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表弟李東柯
在謝明錦打算動之以情，勸溫玉就范時，丫鬟敲門請兩人去吃午飯。
溫玉想不明白，明明是謝家的賞花宴，怎么這些小姑娘老太太，甚至一個連走路都要人攙的老奶奶，非要走上前跟她說兩句話。似乎和她嘮上幾句就證明兩人關(guān)系好似的。
雖然大家熱情似火，奈何溫玉疲于應(yīng)付，吃了幾筷子便推說身體不適準(zhǔn)備打道回府。上了馬車，一個侍衛(wèi)拿了個盒子追上馬車，把盒子遞給溫玉說是待客禮。
她接過盒子，隨手放在馬車的暗格里，又摸出一本《中庸》來看，上面記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悄悄觀察她的小葉松了一口氣，大小姐這樣的表現(xiàn)才正常嘛！不過……為什么大小姐要看小少爺啟蒙的書？
溫玉眼睛都沒抬一下，開口問她說：“覺得不可思議？”
“嘿！”小葉一驚，大小姐怎么知道她在想什么？
纖纖細(xì)手指著書上的字，溫玉只能一個一個往下看。她還是不能習(xí)慣這種豎著排版的字體，“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知道你心里的想法？”
被說中心思的小葉一副見了鬼的表情。
“你在我院子里是做雜灑的吧？”不等小葉回答，溫玉又說：“讀書呢，隨著時間和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從書中獲取的內(nèi)容也會有所不同�！�
說到這里，她終于抬起眼皮掃了小葉一眼，“就像你第一次掃地，你會老老實實的掃完，不會理睬揚起的灰塵�？墒堑诙文憔蜁�，撒一些水是不是就不會被灰塵迷了眼，然后你這樣做了。第三次你發(fā)現(xiàn)，撒水雖然不會有灰塵揚起，但會有泥土黏在地上，斑駁一片，甚是難看。”
“讀書和你灑掃一樣�！睖赜窨粗∪~一副震驚的模樣，內(nèi)心不禁為自己點贊。溫玉啊溫玉，就這樣把小葉糊弄過去了，你還真是機靈！
小葉兩眼瞪得像銅鈴，倒不是為溫玉的大篇言論折服，而是……大小姐怎么知道她撒水了！大小姐會不會覺得她偷懶！不是的，府里好多丫鬟都這樣做的！
她試圖為自己辯解兩句，直勾勾的看著醉心于書的溫玉。良久小嘴一癟，她不敢……
而溫玉并未看書看入神，她手掌撐著下巴，不知何故覺得頭暈?zāi)X脹。像是暈車，可今早也沒有這樣的反應(yīng)�。�
強忍著胃里泛起的酸意，她從匣子里取出一枚蜜餞含著。
聞著身上陣陣散發(fā)的檀香，溫玉頭暈不降反增。原身走端莊人設(shè)她理解，可到底為什么要熏這么重的香！在密閉狹小的空間里，仿佛被摁在木頭上塞了一鼻子的木屑！
馬車顛簸幾下，溫玉的臉色愈發(fā)難看，仿佛下一秒就要跳車而去。
一直觀察大小姐神情的小葉看著溫玉臉色難看，只覺得是自己惹大小姐不開心了，瑟瑟縮縮躲在小角落里不敢吱聲。
而此刻，偏偏有人撞上槍口來。
只聽見有馬蹄聲接近馬車，下一秒，有馬鞭敲在車壁發(fā)出聲音。
小葉瞄了溫玉一樣，快速閃過去掀開車簾一角�？粗R上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諾諾問：“您是？”
少年沖她點了下頭，眼尾上揚盡顯艷麗，道：“祖母身子不適，姑姑和姑父已經(jīng)趕回去了，我來接表姐。”
小葉愣了一下，腦中思索無果，只好回頭看自家小姐。
車簾被小葉帶開了許多，少年目光隨意地掃了一眼。只見里面的人手撐著頰面，薄唇緊抿神情懨懨，眼中水波粼粼，似嗔似怒。
和溫玉對上視線的一瞬間，少年慌忙移開視線，耳尖發(fā)燙。
不同于少年的嬌羞，溫玉和他對上視線的剎那，暗道一聲不好！
然后在小葉和少年震驚的目光下，沒能忍住生理上的反饋，吐了一身。
吐出來倒是舒服多了。溫玉這樣想。
余光瞄到少年目瞪口呆的樣子，解釋道：“方才聽見您說外祖母身體不適，我當(dāng)是該立即上門探望。只是我現(xiàn)在儀容不整，唯恐冒犯了祖母。還請，”
她接過小葉遞過來的干凈帕子，擦了擦嘴，“還請您稍等我片刻�！�
少年求之不得。
等溫玉換好衣服搭乘馬車到外祖府上，看見下人端端抬著一口棺材時眉心一跳。這可不像是身體不適……
她側(cè)過頭看走在身邊的少年，他目不斜視，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擔(dān)憂。
外祖母的床前里三層外三層地圍著一群人，溫玉想：難怪剛剛的少年不著急回來，這密密麻麻圍著表達關(guān)心的方式實在是……
本來坐在床頭哭泣的李氏看見她，揩了揩眼角的眼淚，拉著她到外祖母床前，“娘，阿玉來了�！�
外祖母躺在床上，身后墊了幾個墊子枕著。她輕輕地抬手拍了拍溫玉的手背，“好孩子，回來了？”
溫玉看著她精神矍鑠，臉色紅潤，又看了眼周圍人隱忍的表情。猜想這大概是回光返照了。
于是她很是乖巧地握住老人干癟的手，“是，回來了。”
