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原州初識(十二)
聽謝了春將這一段緣由娓娓道來,季梧似了然般點頭。
其間邏輯很簡單明顯,只有一點他始終沒能想明白,為何謝了春口中的諾布次仁和黃三爺都執著地認定她必會將遭遇許多艱難險阻。
即便一匹近乎純血的汗血馬出世會招人惦記,但是自始至終江湖上也從來不缺少盛名在外價值連城的寶物,也并不是每一次都能攪得一片天翻地覆,腥風血雨。
季梧若有所思,他記得那人好像也說,若她擁有得越多,表現得越完美,就越容易被無能者,被有缺憾者嫉恨。
她還擁有什么呢?
謝了春對來自他人的目光很敏感,更何況在這方馬車車廂里,種種表現動作是避不過人的,她能感受到季梧似乎是在觀察她。
不是美貌,不是天賦,那就還是外物,某些曾在對話中不斷被提起的外物。
“能否近距離看看謝姑娘的刀?”季梧目光落在她身側的刀鞘上,“前日只得驚鴻一瞥,但令人記憶尤深。”
“可以。”
馬車中有一塊可以伸縮折疊的桌板,挖鑿出淺淺的凹槽可用作放置茶具餐具,謝了春挪開兩只茶盞,將長刀輕巧地安放在桌面。
黑色皮質刀鞘光潔流暢,并無花紋,季梧用指尖輕觸其表面,傳來穩穩的壓彈反觸。
再往上是刀格與刀柄,方形刀格是極暗啞沉重的黑色,縱使光線斜斜照在它表面也無半絲浮反。刀柄則與它呈現完全不同的視覺效果,光滑瑩潤的蜜色光澤,觸之溫潤微涼。
是犀角拼嵌而成,材料本身的花紋貼合完美,每一塊拼合的縫隙肉眼幾不可見,便是宮中見慣了奇珍異寶的季梧也驚嘆于這樣的手藝。
“這把刀是我娘親親手打造,”謝了春語氣暗含驕傲,“從刀身到刀柄,皆是她親力親為。”
季梧抬頭看她,車廂里謝了春坐姿端正,她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但是身形實在纖細。他清楚那被小鎧束裹住的腰身是何等窈窕動人,總讓人疑心這樣的身軀是否過于瘦弱,與這柄長刀不相匹配。
“謝姑娘是如何決定要用刀的呢,還是這樣一柄長刀?”
“首先肯定有受到滄浪刀的影響。”
謝了春第一反應便是如此,她也不否認這一點,那本摘抄本現在還在她的腰鎧中藏著,宛若特殊的外在力量源泉。
“再者我爹我娘,還有我師父,他們都是用刀的。”她第一次回答這樣的問題,說著說著也發笑,“這么說就像是種奇怪的傳承,一家人整整齊齊的。”
季梧也被逗笑,“那你的刀法也是和家人學的嗎?”
“也沒錯吧,師父當然也是家人。”謝了春沒有否認,但是聲音藏著淡淡的遺憾,“但是我爹娘在刀法上基本教不了我什么。”
“我娘不是漢人,她的烏孫名字就是月亮的意思,用的也是兩輪弦月一樣的彎刀。”她晃了晃自己的雙手,找補解釋道,“而且她的左右手一樣靈巧,我做不到這一點。”
“那令尊呢?”
初見時季梧就從那匆匆一眼中記住了謝了春登記于戶籍上的基本信息,她母親名字的確是用他看不懂的文字寫就,但她父親的名字他記得很清楚,謝鷹。
若說最開始還有些懷疑不定,但是隨著這兩日對謝了春的了解加深,儼然確定她的父親就是那位出名的隴西巨賈,關外豪俠謝鷹,外號“風雷刀”。
“我爹他,有心無力。”
像是將隱晦的傷口暴露于人前,謝了春咂摸到了一點傷痛和苦澀的滋味。
即便是將過去無數年的往事重提,說者不在意,但她總也難以忘懷赤嶺市集時黃三爺說的那句話。
“你爹早年酒后吐真言,逢人便哭訴他空有風雷刀之名,竟教不得自己女兒用刀,實乃是人生第一等憾事。”
謝了春還記得當初爹爹帶自己去拜師時表現得比自己還要興奮和緊張,現在想來,或許是她小時候太遲鈍,察覺不到向來喜怒不形于色的父親其實是在故作夸張姿態。
季梧眼看著她面上神情一變再變,體貼道:“關于令尊,若是不方便說的話,不必勉強自己。”
她搖搖頭,“倒也沒有不方便的,畢竟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在我出生前我爹已經失去了左手臂。”
“他的武學境界被迫止步于三昧境,被影響的不僅是周天內力的運轉,還有曾經諳熟于心隨意而施的一招一式。”
謝了春垂眸看著自己的左臂,手指微動,“兵器是拳腳功夫的延伸,失去武器后他的刀法被迫做出改變,只為了適應有殘缺的身軀,每一招的施力姿勢和運力方向全部都被迫改變。”
“而我很會模仿,會觀察會下意識思考怎么樣才能揮出與他人示范時相似的一刀,師父也曾說這算得上是我的天賦所在。”謝了春收攏掌心,下定結論,“因為我雙臂健全,所以我爹教不了我。”
她突然想起一件舊事。
六歲那年,謝了春剛剛得到那柄小木刀的時候,曾為了向父母展示自己的努力和聰穎,模仿了父親日常所練的一刀。當然也只是空有其形,沒有半分氣勢力度可言的一刀。
她當然得到了夸贊,但是在那之后,父親就很注意不在她面前練刀。
現在的謝了春能夠客觀地評判幼時的自己,也能輕而易舉地發覺問題根源所在。
其中有一個動作是左腿弓步向前,腰部發力,刀如半月般揮斬,初次練習的時候她一個趔趄導致弓步不穩,下意識地以木刀刀尖抵地,才堪堪撐住了身體。
“刺——”木刀與地面相接處發出沉悶的摩擦聲,光滑的刃尖也磨損了一小塊。
幼時的謝了春還以為是因為自己不專心練習所致,但險些摔倒只是由于她無法從爹爹那里學到該怎樣驅動左臂以保持平衡。
小謝了春以為自己記錯了要領,便在多次嘗試后,悄悄地將身體重心和動作幅度做出了一點不明顯的改變。
但這如何瞞得過一位極擅用刀的父親的眼睛?謝鷹也由此被迫接受,那個他不得不接受的現實。
“若是由他來教我,那么他所劈斬的每一刀都是在誤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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