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鴻雁
歲月稀松平常地往前奔,秋季除了是萬物萎靡的時節,還是澄意山莊啟用所有鑄造爐,開始打造預備送往大殷北境青州的兵器季節。
岳知節知道莊主裴雁晚這段日子多半在劍廬中幫忙,便帶著京城來的信箋往劍廬去。
從岳知節任職的藏書閣到劍廬有一段距離,他數次對著光源舉起密封的信箋,試圖透過信封看清信中到底寫了什么,居然要在信封上工整地寫下“裴小莊主親啟”幾個字。
然而,寫信之人沒有力透紙背的筆力,但有一顆會隱藏秘密的慧心。信封厚實,內里的信箋更是折疊了數遍,把承載的秘密保護得密不透風。
岳知節嗤之以鼻,將信封一角在手中反復揉捏,以此泄憤。
劍廬中的所有鑄造爐都啟用了,悶熱難耐。岳知節瞇起狐貍眼睛搜尋裴雁晚的影子,很快便找到了想找的人。
劍廬中的弟子為了避熱,都將袖管、褲管挽了起來,雁晚也不例外。她因常年習武而擁有了一層薄薄的肌肉,此時小臂和小腿都裸露在熱氣里,展現出了一種健康有力的美。
“小莊主,有你的信!痹乐澘觳阶哌^去,但沒有立刻把信交給雁晚,而是高舉手臂揚了揚手中的物件,狐貍眼卻盯著雁晚,心想,這女子的肌肉能打死一頭牛。
若雁晚知曉了岳知節過于夸張的想法,必會揚起一掌打在他臉上。
澄意山莊常年習劍的女弟子幾乎都有肌肉,這是她們勤奮而健康的勛章,就算今日所有展示出“勛章”的女弟子們排著隊給岳知節來兩拳,也是理所當然。
至少坐在一旁休息的江允是這么想的。
只不過,他沒有讀心術,想要岳知節挨頓打的想法也不是出自岳知節心底的小九九,而是因為岳知節對雁晚的戲弄和輕佻的眼神。
雁晚也從岳知節的細長眼睛里讀出他的內心必在想不光明磊落之事,又憤懣于岳知節高舉信箋戲弄自己的行為,竟在怒火中燒之中凌空一掌襲向了岳知節的面門!
“小莊主莫要生氣!”岳知節側身躲開來勢洶洶的一掌,站定身子,笑道:“喏,給你!
雁晚接過信一看,便知道了信的來歷。她朝岳知節抱拳,語氣憤憤:“多謝師兄,方才得罪了!
岳知節搖搖扇子,狡黠一笑:“無妨,無妨。信里寫了什么,能否給我看看?”
“女兒家的私事,師兄不必看了!毖阃韨冗^身去,不想再看到岳知節這個煩人精,“劍廬酷熱,師兄不要多待了。”
岳知節皺眉輕哼,不屑于再和雁晚做糾纏,而是回想起兩年前的那場比試。當時他只輸裴雁晚三招,三招!居然讓莊主的位子被一個小小女子給奪去!
他將指節捏得咯吱作響,咬牙切齒地出了劍廬。
江允目送岳知節遠去,茫然地望著雁晚:“姐姐,那是你的師兄?”
“嗯,他和我有過節。身為男子不追求疏闊豁達,一味記掛與我的恩怨,令人惱火!毖阃砑氈碌匾詣Σ痖_信封,沒有抬頭,故而未看見江允臉上稍縱即逝的陰沉。
江允以為信中寫的是自己托雁晚打聽京城近況的事情,便想湊過去一觀,不料雁晚靈巧地轉了身,道:“上面有替你打聽的事,也有‘女兒家私事’,你可不能看。”
“哦,那你看完了給我講講。”江允悶悶不樂,重新坐回一邊。
雁晚看信時面色漸漸轉陰,非要把江允叫到劍廬外僻靜無人處才肯開口。江允因她的舉動憂心忡忡,唯恐聽見噩耗。
“惠王是圣人的第幾個兒子?”雁晚緊緊攥著信,故意問道。
江允不敢大聲出氣,伸出了兩根手指頭,告訴雁晚惠王排行第二。
雁晚明白江允的憂慮,但為了讓少年心底的大石快點落地,于是干脆地道:“他死了,殿前自刎。”
二哥死了!
江允瞠目欲裂,冒著冷汗撞上身后的白墻。他雖與二哥惠王關系平平,但二哥對他也有叮囑自己要勤于功課、為父皇分憂的關愛,他怎么會就這樣死了!
“信之?你可還好?”雁晚見江允如此驚慌,便上面扣住少年的肩膀,柔和地安慰道:“我知道你為惠王的慘死受驚,但兵變只禍及宮墻之內,京城中的平民百姓并無大礙!
