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過，林景云急急收拾行裝，跨上馬啟程了。

        雪后結(jié)冰，馬行得慢。林景云并不急，傍晚時(shí)分趕到驛站便停，并不貪路。

        如此走了三日，到得陳州府。羅大哥便住在陳州府下的淮陽縣。再往前走便要錯(cuò)過宿頭。

        林景云便在官道旁的驛館修整，再在陳州府城補(bǔ)買些禮品。

        林景云雖不再領(lǐng)官職，然她始終是金印紫綬的懷化大將軍，因此行路可住館驛。出示令牌，驛站小吏便殷勤招待，牽馬喂料。

        時(shí)辰尚早，吩咐驛吏好生照顧馬兒，林景云便進(jìn)了城。

        陳州府亦是一座古城，陳勝便在此起義。此地與后唐、吳國交界。國家之間交和多年，并不禁民間商業(yè)往來，因此陳州府很是繁華。

        走在街上人潮擁擠，熱鬧非凡，煙火氣十足，林景云走在街頭，只覺人聲鼎沸，四處飄香。

        只見一位攤位老板從一個(gè)桶中舀出一大勺熱氣騰騰的白白的糊，說是糊，卻又似漿，倒在碗中，又舀一勺黃豆放于其上，便成了，遞給客人，客人就著碗沿猛嘬了幾口，嘆聲舒服，拿一個(gè)饃饃，自去找位置坐下。

        老板忙完，見林景云一直在旁邊看著，笑著招呼：“客人試試我家的媽糊，都說正宗！”

        “媽糊？這名兒有趣�！�

        “這是俺們這兒的一個(gè)故事，說是有個(gè)娃娃沒了媽，沒奶喝咋辦呢？就喝的這糊糊。這糊糊好，小米，黃豆，又香又好消化，能把娃娃養(yǎng)大，所以叫它媽糊哩�！迸赃叺氖晨吞竭^頭來接話。

        林景云聽了故事，不禁笑道：“那給我也來上一碗�！�

        吃了熱乎乎一碗媽糊，腹中暖和，逛起了店也更有興致。不一會(huì)兒，她手上便拎著一塊牛肉，一只燒雞。至于特產(chǎn)的果品、高粱酒，就不適合送給本地的羅大哥了。待回程時(shí)再來買了回家。

        夜色漸晚，林景云便返身回驛站。

        出城之時(shí)，突然聽見馬匹噗噗噴氣的聲音，林景云不禁舉步過去，便見城邊道旁拴著兩匹馬，一大一小，均是褐色毛發(fā)。

        大馬喂得好，很是健壯，四肢端正，筋腱明顯，肌肉豐滿。

        林景云走近了，越看越滿意，忍不住上手撫摸。那馬倒也溫順，并未反抗。

        “女郎，我這馬是好馬�！瘪R尾后突然伸出一個(gè)人，二十歲上下的布衣漢子，笑嘻嘻地搭話。

        馬當(dāng)然是好馬。但這人——林景云雙目上下一動(dòng)——此人衣著素陋，步態(tài)虛浮，不像是養(yǎng)馬馴馬之能士。

        林景云收回目光，并沒搭話。

        那馬販子便走近來：“女郎看，此馬色澤艷紅，是我在穎水邊套來的。咱陳州附近山可多，馬也好嘞。山上不是常有人看見汗血寶馬出沒的，我這馬就是汗血寶馬無疑了！”

        汗血寶馬哪有那么好找，但這馬如此神駿，說不得真有些汗血寶馬的血統(tǒng)。

        “你不必說那些話蒙我，這馬你是哪里來的？”林景云問。

        那漢子聽她一口官話雅音，知她不是本地人，心中一喜，口中極夸張地哎喲叫喚：“女郎，我不是說了嗎？這是我在穎水邊套來的。這兒山邊常有馬匹出沒的，你在城中找人問問，大家都知道的……”

        “你是陳州府人？”

        “是啊，小人毛六，就住在城中金水街�！�

        林景云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你這馬倒有幾分神駿，不會(huì)是軍馬吧？”

        “哎喲，女郎，看您說的，私販軍馬可是死罪。您瞧瞧，這馬連馬蹄鐵都沒打過……小人真是在終南山下套來的。那日小人遠(yuǎn)遠(yuǎn)見一匹馬從山上向我奔來，嚇得直跑，誰知這馬也不追，停在山腳下吃起了草。

        “沒一會(huì)，它就沖著身后嘶嘶亂喊，這匹小馬也跟著跑來了。

        小的運(yùn)氣好，摸過去給這馬套上繩兒，它也不動(dòng)，跟著就走了。這不是老天賜我的一段財(cái)嗎！”

        毛六越說越激動(dòng)，連連撫摸那小馬，臉上笑得真切。

        林景云又去看那小馬。小馬雖看不出體格如何，但眼神充滿靈性，好奇地歪頭看人。林景云一笑，忍不住問：“這馬你想賣個(gè)什么價(jià)錢？”

