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禮！”

        早膳剛擺上桌，周廷玉還未動筷，余光掃過一旁的桂公公，未停留，有些漫不經心地問了句：“桂叔可用飯了？”

        說著，也不等桂公公回話，自然而然又繼續道：“看你這風風火火的模樣，定然也沒用飯，坐下一塊用些吧！”

        “奴才多謝殿下賞賜，稍后回去再隨意用些便可。”

        桂公公依舊弓著身體，雙手將冊子奉上，“除夕禮單奴才已經擬好了，還請殿下過目。”

        一聽這話，周廷玉眉頭不經意蹙起，顯然不喜歡這等迎來送往的雜務。

        他伸手接過冊子，隨意看了幾眼，只淡淡回了句：“平日里都是你在打理，本王信你，你看著辦吧！”

        “是。”

        桂公公也想到會是這個結果，可他為奴十幾載，在周廷玉身邊伺候，從未有逾越之處。

        就如送禮這等事，他縱然知曉殿下不想理，可也會過明路，讓殿下做到心中有數。

        稟完事情，他也沒打算繼續呆在這，府上還有許多事等著他去安排，便行禮告退。

        可剛跨出一步，就聽周廷玉出聲。

        “等等。”

        桂公公頓住，有些疑惑，又有些詫異。

        “殿下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奴才去做？”

        “嗯。”周廷玉應答，“也無甚大事，就是本王突然記起去年父皇賞了本王一盒合浦郡上貢的珍珠，可是放在庫房了？”

        周廷玉低著頭，慢條斯理地用著早膳，“王府沒人用得上，把它添入英勇候府的禮單中吧！免得堆在庫房落了灰。”

        桂公公看他吩咐得隨意，也知曉他與英勇候府兩位公子交好，就沒多想，輕聲應“是”，便下去安排了。

        原本周廷玉也沒想理會這些事，可不知怎的，方才翻冊子，看到英勇候府幾個字樣，腦子突然閃現顧家小丫頭梨渦淺笑的面龐。

        又想到，他之前無意中低頭，正好看到了小丫頭的繡鞋，翠綠色鞋面，還綴著珍珠，很是精致。

        想來添入禮單的那盒珍珠，小丫頭也會喜歡。

        周廷玉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做法有何不妥，也沒有深思自己這個念頭下更深層次的東西。

        只覺得東西閑置在庫房著實浪費，倒不如送給有需要的人。

        桂公公按照吩咐，安排人手將除夕禮送至各府上，當日也收到了不少回禮，皆一一登記入庫。

        早膳過后，周廷玉拿上桂公公一早為他準備的禮物入宮。

        按照往年的慣例，除夕頭一天他就得入宮，一直到除夕家宴結束后，他才能回府。

        倒也不是什么規矩要求，只是他母妃總覺得他未成家，一個人住在偌大王府，過于冷清孤獨，這才召他入宮小住兩日。

        可周廷玉自己并不覺得孤獨啊！無論他怎么掙扎，怎么解釋都沒有用，貴妃口諭還是會如期而至。

        周廷玉也很無奈，只能犧牲自己的耳朵，入宮聽貴妃娘娘嘮叨。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母妃說話？”

        看著周廷玉眼神逐漸空洞，方貴妃就知道他沒有在聽，不禁有些生氣。

        “母妃挑了幾人，家世學識樣貌品性都是上佳的，年后找機會讓你見見。”

        “你轉年就十九了，若還不想成親，先定親也行，聽母妃的，免得好姑娘都被別家撿走了。”

        “你聽見沒有？你大哥像你這么大的時候，你皇嫂都懷上了。”

        說了那么多，周廷玉依舊無動于衷，不同意也不拒絕，連意見都不提。

        方貴妃頓時急了，忽的從主座起身，三兩步走到周廷玉面前，揪住他耳朵，一擰。

        “哎………哎……疼，疼……母妃放手，放手……”

        “你還知道疼啊？”

        “我看，你就是想氣死我。”貴妃松開手，嘆了一口氣，“孩子大了，我這做娘的管不了你了。”

        說著說著，貴妃娘娘吸吸鼻子，竟落了幾滴淚。

        周廷玉見狀，默默地在心中翻白眼。心道這一招，他從小到大，不知見了多少回。

        每次一頑皮不聽話，母妃就會裝作傷心模樣，流幾滴眼淚。

        小時候單純，信以為真，每回都乖乖準備禮物，哄她老人家開心。

        后來大了，才發現母妃的演技有多拙劣，偏偏父皇在的時候，也在旁附和著，安慰著，然后將自己訓斥一頓。

        周廷玉一度以為自己是撿來的。

        “母妃，我聽著呢？”周廷玉無可奈何，“兒臣不急著娶妻，麻煩，弱冠之后再選可行？”

        “您看，太子是儲君，不也是弱冠才選妃？”周廷玉搬出太子，試圖與方貴妃分析獨身的好處。

        誰知才開了話頭，就被方貴妃堵回去了。

        “太子如何，與本宮無關，他又不是本宮兒子，娶不娶不重要。”

        “但你不同，你是本宮十月懷胎生下的，”貴妃一吸鼻子，繼續道：“為娘哪能不操心。”

