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頭的話還沒說完，電話就斷了線。

        江橋連忙撥回去，卻聽聽筒里傳來“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的聲音。

        江橋的目光微微閃動。

        “正在通話中”幾個字與夢境和回憶相互交纏，江橋深呼吸一口氣，平復了一下心情，用內線電話打給110總控臺的內部專線。

        “您好，我是柳江市公安局刑偵支隊一分隊隊長江橋，警號012353。我剛剛接到一起報案，報案人在柳江職業學院后鐵道馬路的一個小賣店里，稱自己目睹了一起兇殺案，可能已被兇手發現，身處危險當中。請你們盡快安排出警，核實警情。報案電話為，”江橋按開固定電話的歷史來電記錄，“271346。”

        “江警官，是不是報錯電話了？怎么只有六位數？”接警人員一邊將出警任務發送至柳江職業學院所在的柳江高新區派出所，一邊問道。

        江橋又仔細確認一遍：“沒錯，是只有六位，有可能是遺留的公用電話。”

        三年前柳江市開始拆除公用電話，但還有極個別沒拆完的公用電話，雖然比較破舊，但仍可以使用。

        接警人員：“好的，我們已經安排出警。”

        江橋：“有消息也請及時跟我聯系。”

        接警員：“好的，就反饋到您這個電話是嗎？”

        江橋：“是的，備用電話為我的手機號，189x。”

        剛掛了電話，小黃黃刊杰又加班送來一份新的材料——被害人蘇一可的微博。

        其實他們本不需要對被害人進行過多的挖掘，但程廣福有精神病記錄，他們一方面要著手準備程廣福有明確的作案動機和周密的作案行為，證明他絕不是一次偶然的精神病事件，另一方面要打好感情牌，強調嫌疑人的危害性和因他的行為對社會帶來的極端惡劣影響。

        蘇一可的微博昨天就開始在網上傳開了。

        江橋有時候真的挺佩服網友，不論什么信息，總有神通廣大的網民能翻個底朝天。然而這種類似于人/肉的行為，很多時候是一把雙刃劍。特別是在網絡如此發達的今天，每個人的一舉一動都在天眼的觀察下。

        江橋翻開黃刊杰排版打印好的紙質版材料。

        “2011年9月6日。這是我的第一條微博~雖然我還沒有電腦，但是我可以在學校的圖書館里做作業、看電影、寫微博啦！上學真好！謝謝國家，謝謝學校，讓我接觸到我不曾接觸的世界。”

        “2014年7月7日。明天期末考試最后一天，考完試要回家照顧媽媽。媽媽的病什么時候能好呢？幾次下決心做手術，都沒湊夠手術費，只能拖著。下個學期就要開始規劃人生了，也是決定命運去向的關鍵時期。同學們有人保研，有人工作，有人出國留學，有人拼命考研。他們都有方向和目標，真令人羨慕啊。”“雖然我也很想讀研，可我成績不夠好，家里負擔又重，我必須找一份好工作，早點賺錢，早點還清助學貸款，早點完成讀研究生夢想，早點治好媽媽的病，成為家里真正的頂梁柱，耶~~~”

        “2014年9月26日。努力果然是有好運的呀！雖然我成績不算特別好，但我也考過了會計從業資格證、初級會計證、中級會計證，參加了各項大賽，從沒放棄任何一個鍛煉的機會。謝謝hr學姐地極力推薦，謝謝你的慧眼識英才，伯樂相中了我這只千里馬，讓我得以進全球500強的公司，從一個小財務做起。我一定不會辜負她的期待，也不會辜負公司給我的機會，用百分百的熱情對待工作。加油~~[奮斗][奮斗]”

        “2015年6月27日。畢業照終于拍完了，既興奮又不舍，辛苦卻令人難以忘懷。這是我為數不多的照片。很感謝幫我化妝的室友和幫我拍照的同學，我沒有化妝品，也沒有可以拍得很清楚的手機，她們幫我梳了漂亮的頭發，化了漂亮的妝，教我怎么擺pose。可我真笨哈哈，僵硬大王就是我~”

        “2015年9月7日。入職3個月，工作真的很難，我一個人在大城市，和其他四個女孩一起，擠在一間地下室里。住宿條件很差，但地下室潮濕的空氣，讓我想到了小時候和媽媽姥姥擠在一張床上互相笑著捉蚊子的時光。想到她們，我就很有力量，只要我多節省一塊錢，就能多給媽媽攢下一塊錢的藥費。姥姥已經離開我了，我自私地希望媽媽能多陪陪我。”

        “2016年3月7日。明天三八婦女節，公司發了一個小蛋糕。這是我第一次可以一個人吃一整個小蛋糕。實在太幸福了，實在太想給媽媽吃了。”

        “2016年9月8日。奔波數日，想讓媽媽能住進大城市的醫院。可是真難真難啊，只有城鎮醫保，沒有關系老家醫院又不給轉診，又不可能請假回家多求求醫生。怎么這么難呢？好想讓媽媽也住進干凈整潔的病房，有最好的主任醫師給看病，不用擔心手術費和藥費……”

