “荷苑條件之苦，這許多久姑娘也是知曉的，便是我再如何裝扮，缺肉少食亦比不過秋月精神；于是秋月見我便嘲諷；

        “我再能忍，當時被激得亦是火冒三丈，可巧銀靈被我支開，無人阻攔，三兩句下我便同她撕扯起來，再然后，我被她用裝綠豆糕的瓷盤打中腦袋，之后的事，我想姑娘便都明了了。”

        秋冷香說著，上前想要拉住烏詩蘭的手，走了兩步想起自己與對方不過兩縷生魂，頓住，急切的說道：“我同姑娘講這些，并不是想叫姑娘為秋某報仇，只是想告訴姑娘，且做自己吧，勿拘泥于我的身份里。”

        秋冷香覺醒亦有段時日，屬于烏詩蘭的記憶她來來回回看了很多遍，她知道這姑娘和自己不一樣，不應該背負自己的使命而活。

        什么狗屁王妃，誰愛去做便去做吧。

        烏詩蘭的注意力全在秋冷香支走了銀靈這件事上，不回答秋冷香，只是問道：“為何要支走銀靈？”

        烏詩蘭猶記得銀靈殉主之事，她相信要是當初銀靈在場，便不會讓秋冷香出事。她想，如果秋冷香不出事，是不是自己也不會來這個地方。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

        秋冷香沒想到烏詩蘭會有如此之問，愣愣的說道：“忘了戴耳墜，叫她回去取。”

        “你為何會發覺自己忘了耳墜。”

        “銀靈告訴我的。”

        “誰為你梳妝？”

        “銀靈。”

        一瞬間，秋冷香和烏詩蘭都沉默了。她們倆顯然都想到了事情關鍵，可兩人都不愿意面對自己心里的答案。

        事情一定另有隱情。

        可惜秋冷香再也看不到真相了。在沉默中她漸漸消散，徹底告別了這個世界。她在最后張了張嘴，說了句謝謝，可惜烏詩蘭沒有注意到。

        隨著秋冷香的消失，烏詩蘭發覺自己的頭腦變得清醒起來，身體亦變得輕便許多，她嘗試動一動手指，手指動了。有門，她掙扎著睜開雙眼。

        映在眼里的是一個汗水四濺、滿頭亂發、胡子拉碴的老漢？那老漢正舉著一根針要捻入烏詩蘭的眉間。隨著烏詩蘭睜眼，二人均被嚇得嗚哇亂叫。

        烏詩澤也被眼前一幕嚇個半死。誰能想到，烏詩蘭動的是烏詩澤看不到的那根手指呢？

        烏詩蘭跳將起來，找門想要逃跑。不過她很快反應過來，眼前這位老人是一直救治自己的老谷主，于是手忙腳亂的朝老谷主道謝。

        老谷主被烏詩蘭一頓操作，驚得以為自己記憶出來什么問題。要不是手中的針，和背后的烏詩澤，可能他真的要為自己好生抓一副藥了。

        后來老谷主抓住烏詩蘭研究了好幾日，他始終想不明白一個將死之人怎么一醒來便如此精神。好在烏詩蘭身上的舊傷還未痊愈，免受了好些實驗型望聞問切。

        雖是后話，不過這也夠烏詩蘭受的了。

        說回眼前，老谷主被烏詩澤一掌拍在后背，很快穩住了心緒，撫一把胡須一本正經的說道：“無妨無妨，姑娘既好，便同老朽出去罷。”

        這藥蒸房待一刻廢一刻的藥材，緊著救人之時老谷主將其拋之腦后，這人一旦醒過來，老谷主便不由心疼起來。

        是藥三分毒，烏詩澤亦不愿妹妹在藥氣里面泡著，聞言開了門，率先走了出去。

        到了室外老谷主坐定開始診脈，半晌嘖嘖稱奇，說自己救人多年還是第一次遇見如此怪異之人。

        能有自己穿越奇怪嗎？烏詩蘭默默吐槽不說，心里還是很感慨的。這次醒來她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比之前康健了許多，想來秋冷香這次是真的離開了。

        秋冷香最后對自己說什么來著？且做自己是吧？她還說了什么，銀靈是么？

        銀靈可是她在這個世界最對不起的人，如今烏詩蘭既已知道銀靈之事，又怎能放任不管？做自己？談何容易。

        烏詩蘭心不在焉的坐在一邊聽烏詩澤和老谷主談話，直到烏詩澤扶自己去房間，她才回過神來：“哥哥，我們什么時候離開？”

        在藥蒸房烏詩蘭日日聽著老谷主對哥哥講自己的狀況，方才診了脈沒有叫她直接回屋躺著說明身體已經大好，既如此，是該回京好好調查一番銀靈之事了。

        烏詩澤沒想到過去真么久烏詩蘭還是想回王府，心里詫異，緩緩開口問道：“怎么？舍不得榮華富貴？哥哥都有，全數給你。”他想說不要回去，陪著哥哥看盡人間美景，卻說不出口。

        終是沒有那個身份。

        烏詩蘭一聽噗嗤笑出來：“量它金山銀山妹妹點都不稀罕。”既然秋冷香希望自己按自己的心思去活，便沒有道理委屈巴巴回去做什么棄妃。烏詩蘭想了想，將銀靈之事娓娓道來。

        “哥哥去查。”這等小事還要妹妹涉險，叫他飛沉老妖的臉往哪里放。

        烏詩蘭看著哥哥緊繃的側臉，想起他在鑰茂山搶扇子的兇狠，如今卻是為了自己什么都愿意去做，心里莫名感動。但是她不能告訴哥哥，她一定要回去的原因里還又他。不然皇家如何能放過烏詩澤。

        烏詩蘭伸手撫平烏詩澤緊皺的眉頭：“哥哥，這事妹妹想自己去做，也必須自己去做。”以前烏詩蘭只是覺得烏詩澤是救過自己的人，但經藥蒸房后她便真將烏詩澤當親哥哥了。

        既是親哥哥，烏詩蘭便不由心疼起哥哥來。

        一路無話，烏詩澤將烏詩蘭送回房里便又去找了老谷主。這次他來，一是為了烏詩蘭，二是為了自己的義眼。

        烏詩澤的第一幅義眼，是老谷主多年前贈與老妖主的。那是老谷主第一次見烏詩澤。

        那日烏詩澤直挺挺獨立在樹下，連風都吹不動他衣裳半分。他看上去是那樣的孤寂，在他的世界里，仿佛除了他以外，所有都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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