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千年古剎善化寺(四)
見多識廣的香客知道接下來有好戲看了,要知道千山僧人之所以能夠成為苦行部的四大班首之一,是因為他接連擊敗許多宗師強者,所以才會被選為苦行部的領袖,東陽國十分之一的苦行僧都是他的徒弟,但拜師當然不是為了吃苦,而是希望學到真正的本領,事實上,千山僧人的戰力勝過十之八九的修仙者,自然成了佛教信徒的崇拜對象,再加上進入苦行部并無門檻,說不定就頭腦一熱轉為苦行僧,當上千山僧人的關門弟子。
千山僧人還要繼續戰斗下去,以此擴大自身的影響力,吸引更多的人進入苦行部。但善化寺是佛門圣地,千年古剎,豈能容忍千山僧人與人比武?但是根本沒有人前來阻攔,甚至比武臺周圍都被清場,千山僧人與善化寺住持很有可能在私底下已經協商成功,可以在這個佛門圣地與人切磋搏斗,但究竟如何,還要看千山僧人接下來怎么做。
有心者早早就開始好奇千山僧人此次所挑選的對手,作為苦行部的四大班首之一,自然不會仗勢欺人,縱觀千山僧人近年來的交戰對手,無一不是成名已久的高人,哪里有半個沽名釣譽之輩?
但將比試地點定在佛門圣地,也算是舉世罕見,雖然會象征性影響佛門在世人眼中的印象,可此種情形確實最適合造勢。
苦行僧在千年古剎與人一決生死?這件事傳出去,不知會掀起何等驚人的軒然大波,這位苦行僧的野心昭然若揭,無非是趁著佛門這次千載難逢的興起機遇,為苦行部宣傳,若他有野心,就該做個立派稱祖的當世佛陀。
他挑選的對手是李寸心,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千年古剎善化寺的香客。
兩人素不相識,千山僧人甚至都不知道寺內的香客究竟有誰,還是善化寺的住持好心提醒,為千山僧人挑選了這個對手。李寸心既是靈楓谷長老,也是忠實的佛教信徒,自稱已經看破紅塵,好幾次差點遁入空門,幸好是親朋好友攔著他,不然他就要成為善化寺一名普普通通的僧人。
李寸心對佛門高僧一向很有好感,所以當千山僧人前來求戰,他痛痛快快的答應了,然后故意落敗,倒在地上吐血不止,他樂意成人之美,因為他知道千山僧人并非好戰,而是有苦衷的,甚至東陽國百萬僧人的生死、千萬佛經的去留,都是在這位苦行僧的肩上擔著,李寸心這個信徒哪里敢贏?
千山僧人雙手合十,微笑道:“多謝施主成全。”
李寸心自嘲一笑:“是我技不如人,竟然連一百回合都堅持不了,高僧無愧為苦行部班首,我輸得心服口服。”
“大多數人連貧僧十招都接不了。”
千山僧人扶起李寸心,一同走下比武臺,這就是高手之間的惺惺相惜。眼尖之人已經認出李寸心的身份,是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名副其實的仙家大能,但是最后輸給了一個苦行僧?香客們感到不可思議,掌聲瞬間淹沒千山僧人,不知道有多少人頭腦發熱,希望能被千山僧人收為徒弟,哪怕從此過著苦行僧的艱難生活都在所不惜。
李寸心這次是假戲真做,傷得不輕,不得不坐下療傷休息。趙淳安走上前來,皺眉道:“你為何要放水,你是靈楓谷的長老,一舉一動都代表著宗門,你敗給一個苦行僧,是給宗門丟臉,這對你有什么好處?!”
李寸心低聲道:“今日身體不適,我已經是傾盡全力,所以落敗也就在情理之中,你可千萬不能質疑高僧,不然會被請出善化寺的。”
千山僧人轉頭瞥了一眼趙淳安,試探性問道:“這位是?”
