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你找錯了仇家
季鷹低頭一看,小六大睜著眼睛慘死在地上,還未凝固的鮮血弄臟了地板,他背在身后的雙手倏地攥成了拳頭。本以為小六三年前便死在了哈爾濱,今日突然相見,鷹老大還沒從重逢的喜悅中回過味來,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就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他的眼神如刀,狠狠地瞪著李世逡。
后者聳聳肩:“我的手下看到這個人在從您的后院鬼鬼祟祟地跑出來,本來想叫住他問問,但他扭頭就跑,我的人沒辦法只好開槍,鷹老大可別見怪。”他伸手拎起手下遞過來的一張被血浸透的紙,舉到季鷹面前,“這個已看不清了,您是否可以給我解釋解釋,上面寫著什么?”說完李世逡把信搓成一團,拋到一邊去了。
“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而已,李處長連這個都感興趣?”
見季鷹仍無動于衷,李世逡的耐心已經耗盡了:“我看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來人,看住他們,其他人,進去搜!”
“哪個敢動?!”阿辜上前一步,擋在季鷹身前,拉開架勢。
“阿辜,沒事。”鷹老大安撫地拍拍他的胳膊,“我可是到了黃河也要往里跳的人,李處長要搜,就請便吧。但要是什么都沒搜出來,我怕李處長在中島課長面前不好交代。”
阿辜聽話地退開了,手心里卻捏著一把汗。書房里有不少密電還沒來得及銷毀,地下室里的電臺也沒有處理,若是被李世逡搜出來,牽連可大著呢。
但是李世逡不吃他這套:“中島課長那我自有交代,今天你這季公館,我搜定了!”
見狀阿辜再度上前,在心里盤算著怎么殺一條血路出來,好帶自家老大離開。正是劍拔弩張的時候,門外忽然有人大聲喊道:
“李處長,不必搜,人已經抓到了。”
眾人一起往外看去,穆霜白一手插兜,一手拄著拐杖,一瘸一拐但神色悠然地晃進了門。
李世逡將信將疑:“抓到季鳴鴻了?在哪抓的?”
穆霜白笑嘻嘻地道:“美租界舊書店。”
“你抓的?”李處長刻意掃了季鷹一眼,后者依然繃著一張臉不說話。
“當然。”穆處長洋洋得意地看著他。
李世逡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諒他也不敢拿假話來騙人,便抬手招呼手下道:“撤。”
穆處長則沖季鷹拱了拱手:“鷹老大,多有得罪,還請見諒。”說完也跟著李世逡走了。
季鷹盯著他遠去的背影,松了口氣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盯著一地鮮紅沉吟了半晌,吩咐阿辜道:“叫幾個兄弟替小六收尸吧,你去把阿音接回來,怕是要出大事。”
身陷76號的季鳴鴻按穆霜白說的做了,一搬出中島靜子,李世逡果然不敢太為難他,最多是把他扔進最陰暗潮濕的小黑屋里,請他吃牢飯去了。得到消息的穆霜白安了心,晚上他披著許久未穿的長衫,裹著小棉襖坐在自家前院里,仔細研究季少爺塞給他的那把匕首。
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穆處長愣是沒看出半點訊息。抽出來細看,刀鞘里一沒藏書,二沒血跡,嶄新的刀刃在淡淡的月光下泛著陰冷的銀光,似乎從未使用過。
就給我把刀是什么意思?!我到底上哪去找唐寧啊!
他思來想去不解其意,只好輕輕摸著匕首出神,這一摸,便覺得刀鋒一側有些細小的劃痕,一團一團間隔開來。穆霜白趕緊把刀舉到眼前,對著月光細看,那些劃痕竟是一串小字,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眼里——同濟路111號。
“白白!”季音希的驚呼打斷了穆霜白心下的狂喜,他迅速還刀入鞘,抬頭望向來人。
院門沒關,季音希一路飛奔著跑到他面前,喘了一口氣瞪他:“你沒事把刀拿那么近干嘛?我差點以為……以為你……”
她沒說下去,穆霜白卻也聽明白了,想了想,他剛剛把匕首舉在鼻子底下的動作,看上去確實像是自殺的前奏。
“阿音,別緊張,你哥還在76號里,我哪敢想不開。”穆霜白笑著安慰她,語氣溫柔。
“還說呢!我還以為你沒法跟我和爹爹交代,準備自殺謝罪呢。”季音希松了口氣開起了玩笑,說著說著又紅了眼眶,“你這個壞人,你不是說再怎么樣也不會對我哥出手么?!”
