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神明的話語，赫雅猛然睜開眼睛，一晚上受到兩次突如其來的驚嚇，她有預感今晚注定是一個不眠之夜。

        “祭、祭品？”她慌里慌張地從床上坐起來，語調有些不平穩：“尊敬的神明大人，生育一個孩子至少要十個月的時間，我……很抱歉，但我現在不能為您獻上祭品。”

        她甚至沒有念完魔法書上與神明溝通的咒語的開頭，只來得及念出了一個名字，天知道為什么亡靈之神的聽力如此靈敏？

        赫雅的心中有些古怪，假若一句簡簡單單的“伊里斯大人”就能傳入神明的耳朵里，那她每一次與伊里斯談話，豈不是都會被亡靈之神聽見？

        但她現在沒有時間細想。

        “我可愛的信徒，那你是要向我傾訴什么事嗎？”亡靈之神好脾氣道。

        赫雅按下心中的怪異感，小心翼翼地詢問道：“關于我的頭生子……您有什么要求嗎？比如，我是否需要將他撫養成年？我只希望向您獻上完美的祭品，所以懇請您透露一些具體的要求。”

        “撫養成年？”他喃喃道，似乎對這幾個字眼感到奇怪與陌生。

        隨后，他恍然大悟似地笑了一聲：“你在擔心我將孩子從你身邊帶走嗎？”

        “作為一個好父親，我不會將他殘忍地將他帶離你的身邊，正相反，我會陪伴在你和孩子身邊。”

        等等。

        他在胡言亂語些什么鬼話？作為孩子的父親？

        留下來的祭品算得上是祭品嗎？

        赫雅眉間微蹙，她對接下來的一切都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果不其然，他清了清喉嚨：“不過我還沒準備好。我的本體是一只巫妖，我需要重塑肉身之后才能賜予你一個孩子。”

        “當然，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借用那位伊里斯的身體，但他畢竟是毒蛇之神的眷屬，這讓我不太適應。”

        “你似乎挺喜歡那位伊里斯的，我尊重你的意見。”

        赫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茫然地瞪大眼，怔愣片刻后，才緩緩說道：“我想您誤會了我的意思。”

        將自己的孩子獻給神明，和為神明誕下子嗣，可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

        亡靈之神沉默片刻。

        “有嗎？”他反問道：“難道你沒有說過你的靈魂和身體都屬于我？你還說你非常愛慕我，只希望我注視你一人。在我詢問你時，你說你愿意獻給我你的頭生子，孩子的父親除了我還能是誰？”

        “難道你在暗示我自作多情嗎？”

        赫雅硬是從那低沉難辨的聲音中聽出了一絲惱羞成怒。

        靈魂與身體，絕對是任何信徒都對神明說過的話語，她從來只將它當作一句客套話。即便是真話，一般信徒所說的獻上身體……也不包括這樣獻上身體吧？

        至于孩子的父親，可能是任何人，志同道合的魔法師與騎士，身份高貴的國王或者王子……總而言之，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是一個骷髏架子吧？

        就算他能使用伊里斯的□□，但從本質上他就是一個長相未知但多半奇形怪狀的骷髏架子啊！

        赫雅一口氣差點喘不上來，她語無倫次地比劃道：“您要知道……您可是神明，所以我不敢假定您的性別，所以當時我的意思是……”

        她不知亡靈之神身在何處，也不知對方除了她的聲音外，能否看見她的焦急的表情與動作，但她迫切地希望他能明白她的意思。

        “你別狡辯了！”他沉悶的聲音震得赫雅腦子里暈乎乎的：“你居然連那種事情都騙我！”

        這一句話后，赫雅忽然間感受到一個無形的存在離開了房間，她焦急地挽留道：“等等！請問您還在此處嗎？”

        但空蕩蕩的房間內只回蕩著她自己的聲音。

        ----

        第二天，一夜未眠的少女兩眼烏黑，她夢游似地推開房門，渾渾噩噩間，不小心踢到了地上散落的腿骨。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蹲下身，心中默念著咒語，重新將魔力注入骷髏衛兵的體內，白骨飛舞，轉眼間零零碎碎的骨頭又組裝成了一個握著斧頭的可靠戰士。

        赫雅感受著體內充盈的洶涌魔力，嘴角勾起一個慶幸的苦笑，幸好亡靈之神沒有一氣之下收回他的賜福。

        她本來只是想了解孩子的年齡，為什么要讓她知道亡靈之神對孩子的父親也有嚴格規定這種噩耗？

        雖然她仔細想了一個晚上，誕下半神之子是許多人心目中的榮耀，求之不得的美事，但她總覺得這件事透著離奇與詭異。

        亡靈之神賜予她力量，可亡靈之神也復活了伊里斯，伊里斯該獻上什么祭品？難道伊里斯也能為神明誕下孩子嗎？

        不該是這樣的。

        她絞盡腦汁，搜刮著從前聽聞過的一切傳言，都只有：一個渴望力量的男人或女人，殘忍地將自己的親生孩子獻祭給神明。

        與神明共同養育一個孩子……這在一般信徒眼里，應該算得上賜福？

        “赫雅？”