李寸心站起身來,肩膀靠向趙淳安,笑了笑,平淡道:“我的同門師兄,脾氣不大好,還請千山僧人見諒,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你也是靈楓谷長老?”千山僧人雙眼精光一閃而逝。
趙淳安冷哼一聲,按照他的計劃本來要回靈楓谷看看,但是半路用千里傳音盒得知,好友李寸在正好待在善化寺,于是他暫作停留,與李寸心好好聚了一場,不過一點都不愉快,趙淳安已經后悔了,就不該來這個鬼地方!
隨著佛門的壯大興起,信徒弟子愈來愈多,直至今日數量已是十分可觀。李寸心雖然沒有遁入空門,可對于佛理參禪卻深有研究,不然也不會出現在善化寺。他手中捻動一串善化寺住持贈送的佛珠法具,口誦經聲,儼然像是一個神色虔誠的佛門信徒。
趙淳安見此詫異不已,但也談不上驚駭欲絕,佛門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邪教,他對此不予置評,并且主動與其聊起了有關于佛道奧義的話題,可惜聊得并不愉快,這李寸心竟然試圖邀請趙淳安加入佛門,難不成不知道那滅佛洪流一觸即發,指日可待,敢情這是要拉著這位好友一起壯烈犧牲?
兩人因此大吵一架,險些不歡而散,可是終究沒有因此傷到多年感情,氣氛緩和后,趙淳安邀請李寸心一同返回宗門,路上好歹有個照應,也能繼續寒暄敘舊,聊聊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李寸心點頭答應,但是還需要再等一段時間,他需要把祈福經文念完。
就在這個時候,千山僧人前來尋釁,最后以李寸心的慘敗作為結局。趙淳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該死的李寸心在眾目睽睽之下丟盡臉面,難道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就這般不堪一擊?
千山僧人伸出一手,眼神直勾勾盯著趙淳安,沉聲道:“能否請施主賜教?”
趙淳安不屑一顧,滿臉都寫著“你不配做我的對手”。
“貧僧法號千山。”
別說醉心于佛事的李寸心耳熟能詳‘千山高僧’的鼎鼎大名,就連歸隱山林的趙淳安都略有耳聞,只是印象不深,更不會去在意,心如止水哦了一聲,就連個禮貌性的回禮都沒有。李寸心投去一個蘊含深意的催促眼神,趙淳安這才懶洋洋回了一禮。千山僧人重重向前踏出一步,矮瘦的身體蘊含千鈞之力,腳下地磚轟然一震,他整個人氣勢洶洶!
趙淳安震怒,因為苦行僧挑選的對手都是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分明就有針對性的意味,這是欺負靈楓谷無人?
李寸心摁住趙淳安的肩膀:“千山高僧以武力證道,名震江湖,恐怕他這一次挑選的對手是你,不妨接下這場比試。只是趙兄年齡略大幾歲,功力勝過千山高僧,這就有點欺負人的嫌疑了,呃,反正趙兄一向來不看重虛名,不如賣一個人情,故意輸下這場比試,就算是恰到好處的平局也好啊,畢竟這里是善化寺,還是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僵。”
趙淳安冷笑道:“滅自己威風長他人志氣,這種事我做不了。”
李寸心氣急敗壞一跺腳,哪怕是作為高高在上的靈楓谷長老,對待佛門圣僧也不敢如此傲慢,更何況千山僧人明明就是一副虛心請教的模樣,趙淳安當真是不知好歹!但李寸心終究沒有強迫這位好友接下這場對戰,小碎步跑向千山僧人,悄悄道:“我這朋友衛國戍邊,抵御獸潮,但是他的家人都死在一場獸王轟炸中,他至今無法從悲痛之中走出,我建議他修行佛理尋求解脫,也被他毫不留情地拒絕,連我這個朋友的面子都不給,還請千山高僧不要再為難他了,要不我再陪高僧打上一場?”
千山僧人哈哈笑道:“原來是個連自己家人都保護不了的廢物,這樣的人,豈有資格成為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豈有資格當貧僧的對手?”