雁晚說這話,是出于江允要保命時道出的權宜之計——他姓黎,他不是權貴之子,只是居住在京城的普通人。
“那……圣上?”江允驚魂未定,恍惚地點點頭。
“圣上無虞,你且放心。你既受了這樣的驚嚇,今天就回去休息罷,我送你!毖阃硐癜参亢⑼粯用嗣实念^頂,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來。
二人相伴回了小院,雁晚為江允倒了杯白開水,安撫他的情緒。
雁晚在世上沒有骨血親人,無法體會血親離世的痛楚。而先是皇后,再是惠王,眼前這個小小的少年居然已經遭受了兩次骨肉分離之苦。
“雁晚姐……我想一個人靜靜!苯实闹腹澘墼谧姥,泛出無力的白色。他竭力調整著呼吸,不想讓雁晚覺得自己太過異常。
“這樣也好,你睡一覺罷。許大夫的藥好用,你的傷基本痊愈了,如果想家……就回家看看!
雁晚見江允依舊心緒不平,索性不再與江允交流,讓他一個人呆著,也許能更好地讓他緩過來。
她離開小院,再次拿出岳知節交給她的信。信上除了簡略地敘述京城叛亂的來龍去脈,還有兩行小字:
“三皇子江允,字信之,年十六,帝后幼子。惠王謀亂前,由一女官帶出京城,不知所蹤。”
夕陽照進江允的房間時,他恰好從夢中醒來。
心頭的驚懼已經消散一些,現在,他更想回到父皇身邊去。
他翻開枕頭,將藏在其下的簪子拿了出來。
簪子由木雕刻而成,做工粗糙,顯然是初學者所刻,不過竭力做到了栩栩如生,模樣更是別出心裁——一只鴻雁驕傲高仰著頭顱,振翅欲飛。
澄意山莊本次鑄造的兵器要送到青州,將來若有戰爭,那便要用來御敵。
大殷朝廷鮮少干涉江湖事宜,唯有在涉及到邊境安穩的時候才會適當與江湖合作。如果這批兵器在質量上出了差錯,后果不堪設想。
因此,雁晚今日直到月亮升高才離開劍廬。她原本身心疲憊,腳步沉沉,然而在看到小院外一盞燭火時,頓時覺得整個人都輕盈了起來。
是江允在等她!
江允見一直在等的人終于回來了,迫不及待地小跑到了雁晚跟前,吞吞吐吐道:“姐姐,我、我……”
雁晚本想問他怎么地特意在門口等自己,但看到江允一副忐忑的模樣,便猜到了幾分少年的心思:“怎么?想回家了?”
“嗯……我想念我的父親了。”江允垂著眼眸,纖長的睫毛在燭火映射下撲閃撲閃,居然有幾分莫名的嫵媚。他的足尖在地上磨來磨去,猶猶豫豫道:“可是,我想送給你的劍,還沒鑄好呢!
“哦?程芙說你天賦尚可,鑄到哪一步了?”雁晚輕聲問著,話雖在劍上,心卻飄至了少年美麗的面龐。
“我之前傷口未愈,每日待在劍廬的時間不長,程師姐教得又面面俱到,時至今日,才剛剛成型!
“那便很好了,待你離開山莊,我繼續把你鑄了一半的劍鑄完,豈不是意義非凡?”雁晚從江允手中拿過蠟燭,假裝無意地照亮了少年面龐的陰影處。她不會知道,自己心猿意馬間的一句話,竟如星芒一樣照進了少年的心口。
江允為雁晚的話猛一抬頭,一時有千百股暖流涌上他的心頭。他的心底有一朵微末的花朵,在這個夜晚悄悄地無聲綻開。
于是,他大膽地拉住雁晚袖口,不顧及女子可能會萌生的惱怒,堅定道:“但我有一件別的東西要送給你,你跟我來!
雁晚由江允拉著自己,隨他跑入院內。
自江允恢復了傷口,青春的無限活力又注入了他的軀體。他拉著雁晚進了自己的臥房,從繡花枕頭下捧出一個小巧的東西來,鄭重其事地放進了雁晚手中。
“這是……雁鳥?”雁晚睜大鳳目,欣喜地手中“別致”的木制簪子。
“我問過許大夫和程師姐,她們都說你不喜歡胭脂水粉和首飾?墒,我實在擔心鑄不出一把好劍,便趁著閑時刻了一只鴻雁。禮物雖輕,但它畢竟是我親手做的,情意深重,和首飾鋪中售賣的簪子不一樣。木工是我小時候學的,現在生疏了,所以簪子粗糙你不要在意……”
江允眼里有跳躍的燭火,也有灼灼的熱情。
他吸了一口氣,繼續說道:“你救下我的那天晚上,說你名字里的‘雁’是‘斷雁孤鴻’的雁。我覺得這解釋太悲情,與你的灑脫瀟灑全然不符。雁的鳴聲雖悲,但無拘無束、隨性自在……”
屋里橘黃色的燭光映照在雁晚棱角分明的臉上,她的心思已經飄遠,做不到細細思索江允說的話了。
那日的“斷雁孤鴻”“相逢恨晚”只不過她為圖省事隨口一說,江允居然記在了心里。
她借著微明燭火,把鴻雁形制的簪子,輕輕插在了江允的發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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