        女孩驚訝的聲音將她從自己的思緒中拉出。

        赫雅恍惚地抬起頭，發現她不知不覺間按照著往常的習慣走到了廚房，女仆們正神色各異地盯著她，其中卡麗最為惶恐不安。

        “我只是來……”拿早餐。

        話未說完，她忽然發現自己沒有任何胃口，于是又沉默地轉身離去，留下滿頭霧水的女仆們。

        狹窄的走廊上，帕羅特兄弟帶著懷特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禿鴿子蹲在格林的綠發間，張開淡黃色的喙，用翅膀指著自己的嘴，理直氣壯道：“你該喂我吃早餐了，然后帶我做一些小運動，幫助我消化。”

        你們三只鳥湊不出來一只完整的可以拿勺子的手嗎？

        赫雅有些不耐，但還是點了點頭，她確實答應過皮斯要好好照顧懷特，只是她沒想到懷特能這么嬌氣。

        坐在餐桌旁，萊德關切道：“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看，昨晚發生什么了嗎？”

        “你蒼白得像我柔軟蓬松的羽毛。”

        赫雅抿唇，垂眸盯著大言不慚的禿毛小鴿子。

        “你憔悴如……”格林語調高昂，旋即他趕緊捂住嘴，責怪道：“懷特，不要用那種語氣說話，我會忍不住的。”

        赫雅默默嘆了一口氣，她對萊德的問題避而不大，若無其事地說道：“我在煩惱祭品的事，你們平時向毒蛇之神供奉怎樣的祭品呢？”

        兩人一鴿愣了一愣，萊德沉吟片刻，篤定道：“肥碩的老鼠。”

        “我們偶爾也會唱唱歌。”格林補充道。

        懷特扭頭看了看兩個男孩，眨巴著小眼睛道：“我不知道，這個你得去問我的爸爸。”

        “……你們認真的嗎？”赫雅無奈地撐著額頭：“那伊……就是你們的主人，神明對他有何要求呢？”

        她硬生生地將伊里斯大人這幾個字吞了回去，以前的對話不要緊，但這一次假若被亡靈之神聽見，那將會非常尷尬。

        “肥碩的老鼠。”萊德不暇思索道：“即便貴為神明，蛇類也仍然享受著美食，最重要的是投其所好。”

        赫雅表情麻木，她有氣無力地揉了揉眉心。

        投其所……好？

        她的神明就像一個哀怨的瘋子。

        她忽然就在想，能不能換一個？她寧愿沒日沒夜地蹲在糧倉里捉老鼠。

        萊德明知故問道：“你是在為你的祭品苦惱嗎？你有心儀的孩子父親人選嗎？我可以為你介紹一位親戚，他是一只渡鴉，正在尋找美麗和藹的黑魔法師小姐。”

        “不用……”赫雅夢囈般說道。

        她忽然間反應過來，猛地將勺子擲回碗里，按捺不住激動道：“父親人選？所以果然一般獻上孩子都是只要孩子就行吧？”

        萊德心虛地摸了摸鼻子，他偷偷瞥一眼隱匿著氣息站在赫雅身后的王子殿下：“你怎么突然這么激動？一般的神明確實如此。”

        “然而，有些神明他們……唔，第一次見到信徒，對常規的召喚儀式不太熟悉，但是！”他強調道：“但是！一切的祭品相關事宜都以神明的理解為準！”

        格林故作不解道：“你與亡靈之神在祭品上有什么分歧嗎？我建議你最好不要與神明討價還價。”

        “明明是他自己理解錯了……”赫雅喃喃自語道。

        她一晚沒睡，腦子里暈乎乎的，一不小心就將心里話說了出來。

        躲在頭盔里的王子殿下肯定氣炸了……

        懷特害怕地盯著沉默不言的伊里斯，秉著禍水東引的原則，慫恿赫雅道：“理解錯了？是發生了什么事情嗎？這里就只有我們四個人，可以將給我們聽聽嗎？”

        “我們保證不會告訴別人的！”

        兩人一鴿鄭重地點點頭。

        赫雅疲倦地靠在椅背上，謹慎起見，她不該將這些內容告訴任何人，但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她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冷靜冷靜。

        她攤開手：“將自己作為祭品，將孩子作為祭品，是兩碼事。兩個都要，那得是另外的價錢，就是這樣。”

        即便隔著盔甲，他們似乎也肉眼可見王子殿下的憤怒。

        萊德咽了咽口水：“你的意思是，和別的男人不要緊，但是和神明生孩子要加錢？那可是你非常崇敬的神明啊！你真的要這么說嗎？”

        萊德好像在暗示些什么，但赫雅懶得探究，她太累了。

        她挑眉：“每一份祭品都該明碼標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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