        “2017年4月6日。哇塞，我竟然又升職加薪了，趕快給媽媽匯錢匯錢匯錢~~~太快樂了，努力工作。為了錢，加班一點都不累！”

        “2017年5月1日。好事成雙呀，我的貴人hr學姐，居然告訴我，她的一個同學在燕城第二人民醫院工作，可以幫我問問住院情況。她問過了，說媽媽的腫瘤確實需要盡早治療，但也不是沒有辦法。她還勸我不要有太多的顧慮，如果能住上院排上手術，就發起水滴籌，接受大家的幫助才是成熟的表現。我太感激她了，可我什么都沒有，不知道該怎么感謝她，便說請她吃飯。她挑了一家很便宜的麻辣燙。哎，我真想請她吃一點好的~以后吧，以后一定有機會。”

        “2017年6月12日。天好陰。本來說好讓媽媽坐第二天的車來我工作的城市。可晚上下班回來，就發現地下室被強拆了，東西散了一地。我們3個女孩子面面相覷，只好拖著行李連夜奔走。平時吵架拌嘴，此時卻很團結。那兩個找到其他好一點住的地方的室友，真好啊，真羨慕她們兩個。我從沒發現原來燈火通明的燕城的夜這么黑。”

        “2017年6月13日。不得已請了假，我們3個落難人最后還是分開了。三個人找房子哪有一個容易呢？下午接到一通電話，沒想到媽媽還是來了。本不想讓媽媽擔心，可她來的那一瞬間，我還是激動又開心。終于終于終于，終于和媽媽團聚了。我們找了一個50塊錢的小旅館，先湊合一晚，媽媽說她可以幫我找房子，讓我安心上班。我又怎么忍心呢？而且她不熟悉大城市，也不可能找得到啊。可請一天假要扣200塊錢，怎么辦呢？真難啊。”

        “2017年6月14日。hr學姐知道了我的難處，提出可以讓我暫住在她空閑的房子里。但是也要付租金的，還按地下室的租金就行，只不過不許弄臟弄亂，這套房子只是正好閑置而已，過段時間還會出租。我怎么會弄亂呢？我會好好打理，像五星級賓館的服務生一樣好好整理的~欠下的租金，我日后攢下了錢，也一定要分毫不差的還給她。她的好心，不是我占便宜的借口和理由。”

        “2017年6月20日。媽媽把房子收拾的一絲不茍，就像我記憶中河后的小瓦房一樣。只要有媽媽，住什么房子都好，都是我的家。明天醫院就有空床了，雖然在走廊，但有總比沒有好啊。”

        “2017年7月3日。手術終于做完了，醫生說雖然瘤長得很大了，周圍還有囊腫，但手術很成功！！！這是我這輩子最開心的時刻了。”

        “2018年8月23日。酷暑難耐，公司的派別斗爭在暗流涌動中因為歐洲總公司的戰略轉變突然爆發。我所在的支線經理在斗爭中失敗，整條線被砍。hr學姐想幫我也有心無力，畢竟是總公司做的決定。又到了一個分叉口，我該何去何從呢？”

        “2018年9月1日。爭取到了以前同事的內推資格。但我突然想到，為什么不趁此機會去讀研究生呢？讀一個專碩，起點或許就不一樣了。工作的機會難能可貴，但時不我待，再過幾年，或許更加有心無力。正好也攢下了一小筆錢，可以支撐一段時間。一邊工作一邊準備吧，加油~”

        “2020年4月6日。考上了考上了，真不容易啊[心]。工作的幾年開闊了視野，倒也沒那么害怕沒錢的日子了。等到8月辭職之后，先去巢州看看，一邊讀書，一邊在考研機構任職，再幫老師打點零工。誰讓我是體力甲等精力充沛的大厲害呢？”

        “2020年10月15日。學校的日子真好，有圖書館，有教室，同學們年齡都比我小，活力四射。同學里也有極度困難的，覺得應該幫幫他們。我就介紹他們去我所在的考研機構教書。大家都是能吃苦的孩子，累點本來也不算什么。”

        “2020年11月17日。今天在從考研班回來的路上看到巢州志愿者救助站。想到自己一路以來接受了太多人的幫助，就想在自己有點能力的時候也幫幫其他人。于是在救助站登記了自己的名字……”

        江橋連忙合上了黑白打印的微博資料，不敢再看下去。

        她極力忍住淚水，對黃刊杰說：“彩色打印后，裝訂成冊，編號，放在提交給檢察院的材料里。”

        黃刊杰也紅著眼睛，點點頭，沒說話。

        過了大約半小時，110指揮中心打來電話，說：“江警官，出警的刑警和治安民警去了柳江職業學院后馬道，但這里沒有小賣部，只有一個學校超市。后馬道緊鄰學校操場，這個點了還有附近居民來散步遛狗。出警人員詢問了幾個人，都說因為放暑假，超市下午6點就關門了。也沒看到有什么異常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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