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爾頓直到天黑也沒回來，雪憲去通訊室看過一次，這里的主要儀器已經(jīng)被拆除了。

        晚餐時雪憲沒有吃多少東西，總?cè)滩蛔】聪驈N房的位置，想起阿琳娜。入夜后，他把伊撒爾的衣襟抓得很緊，像伊撒爾還是龍形態(tài)時那樣，整個人都蜷縮在伊撒爾的懷中。

        相較于陷入昏睡時的沉重，身體變得輕松了許多。

        現(xiàn)在雪憲感覺自己和之前沒什么不同，但還是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成功入睡。

        基地靜悄悄的，前些日子充滿希望的歡樂氛圍不復(fù)存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經(jīng)睡了，又有多少人輾轉(zhuǎn)反側(cè)。

        夜里，所有人都被一聲驚天巨響所驚醒。雪憲身體猛地一震，從睡夢中醒來。

        院子里的光能燈透過窗戶照進來，伊撒爾早已睜開了眼睛，金眸一片清明，沒有絲毫睡意。從離開峽谷回到這里之后，他的話就比更從前少了，很多時候雪憲無法完全猜到他的心思，哪怕他們心意相通。

        巨響讓人們都從房間里出來了，院子里霎時變得嘈雜。

        大家都因巨響心神不寧，惴惴不安，七嘴八舌地猜測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走吧。"伊撒爾說。

        以為伊撒爾說的是要出去看看，雪憲正有此意，便點點頭∶“好。”

        伊撒爾隨他一起起身，但伸出長臂將他的腰環(huán)住，往后一拉，將他整個人都環(huán)抱在懷中，然后，他聽見伊撒爾在耳旁沉沉地說“去找別的方法。”雪憲怔了怔，這才明白伊撒爾說的走是什么意思。

        他鼻頭驀地一酸，隨后痛楚便鋪天蓋地而來，襲擊他的四肢百骸，伊撒爾把他抱得很緊，屬于龍的占有欲、愛戀與隱而不發(fā)的痛苦蜂擁而至。

        這幾天伊撒爾不知道是怎么過的。

        歲月洪流，人類的一切其實都與龍族無關(guān)，也與伊撒爾無關(guān)。甚至，與雪憲都沒什么關(guān)系了。

        圣子的力量非常渺小，難以改寫命運，人類的一生短短幾十年，彈指一過。就算雪憲曾經(jīng)是那巨輪中的一顆小小齒輪，現(xiàn)在也到了履行完使命、被利用完畢的時刻。

        “你不屬于他們。”伊撒爾抓住雪憲的一只手，手指插入指縫，緊緊地相貼，“你屬于我……由卡。"

        伊撒爾的言語中有屬于龍的沙啞模糊感，他用龍語道∶“你是我的。”

        雪憲心中輕顫，想說他還不能離開。

        他確實對遏制棲息大陸的畸變潮沒有任何作用，也沒辦法搖身一變成為有用的研究員，但追隨他留在龍嶼的白博士，犧牲的阿琳娜…還有基地的這些隨時可能病發(fā)的重度感染者，該怎么辦

        可是他無法拒絕伊撒爾。

        雖然不知道還有多久，但現(xiàn)在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太珍貴。如果馬上就是末日，那么他愿意追隨伊撒爾去任何地方。

        旖旎與悲傷纏繞，在房間里靜靜流淌。很快，便被院子里的喧囂打破。

        “研究所著火了!”有人拿著望遠鏡，在瞭望塔上喊道，“好像發(fā)生了爆炸!”人們均是慌亂起來。"怎么會爆炸"

        "著火了快我們得去幫忙"

        人群中，朵麗絲也是大驚失色“莫爾頓還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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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撒爾神色微變，雪憲也是一樣，兩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對方心中所想————白博士還在那里，那些通宵工作的研究員也在那里!

