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互訴衷腸
做完掃尾工作后,穆霜白實在受不了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后就一直跟在他后頭,哭喪著臉念叨自己這一天受到的驚嚇多么多么大的季鳴鴻,拖著他去了米高梅,準備請他喝杯酒壓驚。
好在大少爺向來一杯倒,應該費不了他太多錢就能擺脫這個累贅。穆霜白默默盤算著,心情還算不錯。
還算安靜的角落里,酒杯上桌,季鳴鴻端起一杯來,看著舞池里一對對的年輕男女,忽然莫名地感嘆了一句:“你看看人家,再看看我們,一事無成到連女朋友都沒有。”
穆處長晃了晃手里的酒杯,看著紅酒在燈光下閃爍的光芒,笑嘻嘻地道:“著什么急,你雖然看上去傻了點,但人好,又有個那么有錢又寵著你的爹,何愁找不到結婚對象?”
平白無故被發了張好人卡,季鳴鴻立刻后悔自己挑起這么個話題,他不置可否地搖搖頭道:“別說我了,說說你吧,這么多年了也沒見你身邊有個女人。光憑你這張臉,主動貼上來的女人可不少吧,怎么,眼光太高?還是心思都在阿音身上?”
“去,我只把阿音當妹妹。”穆霜白翻了個白眼,望著杯中酒那醉人的紅色,低聲道,“匈奴未滅,何以家為。”
聲音不大,卻鏗鏘有力,聽得大少爺胸中的熱血一陣翻涌,不由大笑起來:“好一個匈奴未滅!老穆,我敬你一杯!”
“話說,你爹怎么會同意阿音來舞廳工作?做的還是最沒有地位的舞女?”穆霜白望著舞池,隨口一問,“阿音也算是上海名媛了。”
“還不是阿音非要來,說是體驗生活。”季鳴鴻撇撇嘴,“爹說他當初也是不同意的,可經不住阿音那個倔脾氣,一哭二鬧三上吊的,這不,由著她去了。”
穆霜白苦笑——還好意思說你妹妹,你們一家子都是個倔脾氣。
“反正我爹也安排了人在阿音身邊,不會有什么事的。”
“嗯?”穆處長一愣,他算是米高梅的常客了,而他這么頻繁往這兒跑的原因,就是擔心季音希被人欺負。聽季鳴鴻的意思,感情是他自作多情了,人家壓根不需要他保護。
他就說鷹老大哪會心這么大放任女兒不管。
見穆霜白疑惑,季鳴鴻伸手指了指遠處的吧臺:“那位調酒師,叫小二,是我爹身邊除了阿辜之外能力最強的手下了。”他又點了點大門的方向,“門口那兩個侍應生,小三小四,也不是省油的燈。有他們護著阿音,我爹就放心了。”
前者聽得好笑:“感情你爹給人起名這么隨意的。”他的笑意卻很快凍結在了臉上,因為他猛然想起大哥身邊那個端茶送水的小弟,名字就叫小六。他當時還質疑過他大哥近些年的起名水準是不是下降了,如今一想,這人竟有可能是季鷹送到大哥身邊的內應!竟然藏了這么多年!
穆霜白整個人都不好了,想了想順著大少爺的話題問道:“那小五小六呢?”
“我爹留著小五給阿辜打下手了,小六嘛,聽說是好多年前派去哈爾濱執行任務,就沒能回來。”季鳴鴻搖搖頭,“我爹后來派了很多人去找,活不見人死不見尸。”說著他端起酒杯啜了一口。
穆霜白心頭一松,看來季鷹完全不知道小六的下落,他在青幫應該只是個巧合而已,當然,說不定都不是同一個人,還是管好自己眼下的要緊事吧。他瞅著抿了兩口酒便有些上頭的季鳴鴻,借此機會坐到他身邊,悄聲問道:“今天的事是沖著你去的,你其實心知肚明卻不說,還跟我裝可憐。軍統為什么要殺你?”