        “大過年的，萬家燈火，和樂團圓，只有你，孤零零一人，只能入宮來陪母妃。”

        “你說，母妃如何能不操心？唉！”

        演著演著，還上癮了？

        周廷玉有些崩潰，更多的是覺得無力。

        “好了好了，”周廷玉起身，理了理衣擺，“反正兒臣說什么你都不會信了，那您就看著辦吧！”

        “兒臣沒意見。”

        說完，腳底抹油似的，轉眼便出到門口處，“兒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再待下去，周廷玉覺得自己遲早會被逼瘋。

        方貴妃發覺他的意圖，想攔時已經來不及了。

        “你要是有喜歡的姑娘，也可以來與母妃說，聽到了嗎？”

        回應她的，只剩下那空蕩蕩的殿門。

        “唉！”

        貴妃接過木槿端過來的茶水，鳳眸中有些愁緒，與她感嘆，“孩子大咯，都沒有小時候貼心了。”

        方貴妃原是方家嫡幼女，年輕時性子比較跳脫可愛，十六歲時被安王親選為側妃。

        后來安王登基，她也得以獲封貴妃，受寵多年。

        圣上登基封妃，曾想將“珍”字賜她作封號，以示珍愛，她婉言拒絕了，并不想太高調。

        木槿自幼就伺候在貴妃身邊，至今未曾嫁人，對貴妃忠心耿耿，貴妃有什么事，也幾乎不會瞞著她。

        “小桂子那邊，今兒可遞消息入宮了？”

        周廷玉剛封王開府時才十四歲，方貴妃不放心，便時常潛人出宮詢問。

        久而久之，與桂公公就形成了默契，有事沒事，桂公公都會命人往宮中遞消息。

        木槿聞言，微微一笑，“回娘娘，遞了。”

        “就說了一下各家送禮之事，不過，”木槿頓了頓，“不過他倒是特意提了一事，說殿下今日給英勇候府的添禮了。”

        送往各府的禮，都是根據親疏遠近，有定例的，幾乎年年都是差不多。

        “哦？”英勇候的名諱方貴妃倒是知曉，圣上還在潛邸時，便是圣上的左膀右臂。

        “廷兒不是與顧家兩位公子交好？添禮倒也正常。”

        木槿欲言又止，最后又補了一句：“添的禮是一盒合浦郡珍珠。”

        “說是用不上，與其方庫房積灰，不如送給有需要的人。”木槿重復了一遍桂公公的傳話。

        “呵，送給有需要的人？她外祖母家五六個表妹，花一樣的年紀，她們有需要，怎么沒見他送去外祖家？”

        方貴妃嗤笑，她自己的兒子她還能不知道？向來懶得搭理雜務，禮單送到面前，能看一眼，已經算得給面子了。

        “都說那英勇候府一窩兒子，哪里需要珍珠？”

        想到著，方貴妃的笑容倏然僵在臉上，一個荒誕的念頭涌上心頭。

        “木槿啊！那……那顧家二公子可是與廷兒年紀相仿？聽說他從文了？”

        木槿不知方貴妃想偏了，老老實實地回道：“確實如此，那顧家公子與殿下同齡，比殿下還小一月。”

        “奴婢聽聞顧公子學識不錯，有望在春闈冒頭。這武將世家出了個才子，也是稀罕。”

        木槿說起這顧家人，興致盎然，卻突然發現方貴妃臉色很不對勁。

        便關心問道：“娘娘可是累了？奴婢服侍您去歇歇吧！”

        貴妃抬手，“不必了，本宮沒事，就是想冷靜冷靜。”

        那副天塌下來的模樣，哪里像沒事的樣子。說沒事，木槿可是一點都不信的。

        “娘娘，可是那顧家公子有什么問題？”木槿試探性問到。

        “這……這恐怕不是人家顧公子有問題，是本宮的廷兒有問題……”

        方貴妃欲哭無淚，擺擺手，屏退殿中其他宮人，這才對木槿道：“你說，本宮的廷兒會不會不喜女嬌娥？”

        木槿愣住，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你也覺得有苗頭對不對，廷兒以前性子急，脾氣還不好，若不是明舒那孩子粘著，恐怕一個朋友都沒有。”

        “嗐，人家上趕著討好他，他也不給旁人好臉色，就連明舒都沒少被他嫌棄，更不用說那些在他面前晃悠的小姑娘。”

        “兩年前，顧家人回京，這才慢慢聽聞廷兒交有新朋友，關系還越發好了，三天兩頭與明舒跑人家家里。”

        “一呆就是一整天，比探望本宮這個娘親還勤快。”

        “原來本宮還挺欣慰的，看著廷兒一天比一天穩重，脾氣也收斂許多，可見那顧家兒郎還是很靠譜的。”

        “誰知，唉！”

        方貴妃有重重嘆了一口氣，木槿在一旁，越聽越糊涂，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好幾回想插話，都沒有成功。

        “你還記得嗎？去年本宮賜了兩個教他曉事的宮女，養得好，嬌滴滴的美人。結果，他人都沒碰，就將人家趕去洗馬桶，可把本宮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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