        情況緊急，基地的人們迅速拿出手電火把，提著上次隨物資送來的滅火器、水桶等，紛紛走出圍欄進入森林中，朝研究所所在的位置跑去。

        作為研究所的珀爾修斯號飛船左側(cè)出現(xiàn)一個大洞，大火點燃了靠近的樹木，火光蔓延直森林上空，爆炸就是在這里發(fā)生的。

        軍方已經(jīng)在滅火，基地人們的加入正好助了他們一臂之力。

        下午曾派人來帶走莫爾頓的那名士官也在隊伍中，他正報告給上級∶“飛船這一區(qū)域的滅火系統(tǒng)正好失靈，在這間實驗室的人都沒逃出來……爆炸輻射到周圍幾個區(qū)域，傷員已經(jīng)在救治……”

        “馬上開啟船體區(qū)域封閉”“是”

        火勢很快被撲滅，雪憲被伊撒爾拉著，在離火場廢墟遠一些的位置找到了白博士與涂教授等人。他們當(dāng)時所在的實驗室離爆-炸區(qū)域很遠，除了灰頭土臉驚魂未定，均是安然無恙，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幫忙給傷員處理傷口了。雪憲急忙加入，給白博士打打下手。

        伊撒爾不喜歡研究所，但并非無情，他是龍，力量非普通人類可以比擬，在沒有大型器械幫助的情況下，他輕易地就能替人們移開倒塌的樹木，損毀的船體鋼材。

        爆-炸原因還不明確，死亡卻很嚴(yán)重，爆-炸區(qū)域的人員只剩下了一些零散的衣物殘片。一個殘缺的圓形裝置在廢墟中心暴露出來。

        雪憲覺得它很眼熟，但沒來得及細想，一些士兵又搬來了幾名傷員，其中一名便是昏迷的雷利。

        雷利受了不輕的傷，半邊胳膊的衣物都被燒光了，皮膚上滿是水泡，露出紅色的肉。涂教授很快來到雷利身邊，給雷利噴上了冷凝噴霧，并叫上雪憲幫忙。

        傷口完全被白色的噴霧覆蓋，雪憲聽從指令，替雷利裹上綁帶。

        雷利似乎是被疼醒了，他痛苦地呻-吟，微微睜開眼睛∶“雪憲…”雪憲忙對他說“是我你沒事了我們正在給你上藥”雷利意識模糊，伸手抓住了雪憲的手背∶“我的頭……好痛。”

        涂教授聽到這句話，連忙檢查了雷利的頭部，只見他的后腦勺赫然有個鈍器傷，正在流血，像是被什么東西砸過的。幸好雷利自己提醒了，他們才能及時處理。

        雷利的手焦黑，與雪憲白皙的手背形成鮮明對比。

        一些畫面從雪憲腦中閃過，他隱約記起來，上次在主城大學(xué)圖書館雷利發(fā)病時，好像也曾有過這樣的情景。

        有時候雪憲覺得雷利很古怪，還有一點來自于偏見的討厭，但有時候他又覺得能理解雷利。總之，他不希望看見任何人再受傷了。

        這時，艾諾扶著腿被砸傷的傷員來到他們之中，朵麗絲急忙迎上去∶“艾諾，你看見莫爾頓了嗎"

        艾諾忙得一頭是汗，又不能說話，只能對她搖頭。

        白博士經(jīng)過這里，眼鏡片碎裂了一道縫隙，他告訴朵麗絲∶“莫爾頓接受軍方的問話后就離開了，他沒回基地"

        朵麗絲一怔∶"沒有。"大家都很訝異。

        還沒等朵麗絲再提問，一陣狂風(fēng)突如其來，灰塵濃煙迷眼，人們都下意識伸手擋了擋。隨后，所有人俱是臉色大變。

        天空中出現(xiàn)了一頭暗紅色的龍，它憤怒地圍繞著研究所盤旋了一圈，忽地俯首，試圖沖下方噴出了濃濃的火焰。

        “有龍!”“快跑”人們拔足狂奔。

        “砰砰砰砰”

