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不能人死了錢還在
收拾住心情,楊炯讓大伙繼續列隊。這回是在何家大門口前列隊,里面的人是可以從閣樓上看到的。依舊是整齊的隊列,如同尺子量過的一樣。列隊的蟊賊們的臉還是緊繃著,不過很多人的身上都是殷紅一片,而且槍尖和刀刃上都滴著血,跟秀美的鄉村風光,和精致的莊園形成強烈的對比。
楊炯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血,手持雙斧,徑直走到大門邊,喊道“請舉人回話!我有事情要說!”
里面好一陣喧嘩,而后漸漸安靜下來,然后何舉人的聲音傳了出來,“壯士請講!”
一聽這聲音,楊炯心里大定。任何時候,交流溝通都會提高效率,因為這樣能避免無謂的爭執和猜忌。何舉人愿意說話就好,說明他沒有置之死地的想法,一聲“壯士”,既說明他認可了這伙蟊賊的實力,而暴露了他愿意妥協的心理傾向。這個對楊炯來說,是個好事,得鼓勵。
“舉人你大可不必擔心!三日前,我可是上了五兩賀禮前來道賀,如今也不會讓你家破人亡的。我雖然靠刀槍吃飯,但也是講道理、有信譽的。”楊炯語氣很誠懇。但可能是這個話讓人沒法接,里面遲遲沒有什么反應。于是楊炯繼續往下說。
“舉人功名在身、清名在外,可謂千金之子。若是一朝高中,天下皆知,可謂前程不可限量!奈何這般負隅頑抗,等著玉石俱焚?我等只是求財,不求害命,就是剛才的沖突,也是在沒有溝通的情況下發生的嘛!”
何舉人聽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心里同樣翻江倒海,感覺很多話說到心坎上了:我何家三代功名,耕讀傳家,眼見家業一步步興旺起來,若是今日一時不備,讓人破家滅門,自己豈不愧對祖宗?聽著這小蟊賊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既然能講出這番道理,想來這個人也不會是利令智昏之徒。更何況,自己有功名在身,哪怕舉業上不能再進一步,也是可以保住家業的,要是中了進士、當了大官,這錢財豈不是舉手之勞的事。何舉人心里反復權衡,這時,門外又傳來了楊炯的喊話。
“我只求財不害命,還請舉人放心!我虎頭山以后還得在這混,出爾反爾、過河拆橋,這種砸虎頭山招牌的事,我是決不會干的。……言盡于此!給舉人一炷香的時間考慮,若還是不開門,等我殺進去的話,宅子里所以的人今天都得死!”
或許是楊炯說的話打動了大家,或許是之前的殺戮熄了大伙反抗的心,家人和宗族都沉默以對,只是用期待的眼神看著何舉人。
之后,門外那個年輕得讓人有點驚訝、斧頭使得厲害的匪賊頭目沒有再說話,但何舉人還是讓人把門打開了,并且自己親自迎了出去,就像上回家里辦喜事迎客一般。何舉人站在與三天前幾乎同樣的位置,只是臉上沒了那種人生贏家、出色老爹的自得笑容。
既然開了門,楊炯自然兌現諾言,沒有再喊打喊殺。不過為了安全考慮,還是把何家宗族們手里的家伙都下了,然后把他們押到廂房里看著,只留下何家的直系親屬。
算是折騰了一上午,楊炯覺得身上好不舒服,便安排其他人去抄家,自己和何家人呆在廳堂里。何舉人夫婦,兒子、兒媳、女兒,再加上管家,幾個人瑟瑟發抖站著,惴惴不安地看向楊炯,等著未知的命運。楊炯知道他們心里的無奈、僥幸與煎熬。一幫突然冒出的蟊賊,輕易地就打敗了人數眾多的宗族和莊客,逼著他們不得不開門,接受命運的安排。他們希望楊炯能夠信守承諾,不傷害他們性命,但是又不敢確保這些蟊賊會說話算話。
楊炯沒有多說什么。這個時候說什么都蒼白無力,都打到人家里來了,難道還談仁義不成?想起幾天前在這里吃過的酒席,以及帶回去的酒菜,楊炯心里還是閃過一絲溫暖。哪怕自己能夠輕而易舉地摧毀眼前這一切,但是也不應該讓眼前這些人就平白無故地遭受命運的殘酷。
楊炯看了看何家人,又看了看自己這邊。除去看押和抄家的,還剩了幾個人留在他身邊。只見他們直瞪瞪地盯著何家媳婦和閨女,就連何舉人的妻子也有人盯著,甚至還咽著口水。楊炯沒吭聲,心里卻是啞然一笑:看得到不一定吃得到!
楊炯又安排人打來一桶水,自己自顧自洗漱起來。清涼的井水不僅可以洗去臉上的血跡,也可以壓制心里的躁動。說到底,楊炯也理解下邊的這些家伙,常年不吃肉,驟然見到機會,自然咽口水了。自己不也激動么?
