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原是故人來
三月十五日,初春的天氣,春寒料峭。76號的兩大處所,暗地里來了一場賽跑,生與死的賽跑。
這天正好是季鳴鴻和他唯一的上線接頭的日子,軍統的人大多視他為叛徒,非置他于死地不可,唯獨他的上線“白蛇”,因與大少爺共事多年,與穆霜白一樣全心全意信任他。他們固定每隔十天接一次頭,互換情報。
季鳴鴻掐著時間來到了美租界里的一家舊書店,站在最后一排書架前抽出一本書,一邊裝模作樣地看著,一邊用眼梢盯著窗外的動靜。
中午十二點,是街上人最多的時候,季鳴鴻干脆不看書了,打著十二分的精神,弓著背緊張地望著街道。忽然身后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猛地一扭頭,大腦門險些撞上穆霜白的鼻梁。
“老穆?”季鳴鴻吃了一驚,“你怎么會來這里。”
“廢話,找你啊,你躲我的本事可真不錯,我找了快一個禮拜才逮到你。”前者后怕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心翼翼地把重心移到左腿,靠著書架以減輕傷口的疼痛。
季鳴鴻沒心思理他,自然沒注意到對方身體的異樣。他揮揮手繼續去看窗外:“我現在沒空,你快走。”
好不容易找到的人,穆霜白哪會放過:“我找你有急事,比你要接頭的事緊急一百倍。”
大少爺這回不得不扭頭正視他了:“你怎么又知道了?”
“沒時間說了,李世逡派了人全城搜捕你,若有阻攔,格殺勿論。”穆處長直接把來意說了,“你得告訴我唐寧在哪里。”
季鳴鴻冷笑一聲道:“軍統的人快被你們抓光了,我再告訴你唐站長的下落,豈不是把整個軍統雙手奉送給日本人?”
穆霜白看著他漆黑的眸子,幽幽嘆氣:“唐寧千方百計害你,甚至不惜搭上自己人的性命,你真的還想救軍統?”
“他想害我是他的事,我救軍統是我的事。”季鳴鴻答得堅定。
“76號抓來的人都指認你是殺季昀青的幕后黑手,如今李世逡認準了你,出動的全是他自己的手下,我攔不住他。”穆霜白實話實說,一臉的真誠。畢竟他是真心想救這個大少爺的性命。
季鳴鴻還沒來得及回答,書店外猛然傳來一陣槍聲。兩人轉頭看去,街心一個穿著藏青色長衫的青年男子正倉皇逃竄,跑了沒兩步就被子彈擊中,仰面朝天摔了下去。不遠處幾個特務打扮的人拿著槍,上前查看了一下尸體,便朝舊書店這邊走來。
大少爺一拳捶在書架上,拔腿便想往外沖。
“老季,冷靜點,那人已經沒救了。”穆霜白用力拉住他,“你回答我,是否真的甘心搭上你自己的命,換軍統無虞?”
這下季鳴鴻沉默了,幾秒鐘的猶豫過后,他還是點了點頭。
“我明白了。告訴我唐寧在哪,我替你救軍統。”
穆處長沒說實話,對方那幾秒鐘的猶豫已經出賣了自己的真心,他就知道這惜命的大少爺不可能真的愿意犧牲自己來保軍統,那他便放手按自己的計劃來了。
他朝外面仔細看了看,“果真是情報處的人。你按我說的做,包你沒事。”穆霜白的大腦飛速旋轉著,“一會我會當著他們的面銬住你,他們把你押回76號之后,李世逡問你啥你千萬別承認,尤其是季昀青的死,你推到我頭上都行……”
“他都把詹森逼開了口,我怕我熬不住刑。”季鳴鴻臉色難看地打斷了他。
“等我說完。李世逡要是敢對你動刑,你就說你有話要說,但不是講給他聽的,非得見到中島靜子才行,我也會暗地里幫你周旋,他一時不敢動你的。中島這兩天又恰巧不在上海,給了你我拖延時間的機會。”
這時小艾帶著人已經推開了大門,穆霜白急得一口氣把剩下的話全說完了:“委屈你住幾天牢房我馬上去找唐寧保軍統無恙。”
季鳴鴻感激地點點頭,沖他使了個眼色。穆霜白迅速解開大衣扣子,扯亂衣領,而大少爺則毫不留情地照著自己的臉來了兩巴掌。
小艾循聲繞過書架,正看見喘著粗氣的穆霜白粗暴地把季鳴鴻的雙手反扭,惡狠狠地拷上手銬。后者的嘴角掛著血痕,正不服氣地掙扎著。
“老實點。”穆霜白抓著他身后亂動的手往上一抬,季鳴鴻立刻裝出一副疼得呲牙咧嘴的模樣,彎下腰消停了。
就這一抬一彎腰的功夫,在小艾看不見的地方,一把五寸長的窄刃匕首無聲地滑出了季鳴鴻的袖口,被穆霜白迅速收進衣袖,隨后他干脆地把人推到小艾面前。站了這么久,再加上扭打的動作,穆處長腿上的傷已然有些吃不消。他努力裝成沒事的樣子,一步一步慢慢往外走,邊走邊朝小艾擺了擺手:
“人交給你了,76號見。”
完全不知道兩人搞了什么小動作的小艾老半天才反應過來,叫住他道:“剛才李處長帶著人去季公館了,既然人已經抓住了,麻煩您去跟處長說一聲吧。”
穆霜白腳下頓了頓,頭也不回地冷冷道:“他去季公館你們也不攔著?季鷹那么硬的骨頭是他能啃的么!”
