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法司獨立于大理寺和監察司之外，起初也只是為網羅朝廷鷹犬處理些見不得人的陰私事而設立，但某種程度上平衡且緩沖了江湖和朝堂的關系。

        隨著一代代帝王逐漸賦予三法司更多的權力范圍和管理職責，如今在京畿道以外，地方司法系統全然被三法司所取代。不論職級，三法司官衙皆是堂堂正正的三開間，每間兩扇門，亦稱“六扇門”。

        當謝了春和季梧走出六扇門衙門時天色已擦黑，兩人回望那扇雕花漆黑木門，感到心神俱疲。

        原來那小姑娘在家不僅衣食短缺，她的兄弟只需玩鬧，她卻被迫做更多的活，且她的父母對她更是動輒打罵不休，小女孩瘦弱的身軀上舊傷未愈，更添新傷。

        “畢竟是家務事，不好管。”同在那條小巷居住的巡捕嘆息道，“下官也只能時常上門勸解，別太過分。”

        季梧聞言點點頭，嗓音極冷，“短短一條街上住了四位巡捕，盯著城中少許幾個外鄉人很積極，卻看不到眼皮子底下發生的冤屈。”

        依大周律，虐待子女，為長不慈亦是重罪，那對偏心的爹娘被罰了一筆銀子，在街坊鄰居的圍觀中挨了幾個板子，羞憤難當。那兩個小男孩瞪著謝了春和季梧的眼神也是惡狠狠的，甚至在他們背過身去的時候偷偷啐口水。

        “若你愿意，待養好身體后，我會著人送你去崆峒派。”季梧對那個小姑娘提議道，“若是不愿意，會在府城為你——”

        小姑娘像是怕他反悔一般，答得果斷，“愿意！”

        “愿意……去崆峒派。”她猛地跪伏在地，“多謝公子大恩大德！”

        季梧只回她一句，“無須言謝。”

        待小姑娘離開后，謝了春才悄悄問他，“初至關內道我便聽聞，崆峒派已封閉山門數年，外人不得進入，你不要空口許諾。”

        “自然不是空話，”季梧失笑，“假若當真封死山門，米糧蔬禽如何運上山，莫非要將崆峒派弟子餓死山林？”

        “況且崆峒派產業不豐，招收弟子亦是進項，近年來每年都有新弟子入山。”

        謝了春好奇追問道：“你對崆峒派了解得很多嗎？”

        “了解的不多，不過過些日子，回京城路上可尋個機會轉道崆峒山作客。”季梧笑得溫文爾雅，“皆時謝姑娘仍有興趣的話，可以與我同行。”

        “那就這么說定了！”

        謝了春沒太在意季梧話中的前提條件，是二人同行前往京城。

        但她在遲疑片刻后，轉而道：“就算我不想去，季公子也應該去一趟崆峒山，如果你對崆峒山不夠了解的話。”

        “就當我是在杞人憂天，”謝了春面色凝重，“你說在崆峒山招收弟子也是進項，想來門中少數會有家境極好天資強差人意的弟子，不知門派師長能否對待弟子們一視同仁，不偏不倚。”

        “如果未曾因緣際會遇到這個小姑娘，或許我們也不必關注這一點。”謝了春目露擔憂，“但因著名義上的封閉山門，在關內道對崆峒派的傳聞極少，門派風氣等是令人值得擔憂深思的問題。”

        季梧稱不得是同情心泛濫的人，但他也贊同謝了春的想法，“你說得對，既然是我們將她從那個家里帶了出來，就有義務為她尋一個合適的去處。”

        返回客棧后，兩人草草用了點飯食。

        季梧吃得并不多，倒是謝了春一如既往地維持著她的好飯量，自幼她就始終維持著極高運動量，對飯食的需求自然比同齡人更高。

        吃飯時她顯得沉默寡言，季梧愣是從她的態度動作中看出幾分對每一粒米的嚴肅認真。

        “還有一事，”謝了春突然抬起頭，綠眼睛在燭火下熠熠生輝，“拳法有誤這件事該如何解決呢？”

        “發覺拳法有誤的時候，我原本打算教那兩個小男孩幾招別的，或者買一本新的送給他們。”

        說話時她微微皺眉，對那兩個小男孩她印象極差，季梧則直言不諱道：“他們習得武藝也只會對家中姐妹動粗。”

        “先不管這個，但是剛剛我想到如果私印有誤并非個例，那么肯定會有更多人會被錯誤的技法招式所影響，這便與皇帝陛下印發武技的初衷相悖。”

        “待我回京上疏讓陛下來作決策，”季梧挑眉道，隨口舉了幾個例子，“例如撥款補貼官印數量，或是敕令三法司開放練武場，并承擔一定教導民眾的責任？”

        “唔，也對。”謝了春點點頭，“你說的聽上去可行，但是此事牽扯甚廣，非局限于一府一城，你不能越過陛下。”

        謝了春只想到季梧現在僅僅作為被帝王任命的欽差擁有一定職權，而牽涉三法司的一應事宜皆由陛下處置。

        季梧面上笑意淺淡，但不達眼底，他心里很清楚方才那建議無異于異想天開，隨便聽聽就可以了。

        今天他對謝了春沒有講實話，周帝在民間印發基礎武技一事季梧并非知之甚少，他甚至清楚內情。

        宮中五殿下的受寵程度沒有哪個皇子公主能比得上，季梧回宮后功課教導都是在中正殿偏殿進行的，周帝處理政事從來也沒有避開他。

        從一開始，大周十三道每道投入的人力物力資源就完全不均等，長江以北九道相加和也比不過一個江南道，西北華北地區更是被刻意削減過投入銀兩。

        不只是謝了春，還有許多人都認定，周帝下令印發基礎武技廣為流傳的初衷就是為難尋名師的普羅大眾提供一點可能。

        但是只有極少人知情，那些精心編纂過的十八般武技，只是敲門磚，是探路石，是周帝對于打破江湖世家門閥的一點隱晦的嘗試。

        季梧今天甚至有一瞬間懷疑過，此地武技刊印有誤一事是否是他的父皇刻意引導下的結果，畢竟在已經屯兵甚眾，被三法司牢牢掌控住的地方不需要任何人為普羅大眾提供這一點可能。

        帝王只想看到，皇權尊崇，江山永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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