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前世糾葛
建武二十一年冬,丞相蘇洵之妻云拾月與下人私通,自戕而歿。
兩個時辰前
京都連著下了幾天的大雪,傍晚時終于停了。
婢女拎著食盒緊跟在一個老婆子身后,一步一個腳印踩著積雪穿過滿是枯枝的小路,寒風掠過,不時傳來“嗚嗚”的哀鳴。
小路的盡頭,白茫茫的天地間出現一間黑色的小屋,門上掛著鎖,門頭上一個破了洞的燈籠經不住冷風撥弄骨碌碌滾落在地上。
風從臉上刮過,似刀削一般疼得婢女直咧嘴,怪不得府里沒一個下人愿意跟俞媽來這兒,實在不是人待的地方。
行至小屋門口,里面傳出幾聲尖銳的貓叫,聽得人心里發怵。
俞媽取出鑰匙打開門,一股子霉味、餿味直往人的鼻子里鉆,站在后面的婢女險先嘔出酸水來。
她掐著鼻子探頭打量著里面,黑漆漆一片。
待俞媽拿出火折子點亮墻上的油燈,橘色的微光似一層薄紗灑進屋子里,除了四面墻,再看不見其他。
“愣著做什么?快把吃食送進去!”俞媽不耐煩地白了婢女一眼。
想著食盒內的幾樣精致小菜竟然是拿來喂貓的,婢女只覺得可惜了。
俞媽往里走了幾步,干咳一聲提醒婢女動作快些,她只得硬著頭皮邁開步子朝屋里走去,走得近了,燈火微光也跟著照進去。
“啊!”
婢女尖叫一聲,迅速竄到俞媽身后躲起來,指著靠墻的方向哆哆嗦嗦喊著,“鬼……有鬼!”
俞媽拿著油燈走近一瞧,靠墻的地方堆了一些干草,還有一個披頭散發的人窩在草堆里一動不動,臉色蒼白雙目無神,似死了一般。
她懷里抱著一只兩掌長的黑貓,泛著綠光的大眼睛直視著突然到來的兩個人。
“快把吃的拿過來!”俞媽聲音凌厲,婢女只得壯著膽子將食盒遞過去。
許是太慌張了,沒等放穩就扔了下去,“咣當”一聲食盒倒在地上,里面的飯菜灑出來大半。
之前送來的,都是些餿飯剩菜,今日難得有雞有魚,偏偏都掉在了地上。
黑貓盯著油滋滋的烤魚“喵喵”叫了兩聲,草堆里那人便將它放在地上,任它走過去,埋頭津津有味地品嘗著。
不時有“咕咕”的響聲從那人肚子里發出來,她撥開身上的干草,扶著墻站起身,雙眼疲倦地半垂著,聲音低若蚊蠅:“是雪停了嗎?”
俞媽恭敬地朝她點點頭,眼睛緊盯著地上還在吃魚的黑貓,頓了頓,俯下身將倒在地上的食盒拎起來,道:“廚房里還有剩的,我還是回去重新給夫人拿一些吧!”
“不必,吃這些就行,”她將食盒接過去,倒是不著急自己吃,只是靜靜看著那只黑貓,見它吃得歡,她的嘴角也掛上了笑。
站立一旁的婢女瞪大眼睛走近幾步,細細打量著這個頭上沾滿草屑、衣裳襤褸的女人,俞媽既喚她“夫人”,難道……
她就是蘇丞相之妻,云拾月。
曾將的將軍府嫡女,如今的丞相府之恥。
忽然,躲在云拾月腳邊的黑貓“撲通”一聲倒在地上直蹬腿,站在對面的婢女臉色大變,嚇得向后退了幾步。
飯菜里……有毒?