小艾看著他的背影在心里默默記恨——你這算在罵我們家處長是狗?
半小時前,季公館。
季鷹的書桌上擺著一紙電文和一封書信,小六垂手站在桌前。最近從北平到上海一路都不太平,他為了保證安全把信送到,繞了個遠路,走了大半個月才到,剛好趕上這個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時候。
電文來自于他的地下情報網,上面詳細寫著季鳴鴻叛離軍統的全過程,看得季鷹如鯁在喉。而至于那封用工工整整的小楷寫就的信,更是字字誅心。
小穆如面:
我與昀青曾指天地立誓,生死相隨。如今斯人已去,我雖有意追隨,怎奈烽煙未靖。唯以此軀,長留沙場,薪火之微,祈世間太平。
小穆,你生父穆微云,討袁軍總司令,一代名士,昀青告訴你他為中統所殺,實則他慘死日寇之手。季鷹與其義結金蘭,你若有難處,便去找他,鷹老大重情重義,必將相助。
終我一生,以家國為念,無悔,獨憾不能見你最后一面。此后秋水春山,日暖月照,是我陪你伴你,一如往昔。
我的來路哀鴻遍野,抱歉讓你見了太多殺戮,但這絕不是你的去處。謹記,自在相逢,勿待來生。
小穆,珍重。
高昀騫的書信一向簡短,哪怕是絕筆也不例外。
寥寥十句,季鷹卻看了近半個小時。他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穆微云”那三個字上,再無法挪動分毫,腦海里凈是那日地下室里穆霜白忍痛喘息的模樣。
他竟對故人之子做了那么過分的事!
怪只怪當年得知穆微云出事之后,自己太過悲痛,沒顧得上認真打探消息,只當他一家三口都被殺害。二十多年過去,那人的音容笑貌早已模糊,剩下的只有刻骨銘心的哀傷。
因此初見穆霜白,雖然覺得熟悉,但鷹老大壓根沒往自己好友身上想過。現在他盯著自己桌上穆微云唯一一張照片細細看了半晌,不得不承認,父子兩人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季鷹頓時想通了一切,穆霜白進76號,心甘情愿做個漢奸,在上海灘大開殺戒,全都是為了得到日本人的信任,好借他們的手報中統的殺父之仇,搞倒國民黨。
根本沒有什么潛伏,沒有什么忍辱負重!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嘆了口氣:“小六,你快把這封信送到穆處長手上,務必阻止他搗毀軍統!”
話音剛落,阿辜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老大,李世逡帶著人殺過來了,好像是沖著少爺來的。”
“小六,你走后門,快去!”從聽說穆霜白抓到詹森那天起,鷹老大就知道76號遲早要找季鳴鴻的麻煩,只是沒想到人來得這么快。他立即站起身,抓起桌上的電文往壁爐里的火舌上一撩,扯平衣角,深呼吸了一下,“阿辜,開門迎客!”
李世逡帶著蔑視一切的氣勢大步走進來,四下里環顧了一圈,開口笑道:“鷹老大,我也不跟您繞彎子了,告訴我您兒子的下落,我立刻帶人撤走。”
“這個點他不在新政府上班,還能在哪里?”季鷹冷冷反問,“你現在離開,看在季昀青的份上我不會跟你計較。”
礙于鷹老大的勢力,李世逡決定禮讓三分,他皮笑肉不笑地彎了彎腰:“鷹老大問得有道理,但季長官確實不在新政府,我想著您可能會知道,來問一下而已。”
“我不知道。你不是情報處處長嗎,自己查去。”季鷹朝阿辜抬了抬下巴,“送客。”
“請稍等。”李處長收起笑臉,沖外面招了招手。
兩個特務抬著一具血糊糊的尸體走進屋子,隨意地往地上一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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