李寸心臉色鐵青。
趙淳安咬牙切齒。
“你要是個男人,早就該死在獸潮下了。”
千山僧人猖狂大笑,轉身離開,趙淳安被徹底激怒,哪怕明知是激將法也要應戰,這不僅僅關乎他個人的尊嚴,更是代表他背后的宗門,李寸心已經輸了一次,他再怯場豈不是證明堂堂天下第一大宗的長老任人欺負?
“你還需要休息多久?”趙淳安雙眼殺機一閃而逝,靜等千山高僧的回應,先前那場比試雖說李寸心刻意放水,但畢竟是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戰,千山僧人就算休息幾個時辰也情有可原,可他直接飛上比武臺,千山高僧囂張得不可理喻。
趙淳安冷笑著登上高臺,他沒有急于發動進攻,而是把先手機會讓給千山僧人,兩人已經成了全場的焦點,所有人都被他們的目光吸引,這讓趙淳安與千山僧人感到壓力巨大,不敢有絲毫托大,這一戰雙方都要傾力而為。
千山僧人笑道:“既然施主不愿出手,那么貧僧就要施展禪定了。”
佛門弟子喜歡參禪,舉世皆知,禪定則更加高深幾分。
若說參禪是放開心神感悟佛理高深之處,與朝聞道夕死可矣有異曲同工之妙,那么禪定恰恰相反,不僅要守住心神,還必須傾盡神思念頭專注于某一對象,更要達到不散亂之狀態,此既禪宗的修行手段,但因為高深玄妙、最是能夠磨煉心性,所以成了所有佛門弟子的共同財產,而并非禪宗獨有。
禪定往往是佛門弟子間的切磋,兵不血刃,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肢體接觸,但是并非沒有危險,禪定者因為心神太過集中,往往會陷入無法自拔的尷尬處境,更是可能陷入走火入魔之中,所以佛門弟子比拼禪定的時候都會適可而止,以免著相。
趙淳安點頭同意,禪定既是與僧人坐而論道,趙淳安雖然不信佛,但是因為這幾年生活在痛苦之中,卻也愿意尋求佛法的解脫,更別說面對的是苦行部的四大班首之一,不知有多少人愿意聆聽他的教誨。趙淳安閉上雙眼,進入禪定之狀。千山僧人雙手猛然握緊法杖,重重砸向地面,就這么一砸之下,瞬間有漫天梵文升空而起,半空之中更是佛光普照!
法杖插入大地之中,千山僧人亦是以打坐的姿態升入半空之中,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晦澀不堪的梵文,然后大聲念誦晦澀經文。
禪定不比高手過招,乃是精神層次的玄妙對決,故而外人根本看不出哪怕一招一式,旁觀者清在這里完全不適用。這兩人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其實早已劍拔弩張,在精神世界你來我往、見招拆招,說不定已經打得熱火朝天了。
半空之中耀眼明亮的梵文,乃是擷取于佛經上的內容,更是在他人禪定的這一刻被剖解出無數精髓,正在以心傳心的禪宗手段,所以誰堅持得越久,就不僅僅是表面上的贏家,還能參透諱莫如深的禪理。
兩人相斗之間雖然沒有拳拳到肉以及刀光劍影,但人群沸騰了,喧嘩聲不絕于耳。
“這是禪定,比拼道心,蘊含大智慧與大恐怖,要是能給參透一二,說不定就能立地成佛,擁有無上佛力!”
“就這?與我們打坐有何區別,就連一個招式都沒有,你能看出什么道道?”
“外人當然看不出什么名堂,要是能夠加入進去就好了,說不定就能聆聽高僧的教誨。”
“這千山高僧的對手是誰,既然是禪斗,難道也是位高僧?”
與此同時,與人打賭的賴姓少女笑了笑,伸手將地上的一百九十兩白花花的銀子攬入懷中,男子心疼得眼淚直流,本來他還想耍賴,但是沒有想到千山僧人如此好斗,連戰兩人,氣急敗壞之下,男子恨不得搶回自己的銀子,可少女花錢請來的三個大漢絕非善茬,吃人嘴短拿人手軟,有義務保證少女的安全。
男子小聲囔囔道:“他們這還沒有打起來,所以這還不算輸!”