破壞總比建設容易,更是快得多。或許何家積累家業用了好些年,至少三代以上,但被人查抄出來卻不過短短幾柱香的功夫而已。滿滿兩個廂房的稻谷,兩百多兩銀錢,還有一疊的地契房契欠條什么的。對這個成果,大伙都很興奮,一個上午時間就有了這么多收獲,這可是守在官道邊收買路錢大半年都得不來的。
楊炯一邊翻看那些房契地契,一邊琢磨,總覺得有點不對勁。兩百多兩銀子,看似很多,那只是針對普通的老百姓來說的。所謂,天之道,損有余以補不足;人之道,損不足以奉有余。現在是什么時候?是明末,是一個王朝即將走向崩潰的時候,肯定是社會財富分配極度不均的時候。若是沒有錢,眼見這么寬大精致的宅院怎么來的,“文奎坊”的氣勢怎么來的,就是現在自己坐的椅子,也都是紅木的,無一不昭示著何家的富貴。想起自己在秦府,一次壽宴殺了六十多頭豬,府里護院都有七八個,那還是一介流官!向何家這種,連續三代有功名護身,而且這一代還是舉人,可以說是典型的士紳,家財應該不止這點。
楊炯換到左上首的椅子坐下,然后請何舉人上座,也就是主人平時坐的位置。
待何舉人不知所以然,戰戰兢兢坐下后,楊炯開始說話了。
“舉人家里只有這些家當么?”
何舉人一聽,急忙站起來,腦袋像雞啄米一般點頭,哭喪個臉連聲說是。
楊炯用溫和的語氣安撫何舉人,“舉人不必慌張,這是自己家里,好好說話就行。”
待何舉人坐下,楊炯醞釀了一下,繼續開口,而且說話的語氣顯得平和而誠懇,“何舉人你看,之前我說你開門,我就不會殺人。剛才你開門之后,我有沒有說話算話?”
或許是楊炯語氣的影響,何舉人心緒平靜很多,聽了楊炯這句話,他沉吟了一番,然后微微點頭作答“壯士算是信人,的確沒有食言!”
見何舉人這樣說話,楊炯心里也放心不少。嗯,按照節奏說話就好。
“舉人這般評價,不僅中聽,而且中肯!舉人有眼光,不愧是讀書人,而且是高中功名的讀書人吶!”楊炯盯著何舉人,目光炯炯,仿佛遇到知己一般,說話的語氣也是帶著欣喜。
何舉人愕然!舉人的兒子、兒媳和閨女幾乎同時噗呲一笑,然后意識到似乎不妥,又猛然收住,但看得出在拼命忍著。同時,楊炯下邊人也都笑了!
見大家這般反應,楊炯卻依然保持著煞有其事、理直氣壯的神情,真誠而坦率,在頓了頓之后繼續說。
“舉人家有良田豪宅,城里有房屋商鋪,還在外面放貸,可算是有家有業,如果不出意外,想必這樣的好日子自然也可以過下去。但現在被我們打家劫舍到了家里,未來怎么樣,就不知道了。”
“壯士不是剛才還說只是謀財不是害命嗎?怎么一轉眼就……就……”何舉人大急,又站了起來。
“舉人別急,聽我慢慢說。坐,坐,請坐下聽我說來。”楊炯趕緊穩住何舉人,畢竟有效的溝通需要心平氣和,后世工作經驗告訴他,任何時候都要氣定神閑,因為急躁焦慮是于事無補的。
待何舉人坐下后,楊炯說話更加輕聲細語了,“之前我是講過,只謀財,不害命。我是沒想過謀了財還害命的。但這個也是有前提的呀。如果沒謀到財,那我就沒有遵守諾言的義務了。舉人你說是不是?”
“是。不是,不是。壯士,這不我的家當都在這里啦?”何舉人又急了,又站了起來。
見還是這樣,楊炯吼了一聲,“坐下!讓你坐下聽我講,沒叫你站著。”何舉人只得怏怏坐下,一臉的委屈。
“剛才我說你日子過得好,是提醒你,提醒你要且行且珍惜!功名伴身,兒女雙全,還有那么多身外之物。你看,我們這伙兄弟,折騰一個上午,還殺了那么多人,這可是掉腦袋的事!冒著這么大的風險,才兩百多兩銀子,是不是少了點?我的意見就是,你再拿出銀子來!當然,你也可以選擇不拿,只要你能夠承擔起后果就行!我就最后說一下,不能人死了錢還在,或者鬧出愧對兒女、甚至子孫后代的笑話啊?”楊炯說完,意味深長地掃了一眼何家的女眷。
何舉人這回沒有再站起來,額頭上直往外冒汗,臉上發白。能考上舉人,自然不傻,楊炯話說得不僅有道理,而且有威脅!
廳堂里沉默了一會,除了楊炯,不管是何家家眷還是一幫匪賊,都是用期待的眼神等待著何舉人的抉擇,尤其是何家的閨女和兒媳,眼神里帶著惶恐。
片刻之后,何舉人說話了,“壯士當真謀財不害命?”
楊炯迎著舉人質詢的目光,眼睛清澈坦蕩,還包含了十六七歲的勃勃生氣,緩慢而堅定地回道,“我有一身蠻力和殺人本事,更有一幫兄弟,放過你們,你們又奈我何?”
這種無法掩飾,赤裸裸的輕蔑,不由得讓何舉人選擇了相信。
……
在何舉人親自帶領下,又挖出了幾塊不是很大的金條和一些大銀錠,估摸著有五六千兩。楊炯拿走了全部的銀錠,金條和之前抄出來的銀錢房契什么的都沒拿。
離開何家之前,想了想,楊炯帶著歉意,對何舉人說了一句,“以后,你大可安心恢復家業,全力準備會試即可,我是不會再到你家里來搶了。對了,你客廳里的家具不錯,我帶上山去,就當我買下,現在就給你銀子。”說完,拿出一個二十兩的銀錠遞給何舉人,同時招呼人搬家具。
看著一臉真誠和謙遜的匪賊頭目,何舉人產生了一種苦笑不得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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