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后，梅園宴會開辦的日子。

        天蒙蒙亮，顧若卿就被青兒、碧兒擾了清夢。

        “哎呀，好碧兒，你讓我再睡會兒，再睡會兒好不好？”

        顧若卿困得眼睛都睜不開，渾身發軟，嘴里念念叨叨，半夢半醒間，情緒占上風，硬是賴在床上。

        碧兒無奈，轉頭望向窗外，天色還早，勉強能看到窗邊樹枝印下的黑影，簌簌落雪聲在清寂的早晨，顯得格外清晰。

        思索一瞬，碧兒松開了顧若卿手臂，又幫她捻了捻被角，輕扯青兒衣袖，二人默默地退出寢室。

        很快，床上又傳來顧若卿均勻的呼吸聲。

        兩刻鐘后，木槿小院漸漸熱鬧起來，下人們打著激靈，冒著寒風各司其職。

        忙活途中相遇，相互見禮，閑談兩句，又搓著手，各忙各的去了。

        清晨落的雪，也早被負責灑掃的粗使丫鬟快速清掃干凈。

        青兒在小院中兜了一圈，檢查大家伙活計，見都還好，便沒有多言，低著頭，往顧若卿寢室走去。

        “叩叩叩……叩叩叩……”

        敲門聲緩而富有節奏感，三兩回下來，房中依舊沒有動靜。

        “叩叩叩……叩叩叩……”

        “姑娘，您起了嗎？姑娘，卯時末了，該起了。”

        里面依舊沒有動靜。

        青兒與碧兒對視一眼，臉上皆是無奈的笑意。

        她們伺候顧若卿十年了，非常清楚自家姑娘的脾性，故而也不再猶豫，徑直推門入內。

        碧兒掛窗簾，替顧若卿準備衣服，青兒則負責喊顧若卿起床。

        與過去十年一樣，今日顧若卿仍舊是被半拖著起來的。

        腦中渾渾噩噩，不知今夕是何夕。

        “姑娘，不能再拖了，今日是皇后娘娘舉辦的賞梅宴，可不能遲到。”

        “梅園在郊區，出行需要花不少時間。”

        “不能再睡了，不然就沒時間用早膳，夫人又該說您了。”

        “嗯？”

        聽到梅園二字，迷糊狀態的顧若卿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想起自己今日有要事，下意識往窗戶望去。

        天已大亮，能清晰得看見光禿禿的枝椏上堆著晶瑩透亮的雪，不染纖塵。

        她心下一驚，猛然清醒過來，慌慌張張爬下床，趿拉著鞋子，一把將碧兒揪過去。

        “完了，現下什么時辰？”

        “快，快，碧兒，快給我梳妝。”

        雖然她對梅宴不感興趣，也不想嫁入皇家。

        可皇后有令，圣上首肯，京中權貴匯聚的賞梅宴，她一介小小臣女，無論如何都不能失了禮數。

        娘親雖疼愛她，可若是犯錯，懲罰起來，也不會手軟的。

        見自家姑娘終于知道急了，碧兒、青兒很欣慰。

        “姑娘莫急，現下卯時末，還來得及，奴婢先服侍您洗涑。”

        碧兒、青兒淡定自若，一邊安撫顧若卿，一邊井井有條地服侍顧若卿，為她安排好一切。

        半個時辰后，房門打開。

        顧若卿一身橘色裙衫，裙擺繡上木槿花，白色厚披風將整個人都裹得嚴嚴實實。

        因要外出，碧兒還給她上了胭脂，戴上披風帽子，在一圈白狐貍毛的襯托下，小臉蛋越發嬌俏可人。

        “奴婢讓人準備了早膳，在馬車上溫著，您一會兒記得在路上吃。”

        李嬤嬤原是顧夫人陪嫁丫鬟，后來被安排到顧若卿身邊照料。

        深知自家姑娘性子，怕她餓著，忙追出來，交代了許多，還將早已準備好的暖手爐塞到顧若卿手中。

        “姑娘，去吧去吧，莫讓夫人等急了。”

        “哎，讓嬤嬤操心了，天冷，您老回去歇著吧！不用送了。”

        李嬤嬤年紀大了，近日染上風寒，還要為自己操心，顧若卿心里過意不去，忙乖乖應下，催著嬤嬤回去歇息。

        嬤嬤知曉她著急，也未多言，便放她離去。

        到大門處，娘親與兩個哥哥已經在等候。

        “娘親，二哥哥，三哥哥。”

        顧若卿一一見禮，擺出人畜無害的尷尬笑容，“久等了，久等了，嘿嘿……”

        “你啊你！”

        顧夫人點了點顧若卿額頭，有些無奈，給女兒理了理披風，又摸摸她的手。

        暖和著，也就放心了。

        “走吧！”

        馬車咕嚕咕嚕向城外駛去，街道上的晨雪也被提前清理過。

        道路寬敞，街道兩旁早已擺滿各種小攤子，各種吆喝聲斷斷續續傳入顧若卿耳中。

        賣吃食的鋪子，熱氣裊裊，好不熱鬧。

        因出行的人多，且都是各府家眷，所挑的出門時辰也差不多，故而未到城門處，就已經堵上。

        起初還好，有羽翎軍的人巡邏，維持秩序，可不知怎么回事，后面突然就吵起來了，大有一發不可收拾之勢。

        今日出行的，身份一個比一個高貴，在場羽翎軍小隊長誰都不敢得罪，一邊上前了解情況，一邊命人向上通報。

        自英勇候顧廣琛回京，接手皇宮守衛之后，一年時間不到，圣上又將負責守衛盛京城安危的羽翎軍交到他手中。

        今日這番場景，他自然也是在的，聽到喧鬧聲，不等人來報，就徑直往喧鬧處走去。

        只見他身著盔甲，面目沉肅，身形又比其他人高大，每走一步，甲片相觸，發出聲響。

        所到之處，圍觀人群自發讓出一條路。

        “快讓讓，侯爺來了。”