        “小人也是第一次賣馬。女郎，你不知，我那瞎眼老娘日日在家為我求神仙告祖宗，行善積德，保佑我發(fā)財(cái)！那日我便先做了個(gè)夢，一個(gè)老頭子，不，老神仙讓我往穎水邊去。我一去，你看，才讓我撿了兩匹馬！”

        “既是撿的，你是無本的買賣，合該便宜些，也是行善積德。”林景云要笑不笑地開口。

        毛六這才驚覺失言，陪笑道：“女郎……女郎真會(huì)玩笑……”

        林景云擺手：“得了，你開個(gè)價(jià)便是�！�

        “這……大馬……十五貫錢！小的便是十二貫錢！”毛六不禁激動(dòng)了，一匹馬若能賣個(gè)十幾貫錢，便是他不吃不喝也得攢一兩年。

        毛六忍不住暢想起有錢的日子來了……卻見那打扮華貴的女郎搖了搖頭，毛六的心頓時(shí)提了起來。就聽那女郎道：“兩匹馬我都要了�！�

        毛六一時(shí)欣喜若狂，兩匹馬，二十七貫錢！得攢多久？能花多久？毛六一時(shí)恨自己不曾學(xué)過算法！

        “兩匹馬，給你十八貫�！蹦桥�郎仍是十分從容。

        十……十八貫？毛六猶豫了。

        毛六腦中天人交戰(zhàn)，那女郎見他猶豫，便搖頭放下繩子，轉(zhuǎn)身要走。

        “女郎，女郎，你，你再加兩貫……”毛六不肯死心，可那女郎還是往前走，“女郎！一貫，再加一貫！”

        那女郎仿若未聞，毛六無法了，只好喊道：“您別走，便是您說的價(jià)罷！”

        林景云笑著走了回來，道：“我身上沒那么多錢，你隨我到驛站去。”

        “驛站？您，您是官家小姐？”毛六臉上流露出害怕神色。

        “不錯(cuò)，我父兄皆在朝為官，你若有哄騙，叫你明日去蹲牢房！”林景云惡狠狠道。

        毛六嚇得一哆嗦，趕緊表白：“不敢不敢，小人絕無欺瞞。小人扶您上馬？”

        這馬光禿禿的，無鞍無轡，靠一根繩子拉著，怎么能坐？林景云搖頭拒絕，自己牽起綁著大馬的繩子，往驛站而去。

        到了驛站，驛吏趕緊出來迎接：“您到哪買到些等好馬？交給小人料理便是。”

        “勞煩了�！绷志霸剖疽饷�六將馬一并交給驛吏。

        毛六見她舉手間驛吏便上來奉承，更信她是大官千金，心中不免忐忑。

        到了廳中，這小姐吩咐道:“我不曾帶許多錢，這是十貫錢，另八貫換作十三匹絹布可好？”

        毛六臉上流露出尷尬神色：“女郎，小的這個(gè)……沒學(xué)過術(shù)數(shù)，您說是，便是……”

        林景云搖頭，喚來驛丞，請(qǐng)他做個(gè)證明：“一匹絹布是六百錢，我予這位毛六郎八貫，應(yīng)是十三匹多些，多的這點(diǎn)，便是這包錢的絹布一并算進(jìn)去，老丈你看可公平？”

        驛丞連連點(diǎn)頭道公平。毛六喜不自勝。

        林景云道：“天黑路滑，毛六郎一人怕搬不走這許多。索性我明日還有進(jìn)城，屆時(shí)再將布匹送上門去，特請(qǐng)老丈做個(gè)見證�！�

        驛丞又是連連答應(yīng)。毛六便歡歡喜喜地抱起桌上布匹包著的錢，誰知這一下竟拿不起來！毛六為難地左右看看，正看見驛吏從后院進(jìn)來，連忙拱手讓禮，解下幾個(gè)銅錢，請(qǐng)小吏幫忙。

        驛丞倒也爽快，揮手讓那小吏去幫忙。

        林景云便謝過驛丞，驛丞連聲道不敢：“此時(shí)雪后路滑，天色已黑，毛六偶得一大筆錢，他家又住在城中，這一路回去怕要遭人眼紅。有人幫忙，歹人便不敢出手了�！�

        林景云嘆道：“老丈是善心人。聽您所言，似是認(rèn)識(shí)毛六郎？”

        “毛六在陳州府是出了名的，他打小便想著當(dāng)什么游俠兒，可惜家里就一個(gè)瞎眼老娘，誰供他去學(xué)本事？

        因此只在城里打雜討生活，如今也十九歲了，沒成親，沒個(gè)好營生，唉……不知怎么今日倒有這般財(cái)運(yùn)？”

        林景云聽他所說細(xì)節(jié)與毛六所言倒相符，隱隱放心，便只笑笑，沒繼續(xù)搭話，轉(zhuǎn)頭說：“多謝老丈，這燒雞請(qǐng)老丈受用了，多謝你玉成�！�

        驛丞趕忙推辭，林景云笑笑站起來，說：“天寒地凍，莫凍壞了馬兒，我再去馬廄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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