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含入v通知)
詭異的沉默。
“……我很好奇。”不知過了多久,賀庭溫才抬眼,聲線很沉,“你是怎么撐到現在的?”
通常一個正常人到喬嘉南這個程度,早就已經被折磨得精神崩潰了。
可她卻好像事不關己一般。
喬嘉南面上笑意收斂。
她對上賀庭溫的雙眼,好半晌,才慢條斯理地悵了一聲,很輕,也很淡,眉梢掛著的,更像是自嘲:
“不然賀大少認為,我應該要怎么辦呢?情緒崩潰、尋死覓活地抱著我媽一起跳樓,死了個干凈?”
一頓,喬嘉南眨眼,只呵笑了一聲:“這不是隨了想看戲那群人的心愿?”
賀庭溫抿了抿唇:“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喬嘉南收了笑,定定看人一眼,唇瓣張合:“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她終于慢悠悠地站起身,慢步走向窗邊,喬嘉南伸手,將玻璃窗拉開了一條細細的縫,冷風順著縫隙瞬間襲入室內。
外面已經下起了雨。
不同于其他人的厭煩,喬嘉南不同尋常地、唯獨對淅淅瀝瀝的雨聲帶著點怪異的癡迷。
雨腳細密,像要將世間所有臟污和泥垢通通洗凈,連帶著人的思緒都濕漉漉的。
許久,喬嘉南才轉身,望向盯著自己的賀庭溫,輕聲再續:
“就像我那天晚上跟你說的一樣啊,賀庭溫,藥物救不了我——”
“十八片褪黑素加兩粒艾普唑侖的雙倍藥量,都不足以支撐我進入深度睡眠,那天晚上吞藥的時候,我以為自己要死過去了。”
藥物的作用與極度緊繃的精神交織,剝離出巨大的苦痛,在喬嘉南的血液中莽撞地狂奔。
“我為什么不能進入睡眠?為什么藥救不了我?”
一頓,喬嘉南反手就拉上了窗簾,順手按下了燈的開關。
室內瞬間陷入一片晦暗。
她就這么看一邊說著,一邊往賀庭溫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喬嘉南的指尖掠過辦公桌面、掠過轉椅的背,到最后,她在賀庭溫跟前站定,而后慢條斯理地坐在了人的對面——在地毯上。
她在賀庭溫一瞬縮緊的瞳孔中坐下,雙手無謂地垂落在地,微微仰著頭看人,借著窗簾縫隙中窺入的天光,再續下句:
“賀庭溫,你知道答案。”
賀庭溫垂眸,許是因光線問題,其他感官的作用都被拉高,敏銳了不少。
于是他清楚地借著窺入的光線,看到了地毯上那人滿面諷刺之下、可稱作是絕望的笑。
像是從斷坼的分鏡里找到了失落的拼圖。
喬嘉南笑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唇瓣張合:
“噩夢,真的很嚇人啊。”
在無數個睜眼到天明的黑夜中,喬嘉南曾無數次在腦海里翻弄著那些顫抖又起伏的輪廓——
閉眼是年少時遭受的所有痛苦與嘲笑,是無端的謾罵和譏諷的噩夢;是喬父出事時那些人沖進家里的嘲笑、是被查封、被再次掃地出門;最后,是不顧一切般發瘋跑到大樓前,沖過所有嘲諷看戲的人群,一眼看見躺在血泊中的父親。
荒廢的、慘白的景,發顫的語調都爛在喉舌,只留下地上喬母聲嘶力竭的吶喊、以及喬嘉南的脊骨孤零零地立著。
可蔓延的鮮血幾乎染紅了整片冰涼的磚面,像是十二月的積雪連帶著窗上的灰塵,一起縫合進喬嘉南的靈魂。
多疼啊,疼得她打碎了牙往肚里咽,疼得她連身體都蜷縮,一遍又一遍在無人的黑夜里跟腦海做頑強的抵抗。
可白天的喬嘉南冷漠地像孤傲的鶴,夜晚的喬嘉南,卻輸得一敗涂地。
她想睡,她想好起來,她不想做懦夫,不想做個失敗者,可她從年少時開始就努力了那么那么多年——以喬父的事為節點,喬嘉南輸得潰不成軍。
“我們第一次交談,的確是在醫院的樓道。”喬嘉南垂眸,低低地呢喃著,說到最后,兀地輕笑一聲,帶著低低的諷意,“可是賀庭溫,從前你以旁觀者的身份,早就認識我了,不是嗎?”
賀庭溫心腔一顫。
喬嘉南掀起眼皮,輕笑出聲,于黑暗中精準對上人的眼:“所以,你才會拒絕跟陸可夷的聯姻,也知道我跟陸曼華為什么那么大仇,不是嗎?”
賀庭溫不語,只是眼底仿佛藏了一簇闃靜燃火,望向喬嘉南的目光異常幽遠。
喬嘉南定定地看人一眼,笑意漸收,垂下了眸,視線盯在了地毯上,聲音清冷,卻放得很輕:
“她們說我神經病說了那么多年,又有什么用呢——明明怕我怕得要死,不是么?”