        前方吵得正酣，并未注意到其他。也不知道誰突然喊一句，現場頓時安靜下來。

        顧廣琛本來還想觀察看看，如今被人提到，也不好再旁觀，便就勢繼續上前。

        沉聲詢問：“何事吵鬧？”

        話音一落，四周頓時安靜下來，針鋒相對的雙方也都暫時停戰。

        羽翎軍的小隊長趕忙將事情經過解釋一遍。

        原來是寧川縣主的馬車不小心碰撞到了安國公府的馬車，雙方都不肯低頭，就吵起來了。

        這寧川縣主出自富陽長公主府，是富陽長公主唯一的孩子。

        當今圣上雖是嫡子，可在他前面還有三個哥哥，他十歲時，先太后便仙去了。

        先帝顧慮到他年紀尚幼，便讓還是柔妃的太后撫養了圣上三年，才被接回先帝身邊親自教養。

        因還有許多不安定因素，先帝遲遲未立太子，又給兒子們封王，讓他們參與朝政。

        這番下來，才有了后面的三王奪權之爭，而太后在這場奪權之爭中，也出了不少力。

        圣上登基，念及三年養育之恩，尊柔妃為太后，又將她唯一的女兒冊封為富陽長公主。

        富陽長公主駙馬意外死亡，兩人也就只有寧川縣主一個孩子，故而對她疼寵有加，事事順她。

        以至于這寧川縣主驕縱成性，目中無人，在盛京城中風評不是很好。

        顧廣琛淡淡地瞥了寧川縣主一眼，想起這個縣主還欺負過他家元元，頓時皺起眉頭，眸中閃過一絲不悅。

        可想著到底是小輩，還不是自家孩子，他也不好多說什么。

        隨即轉頭，看向爭吵的另一方，安國公世子的嫡次女，他名義上的侄女顧嫵。

        只一眼，便收回目光，心下冷哼，想著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一個驕縱蠻橫，一個鼠目寸光，愚不可及。

        “今日出行人多，還請二位移駕路旁，讓后面的車隊先行，以免耽誤行程。”

        顧廣琛也不打算與她們在此談論誰對誰錯，耽誤之急是疏通道路，速戰速決才是正解。

        “憑什么讓本縣主讓路？”寧川縣主瞪大了雙眼，滿眼不可置信。

        長這么大，她還沒受過這種委屈，自然是不肯松口的。

        “你，讓她立馬滾。”她看向顧廣琛，指著顧嫵，賭氣道：“還有前面的，都要給本縣主讓路。”

        十幾年的順心順意，目中無人，又怎會輕易妥協？

        故而也不管在她面前的是誰，自顧自地使喚起來。

        見她泯頑不靈，顧廣琛沉了臉。

        十萬敵軍當前，依舊面不改色的大將，又怎會被一個不諳世事的威脅到？簡直是笑話。

        他也不急，轉頭看向顧嫵及她身旁的婦人，顧嫵心頭一顫。

        忙道：“阿……阿嫵這……這就讓人移。”

        顧嫵也是嬌寵著長大的，從小就被灌輸開國功臣，公府嫡女的思想。

        總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即便安國公府已經沒落，也依舊不能喚醒她們自欺欺人的內心。

        且先前她也有跟寧川縣主起過爭執，最后也不了了之。

        所以也沒怎么將寧川縣主放在眼里，可英勇候不同，也不知怎么回事，顧嫵特別害怕從南邊回來的六叔。

        很快，安國公府的馬車就被移至路旁暫停，被圍觀的就只剩下寧川縣主。

        富陽長公主自駙馬過世，就很少出府，今日并沒有在。

        一瞬間，寧川縣主心頭有些發慌，可依舊倔著性子，徑直上馬車坐著，就是不愿挪開。

        顧廣琛心下冷哼，“既然縣主不愿配合，那就得罪了。”

        話音剛落，便下令強制執行。

        那馬夫見狀，也不敢阻攔，低著頭，退至一邊，讓羽翎軍的人控制馬車。

        馬車一動，把車內的寧川縣主嚇了一跳，猛地掀開簾子，大聲呵斥：“大膽，誰給你們的膽子。”

        “啊……你們等著，我要告訴皇舅舅，告訴皇外祖母，治你們的罪，停下……快給本縣主停下！”

        可惜沒人理她，馬車穩穩當當移至旁邊，后面被堵的車輛這才得以前行。

        寧川縣主喊著喊著，越發覺得委屈，不僅失了儀態，也丟了面子。

        最后干脆不管不顧，失聲大哭起來。

        顧廣琛長嘆一口氣，沒有一點惹哭小姑娘的歉疚。

        待疏通了街道，才讓顧嫵與寧川縣主走。

        他公務繁多，可沒時間解決小姑娘間的矛盾，讓皇后、太后她們操心吧！

        安排好后續，派人盯著此處，不讓人再生事，顧廣琛便去其他地方巡查了。

        他走后，寧川縣主還繼續鬧脾氣，直到周廷玉這個表哥路過，她才收斂，在羽翎軍的護送下，憤憤不平往梅園去。

        望著緩慢前行的馬車，周廷玉不耐地蹙起眉頭，而后打馬，飛快向前跑。

        心想：妹妹，還是別人家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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