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失而復得
何家沖,何家大院,書房里。
何舉人看著滿桌的金銀,心情很是復雜。年初,春節剛過沒幾天,十來個強盜明火執仗搶到家里,掠去了幾輩子攢下的金銀。記得那時的感受,是無奈,是憤怒!沒有人愿意把家里的錢往外搬,可當時自己只得信了那個年輕頭目的話:不能人沒了錢還有!
不過當時自己也真的沒辦法。宗族和莊客湊在一起,還是打不過這伙強盜,能有什么辦法。難道關上門就可以當做這些強盜不存在么?
作為圣人的信徒,何舉人還是懂世事人情的:識時務為俊杰,歷朝歷代,不管皇帝怎么換,世道終歸是讀書人的天下。為何?還不是因為讀書人識時務、知進退、明得失。你看,這不到半年,錢財又回來了吧!
失去才知道珍貴!以前家里有這些金銀的時候,不怎么覺得。可一旦被強盜擄去了,可真是要了命。家里的老婆子幾乎每天都哭上一陣子,就連兒媳婦也私底下跟兒子抱怨,說以后怎么傳家給后世。圣人說得真對,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連何家的骨血都還沒懷上,傳個屁的家!
不過,內心深處,何舉人也是郁悶不已。祖父、父親,再加上自己,三代書香門第,三代節儉持家,才攢下的錢財,一夜之間化為烏有,是誰都難以接受。沒了家底,何舉人弱勢了好長一段時間,都是窩在何家沖讀書。以前,可是縣城讀書人里的頭號活躍分子。舉辦文會,詩會什么得,那得是要真金白銀的。沒有真金白銀,哪有風花雪月,就是那些來捧場的娼妓優伶,也都是要錢的。
一桌子的金銀,粗略估算,也有六千多兩,比失去的還多。這才多久,比高利貸都來得快!何舉人心里對失而復得的錢財分外珍惜和喜歡,對自己當初的決定非常地驕傲和自豪?矗R時務為俊杰,老爺我就是俊杰。
何舉人激動得難以自持,便把兒子也叫過來了。喜悅是需要分享的。
不出意料,兒子何明也是激動萬分。待何舉人得意地將事情原委道出,何明更是難以置信,直直地看著父親。
“父親,這真是那伙強盜送來的?這是通匪不?”半晌后,何明小心地問父親。
何舉人聽了這話,神色一變,本想立即訓斥兒子,不過看到兒子黑白分明、清澈見底的眼睛,便止住了。
兒子的面龐像自己,但眼睛隨他的娘。就這一個寶貝兒子,除了讀書和經營家業,這些年來何舉人的心血都放在了兒子身上,打心眼里疼愛。雖然惱火兒子不會說話和不會變通,何舉人還是決定,得好好教一教兒子。
沉吟了一會,何舉人凝重說道,“孩兒,事不可輕言、輕信!是不是強盜,你我說了不算。至于通匪,是不是強盜都說不清楚,怎么能說是通匪呢?”
何明瞪大黑白分明的眼睛,非常震撼,父親竟然說出了這樣的話。都殺到家門口了,還不算是匪么?
“父親所言,孩兒不太明白。還請父親詳細解說。”
不滿意兒子的見識,但滿意兒子的姿態。嗯,孺子可教也!何舉人心里對兒子贊許了一番,談興大發,“我兒,爹現在給你講的是真學問,學問中的學問,一般書上不會寫的。”
一聽這話,何明立馬換上了洗耳恭聽的神色。懂事以來,父親從來都是這么富有智慧,從來都是這么誨人不倦。
“……所謂公道自在人心。不是說世人對公道有個公正的評價,而是說世人的選擇和言行決定公道。如果說虎頭山是強盜,也有道理,因為這伙強人占山為王,下山掠財。那朝廷呢?那朱家天下呢?這天下都是姓朱的,衡州城里不是也有王爺么?那憑啥就飽食終日,血食一生?那看家里的親戚,還有鄉親,一輩子躬耕勞作,求個溫飽都難?……”
父親的話讓何明三觀動搖。何明覺得,父親是不是被憑空而來的金銀奪去了神智,怎會說出如此目無君父的話語。但父親一貫的睿智與積威讓他沒敢吭聲。
“……到現在,官府也沒有什么反應,縣里也好,府里也好,都當作沒出事一般。這說明什么?說明官府對這伙強盜也無可奈何!不讓,怎會容忍他們在何家沖一直呆著?既然官府都無可奈何,都沒說他們是強盜,孩兒你說他們是強盜,于事何補?”