沸反盈天的米高梅里,單單他們這桌的溫度驟降到了零點。
“因為我在他們的鋤奸名單上啊。”意識到自己早被穆霜白看透了的大少爺收起了笑臉,眼里是少見的無奈。
穆霜白一挑眉,學著他之前的語氣笑問:“原來是你真叛變啦?”
季鳴鴻還了他一個白眼:“要是真的,你也活不到今天。”
兩人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但是,”穆霜白覺得季鳴鴻可能是跟自己學壞了,有話不一次性說完,偏要吊人的胃口。大少爺頓了頓才接著說道,“我爹以為我進汪偽政府是軍統的任務,事實是我確實叛變了他們。”
終于有自己聽不懂人話的一天了。穆霜白默默想著。
對方還算好心地跟他仔細解釋了一下:“我在北平大學那會,何教授想讓我來師叔周先生的忙,我便向上級申請進入新政府潛伏,不料被駁回了。但是機會實在難得,我不得已抗了命。”
穆處長沉默了。他覺得自己應該知道軍統為什么駁回季鳴鴻的請求,估計在軍統那些人看來,季鳴鴻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富家公子哥,天天混吃等死。又空有一腔報國情,沒什么智商,沒什么能力,壓根干不了潛伏這種活。
然而他與他糾纏這幾年,已漸漸看進他心里。大少爺的確人傻錢多,的確不善世故,但那只不過是他從心底所愿無求無爭,混吃等死,以換一世的安穩,自己的,和身邊人的安穩。
可惜山河破碎,他若再無所爭,便換不來海晏河清,換不來他愛著的人們的歲月靜好。
這又何嘗不是穆霜白自己真心所向?
“你想過么?”他抬頭盯著季鳴鴻依然澄澈的雙眼,“你這樣是把自己置于萬劫不復的境地。”
“置之死地而后生嘛。”大少爺露出了一個苦笑,“不過是需要防備的東西更多了一點罷了。”
要防著上級的刁難,日本人的疑心,現在還要加上自己人的鋤奸行動,世人的唾罵,何止多了一點。穆霜白看著季鳴鴻,發現自己越來越懷念從前那個無憂無慮,花天酒地的大少爺,懷念那個一呼百應,名噪一方的季公子。
其實就是想,讓他遠離這些個紛爭,求他一世平安,讓他能活成自己想活但無法活成的樣子。可他忘了這嬌生慣養的少爺也是個年輕氣盛的男兒,也有著與他一般無二的熱血滿腔。
那自己,站在他身側好了。
穆霜白沒意識到的是,在看穿季鳴鴻的同時,他也已經把自己的心剖開擺在了對方面前。
季鳴鴻從沒見過在上海灘混得風生水起的穆老板,76號呼風喚雨的穆處長,在他面前走這么久的神。當初聽說穆霜白去了日本人手下當差的時候,他不是沒有懷疑過,只是心底根深蒂固的信任不容他起這個疑心。
他知道穆霜白這么多年摸爬滾打的艱難,游刃有余穿行于各大勢力間的辛苦,是自己一輩子都體會不到的。所以當年大少爺知道穆老板的身份后,第一次認認真真望進他的眼時,就發誓要揮開那雙黑色眸子里的淡漠孤寂,讓他睜開眼看一看身邊,他從來不是一個人。
哪怕以一生為期,也要讓他明白,在黑暗中行走的他,并不孤獨。
他會好好陪在穆霜白身邊,水里水里來,火里火里去。
兩人各出各的神,各下各的決心,本來都沒有宣之于口的意思。直到季鳴鴻一眼瞟見了穆霜白手里無意識把玩著的陀螺,他伸手握住那陀螺,連帶著握住對方的手,低聲道:“我愿以此陀螺為誓,除日寇,補山河,此心永不改。”
穆霜白一驚,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把陀螺拿出來的,他扭頭看著大少爺通紅的臉,不由回握了一下,決然道:“陀螺在一日,我的心,便與你的一般無二。”——你的初心,就是我最后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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