        士兵們反應(yīng)迅速，立刻沖它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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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頭紅龍吃痛，火焰噴到一半，便在空中化為煙塵散去，人們一刻不停地集中火力襲擊，它措手不及，只得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嘯叫，扇動翅膀迅速遠去。

        “伊撒爾”雪憲忙朝伊撒爾看去。

        伊撒爾金眸暗沉，兩人心意相通，很多時候不必用言語說明。

        既然這里有伊撒爾在，那么這里便默認為銀龍的領(lǐng)地，別的龍輕易不敢踏足。龍的領(lǐng)地被侵犯，伊撒爾自會去一探究竟。

        天空中女星高掛。

        藍調(diào)冷光照著伊撒爾鎖骨、腹肌上冒出來的鱗片，反射出銀色的微光。

        高大的銀發(fā)亞魔種脫去上衣，轉(zhuǎn)身朝森林深處走去。

        不多時，林中傳來樹枝折斷、樹木倒塌的響聲，一頭銀鱗巨龍仿佛憑空出現(xiàn)，它仰著頭發(fā)出龍嘯，隨后扇動雙翼，箭一般朝沖向天空，很快就消失在了天際。

        哪怕在前段時間雪憲離開時，人們曾遙遙地看見過這樣的巨型生物，那感覺也不能如此近的距離相提并論。

        此時所有人心中只有一個感覺————只有這樣大的生物，才是這顆偌大星球的主宰者。

        這一幕是神圣的。

        有人不由得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其他人也短暫地失了言語，只抬頭望向銀鱗巨龍消失的方向。

        這里怎么會有別的龍

        雪憲心中滿是疑惑。

        等等————隔著人群，他再次看向了廢墟中的那個圓形裝置，他知道它為什么眼熟了。

        在納哈時，他曾見過比它大數(shù)十倍的同樣的裝置，費澤曾告訴他，那是一個能量沖擊場，本來是用于使變換為龍形態(tài)的人們重新轉(zhuǎn)化為人形的，但因為沒能起效，便被廢置了。

        "能量沖擊場……"  雪憲詢問身邊的涂教授，"涂教授，那是個能量沖擊場，對嗎"涂教授正在擦汗，聞言一愣"這……"

        雪憲臉上臟了一塊，但絲毫沒影響他的干凈與磊落∶“研究所用這個做什么”

        圍在涂教授周遭的幾名心腹都沉默了。

        k

        這次爆-炸，研究所一共有三十多人受傷，損失了四名主要研究員，其中包括理查德醫(yī)生。基地留在研究所的人里，莫爾頓離奇失蹤，而吉姆————

        "他把我推了出來。"一個來到基地的研究員說，"我很抱歉……因為試驗，他當(dāng)時是出于有些輕微病發(fā)的狀態(tài)，我陪他一起在生物艙休息。爆-炸發(fā)生后我們都被卡在了房間里，煙很大，他死把門掰開縫隙，又把我推了出去。"

        泰倫斯震驚而憤怒∶“所以……你就扔下他跑了”

        “不是的。”研究員深深地埋著頭，“我剛一出去，飛船就啟動了區(qū)域封閉，再回去時里面已經(jīng)沒有氧氣了。"

        泰倫斯滴落眼淚“他的死亡毫無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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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究員∶“不會的，因為他，我會更加努力地工作。而且，我已經(jīng)自愿報名，成為了下一名志愿者。”

        吉姆沒有家屬，那名被愧疚壓垮的研究員只得對著基地的人們深深鞠了一躬。臨走時，他看了看雪憲，對雪憲點點頭∶“圣子殿下。”