外祖母精神頭很好，被錦緞?wù)谧×搜劬θ阅芸闯鏊荛_心。她和溫玉聊了幾句學(xué)業(yè)，問她：“柯兒不是接你去了，他人呢？”
她回頭求救，目光看向身后的人群，然而大家心有靈犀的躲開了。
“他……他說給您找玩意兒解悶去了。”溫玉安撫地拍了拍老人的手。
“好，你們都是好孩子�！�
溫玉到底有些不忍，顯然這位老人和剛剛的少年并不親近，或者說是少年單方面的疏離。但是，臨死前心心念念的人卻不在身邊，委實有些可憐。
她在說了幾句話之后便趴在外祖母旁邊低聲啜泣，周遭的人見狀都拿帕子捂了嘴無聲落淚。
外祖母只感覺身邊一陷，然后聽見溫玉的啜泣。
正想安慰她不要哭，就聽見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旁人可能分辨不出，但李家這位老夫人眼盲多年，自然能辨認(rèn)出這是李東柯的腳步聲。
她聽見李東柯走到床邊，和溫玉說了幾句話。
李老夫人感覺溫玉輕輕抽出手，然后床榻一輕恢復(fù)原樣。
一只比女子略厚，手背上還有薄繭的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掌。
老太太一個激靈，緊緊攥住手掌。
然后朝向屋內(nèi)的眾人，語氣難掩激動，“你們都出去，我和我的好孩子有話要說！”
眾人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什么短短一盞茶的時間溫玉就榮升為老夫人的心頭肉了。但也沒反駁老夫人，順從地出去還帶上了門。
老夫人握住“李東柯”的手，“柯兒，我的乖孫，你來了！”
“李東柯”遲疑了一下，低低地應(yīng)了一聲。
雖然明顯可以聽出語氣里的不在意和漫不經(jīng)心，但是老夫人還是極高興的。
她一輩子強勢，壓了府里的姨娘們一輩子。兒子女兒們也爭氣，走到外面誰都要夸上幾句。她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安逸的過了。
哪里曉得老三夫妻居然聽信外面老道的話，說老三他們的孩子沒有富貴命，強行留在府里只會敗壞門庭。他們夫妻居然膽大包天拿她的孫子換了一個“天生富貴”的乞丐兒子！
更可笑的是，她居然把那個冒牌貨當(dāng)成心肝兒捧了十五年！而李家正兒八經(jīng)的少爺在外面遭了十五年的罪！這還是老三喝醉酒說出來的，她還記得那時候一家老小的表情，震驚！荒謬！他們夫妻瘋了！
李老太太一生沒怕過什么，可是面對這個被虧欠的孫子，她怕得很。怕對方不答應(yīng)回來，怕他不認(rèn)一家人，怕他質(zhì)問為什么這么久才來找他……
可李東柯只是百依百順地聽從他們安排，這樣他們反而更愧疚。
老夫人從枕頭下摸出一塊形如梅花的令牌，塞到對方手里。
“柯兒，祖母知道你在外流落多年受了委屈。你父母也是被豬油蒙了心了，居然信那老道的胡話拿你同那個乞丐換了身份！”
聽著老夫人的話，“李東柯”手微微一顫，老夫人緩和下臉色，慈祥地拍了兩下“李東柯”的手，“好孩子，祖母知道的太晚讓你遭罪了。這是祖母留給你的親衛(wèi)，你放心用，還有他們手里管的鋪子莊子都是你的。別人都不知道�！�
“李東柯”不置一詞，老夫人嘆了一口氣，有些頹廢地靠在靠枕上說：“柯兒，你待祖母不親近待這個家的人不親近祖母不怪你，這是我們做錯了。”
錦緞被淚水浸濕，斑駁一片。
老夫人難掩哽咽，“可是你不能不待見自己��！”
“祖母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我知道柯兒你有抱負(fù)有能力，可官場向來是官官相護。你可以埋怨這個家，但是你不要拒絕他給你帶來的好處，好嗎？”
面對老夫人的懇求，“李東柯”一怔，卻沒有回答老夫人的話，轉(zhuǎn)移話題說：“池塘的荷花開了�！�
看著老夫人逐漸暗淡的臉色，又說：“您快點好起來，我?guī)タ��！?
老夫人褪去血色的臉上盡是灰黃色，她滿足的笑了，“柯兒，仔細(xì)想想我說的話。叫他們進來吧�！�
“李東柯”應(yīng)了聲，乖巧的起身去開門。老夫人意識已經(jīng)漸漸消散，她聽見眾人圍在她身邊喊她，哭她。卻覺得一切都和自己無關(guān)了，可她想最后再為柯兒做點事。
老夫人抬起手，立馬被一只手攥住。她想這手那么粗糙，是老大吧……
“柯，柯兒，照顧，你們要�！痹~不達意。偏偏在座所有人都聽懂了。好好照顧李東柯！
老夫人說完，滿意的翹起嘴角笑。手指從李家大爺手里滑落。
李家大爺抖著手拿著輕纊放在老夫人鼻下，紋絲不動。
“老夫人，歸家了！”
被繃緊的弦一朝斷裂，屋內(nèi)響起層層疊疊的哭嚷聲。
溫玉默默地退到人群后方，在密室被火燎傷的手背上藥后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皮痂。她把手縮進衣袖里，臉上無悲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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