在一片黑暗中,她撐著手站起身,近人一步,喬嘉南微微俯身,向賀庭溫伸出了手——
賀庭溫眸底一晃,卻沒有動作,連半分閃躲都沒有。
很懂喬嘉南。
喬嘉南果然笑了,她冰涼的指尖輕輕地點了點賀庭溫的眉眼,卻像是有一簇火苗順著被觸碰的地方燃燒了賀庭溫的全身。
賀庭溫背脊僵直,下巴微微仰起。
“你知道嗎?”喬嘉南俯身,輕飄飄地撫過人的眉眼,呵氣如蘭,“你眼睛,真的很好看。”
賀庭溫抿直了唇,喉間微不可察地一動,連呼氣也輕輕,他就這么看著喬嘉南,那雙鷹眼在黑暗中綴著莫名的光。
喬嘉南手指一頓,直起了腰,就這么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眉梢覆上冷意:
“因為你知道我最討厭在別人的眼里看到什么,對嗎?”
賀庭溫沉默。
確實,他知道,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所以那么多次若有若無的交鋒,他都始終平靜無波。
因為喬嘉南最討厭靠近別人時對方條件反射的后退與彌補的親近,最討厭在別人望向自己的眼里,看到一絲絲權重者居高臨下的虛偽、譏諷與自以為慈悲的憐憫。
多惡心的東西。
沉默無言。
半晌,喬嘉南后退一步,無聲地咽下自心底翻涌、堵在喉間的那口濁氣,而后她轉身,剛想去把窗簾拉開,可沒還沒走一步,身后便傳來了低沉的一聲:
“喬嘉南。”
被喚的人腳步一頓,側身看他。
賀庭溫抿直了唇,他自黑暗中站起,向前一步,堪堪在喬嘉南跟前站定,四目相對一瞬,賀庭溫垂眸,沉聲:
“可是你為什么要去管那些人和看那些目光呢?”
喬嘉南眸底一晃。
賀庭溫棱角分明的臉上晦暗不明,看不清神色,只見唇瓣張合,吐字輕輕,卻很穩:
“沒有人規定一朵花究竟要成長成什么模樣的——”
無論是路邊的野花、草叢的雜花還是溫室中的名貴花圃,在長成之前,人們都不會知道它盛開的時候到底是什么樣子的。
“所有的世俗,都不應該成為束縛你的東西。”
白日驕陽似火的傲和黑夜中的自我折磨都不應該燒成畫家筆下的灰,任由死寂滋生蔓延。
“所以,喬嘉南——”
賀庭溫在黑暗中的聲音異常清晰,音調漂浮,最后都穩穩地落在了喬嘉南的耳膜中,驟然炸開一片:
“做你自己就好。”
所有偏見都不能左右你,傳統觀念的條條框框也不能禁錮你,管他什么所謂的“正常”,你就是你,你成為自己,少聽旁人置喙。
不想承認、也不想外露,可在那一瞬間,喬嘉南確確實實地,在眼底炸開了一片瀲滟。
“我答應過你的承諾,從始至終都不會變,你想做什么,我都會支持你,但是喬嘉南,這并不等于是因為我憐憫你。”賀庭溫一頓,眸底有一瞬間的晃晃,卻還是說出了口,“而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什么樣的人。”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知道你厭惡什么——
并且對此,我一點都不覺得你有錯。
僅此而已。
喬嘉南真的有那么一瞬間,想重新伸手去撫上眼前人的雙眼,那雙眼里的光太亮——亮到連自己本身,都罕見地好像可以沾上點暖意。
“現在唯一的問題,是你病了。”賀庭溫平緩地說著,說得很慢,一字一頓,“這不是你的錯,但是你病了,你要接受治療,不然你的身體真的會出很大問題,知道嗎?”
死寂般的沉默。
賀庭溫就這么看著喬嘉南垂下的眼睫和僵硬的身軀,也明顯捕捉到了她垂下的、在顫抖著的指尖。
方才看人在黑暗中呢喃述說的場景在賀庭溫腦海中反復來回,那些凝重的、松弛的、苦痛的、萎敗的故事,都讓他仿佛看到了窄仄巷道與花的速朽。
一朵花枯敗,就會自然地死亡。
于是身體比理智先行,等賀庭溫在晃神中抽離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喬嘉南的手腕。
像是這樣就能停止她指尖的顫顫。
這次賀庭溫顯然沒能掩下自己瞳孔猛烈的收縮。
喬嘉南的視線從握住自己手腕的五指往上移,她清晰地感受到了暖意被傳來,好像要帶著自己從死氣沉沉的人生里分出一條混亂、不計后果的岔路來一般。
最后,她定在了賀庭溫那雙眼里。
四目相對。
喬嘉南從怔愣中抽離,條件反射般扯了微笑覆面:“賀大少,你這是……”
可是調笑還沒說出口,賀庭溫的目光卻沉靜了下來,他的手并沒有松開,而是就那么握著人冰涼、毫無生氣的手腕,輕聲,不是強制,是認真尊重和同等位置上的詢問:
“喬嘉南。”
他說。
“接受治療,好起來,可以嗎?”
喬嘉南心尖一顫。
不知是氛圍影響還是情緒作祟,抑或是賀庭溫那雙眼里的光太亮,反正喬嘉南在晦暗的室光中鬼使神差般,輕輕地點了點頭:
“……好。”
接受治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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