“阿音……”穆霜白望著她那梨花帶雨的模樣,有些心疼。
“早知道這樣,我就不該去給你們通風報信!軍統的人也是,可真差勁!干什么要把我哥拖下水……”
“阿音!”院外有人出聲打斷了她的話,季鷹不急不慢地推開虛掩的門走了進來。
瞬間忘了自己腿上還有傷,穆霜白騰地一下跳起身,眼里剛剛的一點柔情全部化成了寒芒,他略略低頭:“鷹老大。”——見到你就來氣!你把我關進小黑屋打便打了,干什么不跟我做生意了?你斷了我財路你知不知道?!
“你還是叫我季叔叔吧。”看見他眼神里明晃晃的敵意,季鷹無奈地揉了揉眉心,示意兩人坐下,“今天的事還得謝謝你。”
倒沒料到季鷹一上來就道謝,穆霜白稍稍收斂了一點,還是冷冷答道:“鷹老大言重了,我抓鳴鴻在先,當不得這個謝字。”
頭一次聽到有人叫自家老哥叫得這般親昵又自然,季音希在夜晚的寒風里打了個哆嗦。
“你當得。你抓阿鴻是為了方便毀掉軍統,保住他的命。”季鷹一針見血,又轉臉看了看季音希,“你去通風報信,也存了一樣的心思。”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季鷹的眼線遍布上海,這點小事本來就逃不過他的眼睛。
鷹老大嘆了口氣:“可你們想過沒有,就算我不提家國大義這些個老生常談的話,軍統也是阿鴻唯一的后盾。”他看向穆霜白,“小穆,你若是想報父仇,找錯了仇家。”
穆霜白猛地盯住他。
“高昀騫給你寫的遺書,被我手下稀里糊涂截了。本想送給你,但之前李世逡突然上門,信被他毀了,好在他沒看到里面的內容。”季鷹把那封信原原本本背了一遍給穆霜白聽,伸手覆在他攥緊的拳頭上,又嘆了一口氣,“我今天才發現,穿長衫的你,跟他是那么像。”
一旁的季音希已經聽傻了,忍不住開始腦補接下來的一出狗血認親大戲。
季鷹掌心的溫度暖著穆霜白冰涼的手背,他聽出高昀騫那熟悉的措辭,字字鏗鏘,猶如滾燙的血,一路灌進他心里。養育之恩尚未能報,又設計害死了大哥在乎的人,大哥卻不怨他,反而一心要把自己托付給季鷹,截信這一出,估計也是大哥算計好的。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么。
鷹老大卻自顧自地嘆了口氣:“他和季昀青啊,別扭地過了一輩子,誰都不肯捅破那層窗戶紙,只好分道揚鑣,到最后才敢光明正大地說出口。”
“原來大哥……有這么在乎他。”穆霜白深吸氣,搶在季鷹聽出他語氣里的愧疚之前問道,“我大哥去哪了?”
一早知道他會問,季鷹的答案已經備好了:“第三戰區,皖南。”
“季叔叔,謝謝您。我……”穆霜白向來信得過季鷹,至少信得過他那一腔子報效國家的熱情,便想著多多少少跟他說點真話。多少該告訴他自己從來都知道孰輕孰重,從來沒真想著報仇,那只是拿來哄騙日本人的幌子。可他的目光越過鷹老大,瞄到了門邊倚著的一個人影——阿辜。
那人明顯一字一句地聽著他們的談話。和去年在小黑屋里一樣,穆霜白的話到了嘴邊,打個滾換了套說詞:“我會保鳴鴻平安無事,但軍統衰敗到這個份上,我不出手,他們的覆滅也只是時間問題。”
季鷹疑惑地看著他,對方手腕翻轉,在他手背上輕巧又迅速地劃了兩個字:盡力。
于是他點點頭,無聲地張了張嘴,用唇語答道:好。
在上海灘叱咤風云的鷹老大雖然心眼不少,但歸根結底是個坦蕩耿直的性子。他說相信,那就是無條件的信任和支持。臨走前,他留下一小瓶藥:“盤尼西林。你腿傷不輕,最近又一直操勞,怕你傷口會感染。最近這藥不好弄,權當我替阿鴻還你當年的情。”
穆霜白的眼底閃過一抹驚訝,這么多年過去,想不到季鷹依然牢牢記著哈爾濱的舊事。他望著鷹老大的背影呆了半晌,最終捏著藥瓶挑起嘴角笑了笑——明面上對自己的子女采取放養式教育,自己閑云野鶴風光無限,說到底鷹老大也不過是個操勞的老父親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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