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芙像是沒聽見那句話似的，放下茶杯，含笑行了一個平輩禮。

“蔣姐姐。”

蔣韻靈早已忍不住上下打量著姜芙，面露驚訝。

這丫頭怎么轉性了？

“來得都不晚，老夫人還在里面。你們呀，全都是她老人家的開心果。”

二太太一向長袖善舞，笑著開口救場。

蔣韻靈這才意識到，自己不僅沒有給姜芙還禮，更沒有給表嫂們行禮問好。

她趕緊一一補上。

眾人落座，沒多久，老夫人也在婢女們的攙扶下，緩步而出。

說來老夫人沒多老，不過四旬。

但在這種時代，女人只要做了祖母，甭管你是三十五還是五十三，一律就是世人眼中的老婦。

大家又趕緊起來，紛紛向老夫人行禮。

“都好，都好，快坐下吧。”

老夫人不是古板的性子，加上身體不大爽利，因此她對府中的庶務一律不管，只是吃齋念佛，偶爾把幾個年紀小的孫女叫到身邊，享一享天倫之樂。

總的來說，這不是一個苛刻的長輩。

如果不是這樣，蔣韻靈和她母親也不敢大老遠過來投奔。

哦，還有一個姜芙。

蔣韻靈的母親是顧老夫人嫡親的妹妹，侯府上下都要喊一聲“蔣姨媽”，而且人家母女倆可不是上門打秋風的破落戶，聽說當年光是箱籠就裝了十幾輛馬車。

蔣姨媽之所以投靠姐姐，當然是看中了侯府的富貴，但也有世道多艱，女子難以撐門立戶的原因。

相比之下，姜芙和老夫人的關系就略遠了一點。

但她母親趙氏也是老夫人的表妹，蔣姨媽的表姐，三個人里，老夫人最長，蔣姨媽最小，趙氏居中。

在閨閣的時候，表姐妹之間也是很親近的，后來甚至因為母親病重，姐妹倆還曾在趙家待了大半年，彼此情誼非常。

趙氏嫁到姜家之后，肚皮倒也很爭氣，十多年的時間里，接連生下三個男孩。

只可惜，三個孩子全都夭折了。

姜芙是第四個，也是唯一一個活下來的孩子，她出生的時候，趙氏和丈夫都已經不算年輕。

哪怕是女兒，為了能讓孩子平安長大，夫妻倆也耗費了不知道多少心血，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一樣。

嬌養過頭的孩子，不僅身子骨弱，連性子都難免跟著有些別扭了。

待父母下葬，姜芙便遣了家中仆從，只帶著奶娘和兩個丫頭，投奔到了景安侯府。

齊國都城南鄴寸土寸金，姜家在此沒有宅子，但在城外有兩個小莊子，姜芙原本是打算住到那里。

然而老夫人憐惜她，直說這么小的女孩子哪里能孤身住到莊子上，于是姜芙便也留在了侯府。

從此，顧家就多了兩個表姑娘。

蔣韻靈年長一點，家里又曾是皇商，出手闊綽，從小長在富貴窩里，所以她性格外向活潑，又不乏商人特有的精明和市儈。

只是因為年紀尚小，加上蔣韻靈又刻意交好府里眾人，所以這一點被她掩飾得還不錯。

至于姜芙嘛……

不甚健康，多思多慮，而且特別在意別人的看法。

自從蔣韻靈發現了她的這個毛病，就沒少在姜芙的耳邊嘀咕，不是吐槽幾個表嫂，便是抱怨吃穿用度不如從前。

就比如明天是中秋節，按規矩，蔣姨媽母女都是不能參加家宴的。

平時怎么都好，大家也不講那么多，只是這種場合不可以亂來。

蔣韻靈早就準備好了衣服首飾，奈何卻只能待在小院里，她當然不甘心！

于是，她前幾天就去找姜芙，話里話外都是侯府的人瞧不起她們，別看嘴上說得好聽，其實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

姜芙不禁入了耳，走了心，半宿沒睡著，之后就一直病懨懨的。

好在，姜芙及時被小爆投送進來。

她沒有顧影自憐，還早早就到了福寧堂，讓蔣韻靈大吃一驚。

老夫人含笑環視了一圈，目光落在姜芙的身上，微微一頓。

心下不由得嘆息，這孩子總歸是開竅了一回。

自姜芙來了，便整日一身白，雖然明白她是給父母守孝，但武將人家，最忌諱這個，總覺得平添幾分晦氣。

老夫人有心想說說她，有好幾次話都到了嘴邊。

只是這孩子自小就是個藥罐子，心思又敏感細膩，唯恐她以為自己是嫌惡了她，便咽了回去。

大節下的，眼看姜芙正經打扮過的樣子，保持素淡的同時，也沒有失禮，老夫人頗感欣慰。

“芙兒今天好看。你們小女孩就該如此，多打扮，多走動。”

看得出來，老夫人確實很高興。

她招呼身邊的丫頭：“去把我昨兒找出來的那些拿來。”

丫頭應聲而去，很快端著一托盤的首飾出來。

老夫人捻起其中一個，把姜芙叫到面前，親自遞給她：“你們年輕姑娘皮膚白，戴這個正好。”

姜芙低頭，見是一個水汪汪的玉鐲，不禁暗道賺了。

她也不推卻，笑吟吟道謝：“長者賜，不可辭，芙兒今日得了老夫人的好東西，心里高興得緊，一會兒非要多吃一碗飯不可。”

眾人都知道她是小胃口，聞言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老夫人用手指虛點點她：“呦，連吃帶拿呀！”

話一出口，又有一點后悔，這孩子不會想歪了吧？

其實，老夫人還真沒別的意思，就是話趕話，趕到那里了。

姜芙連忙點頭：“是呀，到了老夫人這里，看什么都好，瞧什么都香，可不就是又想吃，又想拿，您千萬別嫌了我！”

“這一張小油嘴！”

老夫人笑了起來。

真是怪了，怪道人家說少女心事你別猜，往日里悶葫蘆似的，動不動就紅了眼眶，今兒竟學會了說俏皮話。

說說笑笑兩句，姜芙連忙讓開位置。

那托盤上還有好幾樣呢，不可能是給她一個人的。

果然，在場的女孩子，人人有份。

連才三歲的四姑娘都有，分到一朵粉水晶穿成的小珠花，那水晶粒磨得大小均勻，通體透亮。

在這個時代，受工藝所限，如此精細的東西并不多見。

四姑娘的頭發又黃又稀，連總角都還扎不起來，卻十分喜歡那珠花，小手抓著，拼命往頭上比劃。

女眷們笑作一團。

福寧堂里氣氛大好。

要說誰的心里不太舒服，或許只有蔣韻靈一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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