        吉姆說過不用為他送行。

        想必那名研究員也得到過他的囑咐。

        雪憲只是沒有想到一切會來臨得這么快，遠超他的想象。

        一些人出發(fā)去附近尋找莫爾頓，艾諾則一直陪著朵麗絲。基地一連失去好幾人，瞬間沒有了主心骨。

        收拾完火場后，研究所和軍方小隊連夜開了個會，然后又是勘測、又是尋找原因，最終他們得出結(jié)論∶爆-炸源就是那個被雪憲認出來的能量沖擊場。

        或許叫它能量沖擊艙更為合適，它僅容人體進入，和納哈那個容得剩下龍的能量沖擊場想比，并不能被稱之為“場”。

        基地的人們不明白那些都是做什么的，也不懂其中原理，研究所無需對他們做出解釋。白博士回來告訴了雪憲一些內(nèi)幕。

        因為棲息大陸爆發(fā)的畸變潮與明目的節(jié)節(jié)逼近，研究所不得不將“能量沖擊法”提上了臺面。這原本是不必開啟的項目——早在混沌日后，人們就通過珀爾修斯計劃中的能量沖擊場找到了解決小范圍畸變的可行性。

        能量沖擊場無法將已經(jīng)變?yōu)辇埿螒B(tài)的人類變回人，還會讓其承受不了沖擊力爆體而亡。但在爆發(fā)的最后一剎那，它會激發(fā)出海量的生物能量。

        學(xué)者們研究銀龍的生物能量場，在通過銀龍的基因制造圣子時意外發(fā)現(xiàn)了一個事實——若將一頭銀龍放入生物能量場中，爆體的那一刻所產(chǎn)生的生物能量場大到足夠覆蓋一塊城市區(qū)域。

        那種能量能形成一個有效的保護罩，讓已有的畸變停止，讓此后的新生命不再受到畸變污染。

        但是這種方法的代價太大了。人類無法再經(jīng)受另一次人龍大戰(zhàn)。

        本著以和平為前提的想法，又有了銀龍配合，如今的執(zhí)政廳與研究所都不打算開啟這個項目，而是在這基礎(chǔ)上，更進一步地研究這種特殊的生物能量場。為避免事端，研究所也瞞著雪憲，瞞著伊撒爾。

        ”執(zhí)政廳不想有戰(zhàn)爭。”白博士道，“首席執(zhí)政官發(fā)了話，不以兩族的任何一方滅亡為代價，研究所一直嚴(yán)格執(zhí)行，絕沒有傷害伊撒爾的意思。”這點雪憲是明白的，涂教授他們對伊撒爾很尊重。他只是不解“那為什么……”白博士無奈地搖了搖頭"太急了。"

        最近事態(tài)有些失控，部分研究員提出愿意以自身為樣本，劍走偏鋒。

        他們想像珀爾修斯計劃中那樣，注入銀龍的抗體。那抗體里有不可剝離的擬態(tài)基因，而人體在轉(zhuǎn)化的那一剎那能量是與銀龍非常接近的。如果這時候能使用能量沖擊法，那么或許能爆發(fā)出相似的能量場，找到銀龍的替代品。

        不僅如此，說不定還能在這時扭轉(zhuǎn)人體往龍形態(tài)轉(zhuǎn)化的局面。涂教授嚴(yán)厲喝止了他們。

        這個想法風(fēng)險太高不說，研究員人類也是非常寶貴的財產(chǎn)，任何認為自己的工作微不足道的研究員，都不可以妄自菲薄。

        要培養(yǎng)一名成熟的研究員很難，人類的生命同樣珍貴。

        但那幾名研究員還是行動了。

        是想解決畸變心切，還是想要做出一番事業(yè)，其中緣由隨著他們的犧牲而未可知。爆-炸發(fā)生的那一剎那，或許是他們離夢想最近的時刻。

        雪憲很快便想到了一件事，如果這些研究員中的哪位注射了銀龍的擬態(tài)基因，那么爆炸發(fā)生后出現(xiàn)的那頭紅龍……

        難道爆炸時，能量沖擊皿沒能來得及遏止形態(tài)的轉(zhuǎn)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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