婢女忙拍著胸脯暗自慶幸,還好一路過來自己沒有偷吃,否則此刻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的,便是自己了。
云拾月雙眸沉吟似水,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俞媽,張了張嘴想問些什么,終是什么都沒問。
她消瘦的臉頰在油燈的照耀下依然顯不出絲毫的血色,緩緩垂下眼皮盯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黑貓,薄唇露出凄冷的笑意。
須臾,她拎著食盒挪著步子朝門口走去,外面肅冷煞白的天地,遮住了其他顏色,干凈得讓人不敢輕信。
“哈哈哈……”
云拾月跌坐在門口,仰天笑著,眼淚漫延至眼角,如針似刀劃過臉頰落在雪地里,最后消失不見。
眼看著她抓出食盒里的飯菜朝嘴邊喂去,俞媽突然上前拽住她的手,眼淚奪眶而出,跪在地上哽咽不止。
“你又何必如此?”她淺嘆一聲,長睫若羽在寒風里微微顫動,凌亂的側臉輪廓如剪影一般。
俞媽用衣袖胡亂擦去眼淚,吸了吸鼻子:“夫人,我不想害你的,只是……我的小孫子在新夫人手里,我沒法子……我……”俞媽捂嘴痛哭起來。
云拾月拍了拍她的手背,啞聲道:“不怨你,走到今時今日,是我識人不明!彼粲兴嫉匮鲱^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我累了,能就此解脫,也算不錯!”
“不!”俞媽死死抓著云拾月的手,皺眉猶豫了一刻,方才說道,“云澤他……他快被新夫人打死了!”
俞媽口中的云澤,比她的孫子大些,今年剛滿十四歲,本是流浪街邊的乞兒,重病垂危之際被云拾月救了回來,將他留在身邊教養了兩年,名義上是主仆,實則已將他當作弟弟看待。
或許是經歷不同,云澤這孩子格外聰慧懂事,俞媽的孫子平日里誰的話都不聽,偏偏對云澤言聽計從,若不是孫子苦苦哀求,俞媽也不會多管閑事。
只是如今的云拾月,自身都難保,指望她去救人,似乎有些強人所難了。
“我不是把他送出京了嗎?難道他……”云拾月恨恨地將手里的飯菜扔了,扶著俞媽站起身,“帶我去見你們的新夫人,我有法子救云澤,而且絕不會讓她難為你和你孫子!
——
停了片刻的大雪,又洋洋灑灑下了起來。
云拾月站在丞相府內院,一襲藕白色長裙早已破爛不堪,裙擺在風雪中凌亂舞動著,似一朵被淤泥逐漸吞噬的白蓮,咬牙苦苦掙扎著。
廊下有不少下人躲在暗處觀望,眼見著站在雪中的云拾月唇色發紫,頭發上、肩上都落了雪,而她身上單薄的衣裙,根本遮擋不住抖如篩糠的瘦弱身體。
“你想去做什么?”
一個年邁的婆子拽住一個雙眼哭得紅腫的小婢女,她懷里抱著剛脫下來的冬衣,眼巴巴地望著雪地中的云拾月,哽咽著說不出話來。
“傻妮子,快把衣服穿好,過會兒要是被新夫人看到了,凍死在雪地里的人,可能就換成你了。”
在丞相府待了十年以上的老人,誰不知,丞相能有今時今日的地位,一半是他自己才華橫溢,另一半,便是來自云拾月的扶持。
十年前,云拾月貴為將軍府嫡女,而丞相蘇洵,不過是個岌岌無名的窮秀才,若不是娶了云拾月,他可能早就餓死街頭了。
她用自己的嫁妝,助他拜訪名師,苦讀之后求得功名,從小小的一方縣令,到如今的大梁丞相,除了錢財,她更是托付了所有的真心。
到頭來,終是一場騙局。
終于,新夫人金嵐的房門打開了,云霧一般的熱氣隨兩個婆子一道從屋里飄出來,她二人抬著鋪了錦緞軟墊的檀木椅子放在門口,然后躬身侍立一旁。
金嵐,昔日云拾月身邊的貼身婢女,如今的丞相府新夫人。
披著灰色狐貍皮制的大氅,抱著湯婆子緩緩從屋里走出來,掃了一眼廊下探頭探腦的下人們,輕挑眉梢行至檀木椅子前坐下。
今日,她便要敲山震虎,讓府里的下人仔細瞧瞧,誰才是丞相府的女主人。