到最后,何舉人語重心長地對兒子說,“明兒,如今你成家了,該真正懂世事,知人情了,可不能死讀書呀!盡信書不如無書!善哉斯言!……”
何舉人深夜里都忙著教子,同為父母的秦知府也沒少關注兒女。但最近發生了一起事,讓秦知府很是頭痛,簡直不知道如何處理好:女兒秦素素因為不滿父母給她許下的親事,竟然吵鬧著要尋短見。所幸被丫鬟發現的及時,才沒有鬧出陰陽兩隔、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人倫慘劇。
事情是這樣的。年前,秦知府差人前往京城專門給自己的座師,也就是溫閣老送年禮。溫閣老回了一封信,隱晦地提及了朝中的形勢,并暗示今年可能會給自己動一動,可能讓自己回京任禮部侍郎。同時,溫閣老也在信里坦承,說現在時局艱難,外有東虜、內有流寇,朝廷顧此失彼,經常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疲于應付。言下之意,既希望自己的學生來京幫自己,但也不想坑自己的學生,讓自己選擇。
秦詩歡不能理解座師的心態,覺得自己完全沒有考慮和猶豫的必要。士大夫,講的不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么,自己從一介書生走來,如今牧守一方,差的就是入主中樞,以期遂平生之志。至于那些個風險,難道繼續窩在小小的衡州府就高枕無憂了?這不,前幾天還有人來報告,最近衡山縣還出了一窩很強橫的匪賊,光天化日之下都敢搶劫士紳地主呢?一入朝堂,便是有進無退,沒有雄心和抱負,還當個啥官?
秦知府想成為秦侍郎。但在這之前,秦知府覺得應當把公事和家事好好料理一下。近期的公事,秦知府覺得最重要的莫過于虎頭山的那伙匪賊了。不把他們料理清楚,難保不引發其他的問題。官府之外有官府,竟然還有士紳偷偷進獻錢財以求平安的。長此以往,那還了得!秦知府決定明天就把衡山知縣叫過來商量對策。
至于家事,唯一還不放心的就是女兒秦素素的親事。世人都說重男輕女,但在秦詩歡看來,男兒肩負家國責任,固然需要看重,但女兒乖巧聽話,聰慧賢淑,更是疼愛喜歡。特別是長子輕浮疲沓、次子宦游在外,只有這個女兒讓自己舒心。一想到女兒以后要嫁出去,就感覺舍不得;想到若是嫁得不好,被夫家欺凌,更是難以接受。
但女兒終歸不能在娘家過一輩子。秦知府決定把這個女兒留在南邊,甚至就嫁在衡州府。老家關中已是一團亂麻,流寇和官軍打來打去,地方上完全殘破了,當然不能讓女兒嫁到那里,不然整天提心吊膽的。以秦知府二十來年仕宦的經歷,南邊暫時還是不會亂的。物產豐富,人口也不是很多,還有那些沒有開發的大山,哪怕富不了,但也餓不死。只有不是有人故意裹挾,大的民亂還不至于爆發。自己在衡州府當了五年多的知府,多多少少認識了些人,也積累了一些關系,想必自己只有不是在仕途上不出大的差池,應該沒人敢欺負自己的女兒。
還有大兒子,秦知府也決定把他留在衡州府。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此去京城,是進;那把大兒子留下來,是退,是預備著真有什么萬一的事,也能給秦家留下一股血脈……
書房里的燭光閃爍不已,秦知府卻是沉浸在為兒女的籌劃當中,絲毫沒有覺察到蠟燭即將燃盡。
第二天下午,風塵仆仆的閆知縣來到了秦府。此次來拜見知府大人,屬于上級私下相召,所以閆知縣是輕車簡從,帶著劉師爺直接就過來了。
簡單寒暄過后,秦知府就開口問事了,“東城,虎頭山匪賊之事,關系衡州闔府之安靖。你且詳細說來!
閆知縣一聽,心里松了一口氣。這是解決問題的姿態,不是推卸責任的說法。把虎頭山上升到整個衡州府一方的平安,沒有扣帽子說自己治理不力,說明知府大人在為自己開脫,也是真下決心要解決那伙匪賊。
定了定心神,閆知縣便為秦知府詳細解說了一番。說到最后,好像無意識地瞟了一眼劉師爺。
劉師爺便故作神秘地補上,“還有一事,小的不知是否該告知大人?”
秦知府久經人事,自然知道這是重頭戲,便不動聲色說道,“若是與虎頭山有關,便如實道來!
劉師爺想了想,便鄭重說道,“有市井愚夫傳言,虎頭山匪首楊炯,原是知府大人您府上的護院……”
有如一聲炸雷在耳邊響起,秦知府完全聽不進后面的話了,腦子里冒出的就是:自家閨女的反常表現、管家的告密、還有虎頭山送信的事……
管家不是稟告過都處理干凈了么?
自家護院還真成了一方匪首了?
秦知府努力克制了連綿起伏的思緒,故作輕淡地說道,“估計虎頭山害怕你們縣里去剿他,所以故意散布出這個消息。嗯,有意思,有心計,還真是會攀親戚哩,哈哈哈!”
上司說玩笑話,下屬自然要奉承迎合一番。
閆知縣也跟著說,“大人真是目光如炬,一眼就看穿了賊子的魑魅詭計,下官拜服!”
劉師爺也立馬跟上,“大人不愧是一府之父母長官,明察秋毫!”
不過,秦知府卻沒有把這些奉承話當回事。作為長官,下屬說奉承話是他們的本分,明白啥是真話也是上官的本分。都是套路,各演各的角色,聽聽就好,不必當真。不過,這個虎頭山是必須要解決的了!不然,等事情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搞不好老子都會有通匪的嫌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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