少女氣呼呼道:“禪定是要死人的,這都不算打起來?”
男子使勁點頭,但是楚銘扯了扯少女的衣角,詫異道:“老前輩怎么跟苦行僧打起來了?”
少女轉頭一看,難怪與千山僧人禪定的老人如此眼熟,兩人紛紛跑了過去,最后離趙淳安僅僅只有五六丈距離而已。
趙淳安雖然修為深厚,可對于佛理一竅不通,好在他悟性驚人,借著禪定這個機會感悟佛理,一瞬間進入空明狀態,佛家至理如狂風暴雨傳入他的腦海,可留給他的時間太少了,他只能算是個門外漢而已,與普通僧人禪斗沒有問題,但對方可是千山高僧,僅論佛法造詣,在東陽國百萬僧人中可是能夠排在前十的存在!所以他幾乎毫無還手之力,禪定消耗的心神讓他面色蒼白,他仿佛成了一個佛教信徒,被千山高僧教導著,他的潛意識中甚至有一種認輸的沖動。
禪斗隸屬于精神層次的對決,于情于理影響不到外界,可是半空之中的漫天梵文竟然發出如雷貫耳的轟鳴聲!
這是梵音,咆哮著向天地放聲!
面對突如其來的轟鳴之聲,游人捂住耳朵都來不及,但是善化寺內的數千僧人默契的盤膝而坐,不去理會刺破耳膜的劇痛,默默聆聽這如黃鐘大呂的巨響,神色莊嚴且虔誠。
梵音響起,就連那位善化寺住持都以為是佛祖親臨,一位在后山睡眼惺忪的僧人悚然一驚,立即跪拜下來,以山石作拜墊,雙掌合起轉向上方,馬馬虎虎做了一個接足禮,遲遲不敢起身,口中不斷重復佛門六字真言。
這位貪睡僧人眼角余光環顧四周,心中愈發疑惑起來,他明明不曾聽過佛祖的聲音,甚至做夢都不曾見過,為何就篤定這梵音源于佛祖?他不禁感到毛骨悚然,想想自己從來都沒有遵守過五戒十善,在梵音籠罩之下心虛到了無以加復的地步,難不成這是佛祖降下的懲罰,他要不去當個苦行僧贖罪?
但是天地間很快恢復平靜,蘊含道韻的梵音蕩然無存,僧人們紛紛露出意猶未盡的神色,回味無窮。那趙淳安猛地睜開雙眼,眼眸血絲彌漫,他險些走火入魔,可對于佛理也有了更為透徹的感悟。
但這種修行終究是欲速則不達,趙淳安重重捶了捶胸口,吐出一口血來,禪定讓他受益匪淺,但是也在很大程度上消耗了他的體力,千山僧人平淡道:“施主若有心魔,貧僧或許可以幫助一二,但是還請施主認輸,以靈楓谷長老的身份認輸。”
趙淳安冷冷一笑。
想把我當成墊腳石踩上去,門都沒有!
趙淳安沒有退場的想法,千山僧人皺了皺眉頭,他本來都已經清好嗓子,準備為自己做些文章,不僅僅是宣布自己的勝利,更重要的是傳播加入苦行部的好處,由他言語,定然會有不少人當機立斷加入苦行部,可是如今的氣氛相當古怪,可能在場絕大多數人都覺得這一場比試蘊藏水分。
畢竟上一場對戰的是天下第一大宗長老,贏得太過輕巧,也不怪有人懷疑,千山僧人要想以實力服眾,還需要拿出更有含金量的戰果。
千山僧人提起法杖,輕聲問道:“這位靈楓谷長老,是否需要休息一會?”
趙淳直視苦行僧的雙眸,不禁神色一滯。
那雙眸子,猶如烏黑佛珠。
空洞中又有些許慈悲。
根本就不像斗僧。
所以你究竟有什么苦衷?
才會讓李寸心心甘情愿的輸給你?
——
(兩章萬字,算是一點補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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