“俞媽,你膽子不小啊!敢私放這|淫|婦出來,”金嵐話音剛落,站在云拾月身后的俞媽和婢女雙雙跪下將頭埋進雪中。
云拾月的睫毛上凝了霜,在冷風里顫動著,垂下去的雙手不著痕跡地用力掐著自己的大腿,身體漸漸有了一些知覺。
她從左往右環視著院子里的人,與她對視上的,全都偏過頭、又或是縮著脖子避開,除了金嵐,無一人敢正視她。
“云拾月,是你不甘寂寞勾引下人,才淪落到如此地步,我若是你,早就以死謝罪,你倒好,還敢出來丟人現眼!”金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儼然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為了看到今日的局面,她忍氣吞聲了十年,謀劃了十年,終于從一個任人使喚的婢女,成為了京都人人羨慕的丞相之妻。
“給我一把刀,我立即如你所愿,”云拾月說這話時,一臉的云淡風輕,卻讓暗處觀望的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金嵐站起身居高臨下俯視著她,嘴角的笑意不加絲毫掩飾:“若你能親手寫下認罪書……再自戕,我就立即放了那個叫做云澤的孩子!
徐徐墜落的鵝毛雪,蓋不住屋檐下不斷回蕩的聲音,丞相府大半的下人全都聚集在院子內外,目光似千萬條無形的絲線纏繞在院中站著的云拾月身上。
“我要見他最后一面!
不多時,幾個護院便拎著一個十四歲的少年來到院中,在金嵐示意下,他們將少年扔在云拾月腳邊。
少年蜷縮著身子趴在雪地里,背上腥紅的鞭痕皮開肉綻,令人不敢直視。
雪越下越大,浸濕了云拾月的眼睛,她手剛伸出去,又立刻縮回來,生怕自己的手太過寒涼,弄疼了他。
“云澤,”她輕喚。
少年皺了皺眉,臉上的血漬早已干涸,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抬眼見到云拾月,又驚又喜。
掙扎著從雪地里坐起來,拖著一身的傷痕爬過去,卻不敢離她太近,生怕弄臟她的裙子。
“姐姐,”他低著頭悶聲說道,“我以后再也不惹事了,我會乖乖聽話,求你……別趕我走!”
云拾月俯身下來,從袖子里取出一根香樟木刻的劍形木簪,將少年散亂的發髻重新挽好,露出一張清秀俊氣的臉,貼在他耳邊低語:
“臭小子,你若是真的心疼我,就乖乖隨俞媽離開京都,等我這邊脫身了,就去找你!
少年連忙點頭,從來她說的話,他沒有不答應的。
“答應我,往后的路,無論有多難,你都要……好好活下去!”
少年復又重重地點了點頭,云拾月站起身走到俞媽身邊,對屋檐下的金嵐言道:“我還有最后一個要求!”
金嵐不耐煩地掐著手里的湯婆子,咬牙道:“你現在沒資格和我講條件!
“放了俞媽的孫子,讓他們離開京都,”云拾月話音未完,俞媽猛地抬頭看向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掛滿了雪漬和淚珠。
“相識這么多年,想必俞媽是什么性子,你心里清楚,”云拾月迎風站著,手搭在俞媽肩上,觸之冰寒入骨,“讓她們去梧州投奔我舅舅,相信往后這一生她絕不會再踏入京都一步,亦不會讓她的孫子前來冒險!
“若你不依,留她在身邊,你能安心嗎?”
金嵐雙手一抖,湯婆子險先掉在地上,陰沉的目光落在俞媽身上,眉頭越皺越緊。
俞媽在丞相府雖是下人,但在丞相蘇洵眼中,她是恩人,正因如此,金嵐才遲遲不敢動她。
如今只是暫時用她的孫子作要挾,但若是讓她尋著機會在蘇洵跟前多嘴多舌,終是禍患。
如云拾月所言,倒也不錯。
從京都到梧州千里之遙,他們若是在路上有個什么意外,倒也合情合理。
“好,我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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