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講信用的芝娘
楊炯覺得自己不善于談判,對芝娘讓步太多了。想必,芝娘會比較開心吧。
然而,情況恰恰相反。
從何家沖的匪賊窩,到衡州府城的一路上,芝娘的腦海里都是那個年輕得過分的小頭目。太稀奇了,楊西施的呆兒子竟然成了為禍一方的匪賊頭目。傳說中的癡呆勁哪里去了?談生意的時候,雖然不是咄咄逼人,但絕不是能夠輕易糊弄的,更驚奇的是竟然會想著賒賬!當老娘是癡呆,跟你個匪賊打交道還講生意信用,還來個長久買賣可以賒賬的?府城里的大官明顯盯上了這伙土匪!以前你們老老實實待在山上可能還沒人管你,可現在竟然下了山,官府可能不會容許你們繼續逍遙的……
芝娘心里憤憤不已,不過卻沒打算食言,反而準備盡快聯系商家,好去采辦楊炯所需要的東西。在生意面前,好人好惡不重要,重要的是賺到銀子!這一點,芝娘從來拋棄個人好惡,只有原則立場。
一到府城,芝娘就迅速發出帖子,邀請城里的大富商來瀟湘樓一敘。芝娘明白自己的角色,就是個掮客或中間商,把楊炯的需求告訴富商,同時又跟富商說先交貨再付款。瀟湘樓算得上是百年老店,雖然多次換過東家,但一直沒換過牌子。芝娘自從以花魁的身份成名以來,說話辦事都是靠譜的。富商們本來就很難拒絕一個如此漂亮動人的弱女子,何況還只是延遲付款的小要求。一個個都拍著胸脯應下了生意。
不過數日,芝娘的人就陸續帶著貨物來到了何家沖。楊炯帶著馬凱和王鐵匠去交割貨物。仔細查驗了一番,質量沒問題,價格確實挺貴。
馬凱直接嚷嚷,“靠,這是搶錢哩!這些布匹比市集上的貴上一成。這么大的量,沒有便宜點,反倒貴了,這是什么道理?……”
一旁的王鐵匠也幫腔,“是哩,是哩,看這些鐵料,比我以前買的也貴得多!……”
芝娘派來交割貨物的總管姓孫,四十多歲,頭發白了大片,不過一雙小眼睛卻是精光閃爍,平時大伙都叫他老孫。楊炯聽說過,這個老孫就是近來常駐何家沖,專門負責瀟湘樓的分店業務的。
老孫不慌不忙,安靜地聽著馬凱和王鐵匠的抱怨,不時還點點頭,仿佛很同意他們的抱怨似的。不過,待馬凱和王鐵匠抱怨完,老孫接過了話,“兩位壯士息怒!一分錢一分貨,這些貨物品相上乘,更何況,這么短時間就籌集了這么多,也是費了好大力氣和功夫的。我們也就是賺點辛苦錢,還請大當家和二位壯士體諒!”
話說得不卑不亢,卻又和氣周全。楊炯心里樂了,兩個土匪跟生意人講道理,這不是扯么?不過,楊炯也沒想過不講道理,因為他也有考量。天下熙熙,皆為利往!跟土匪做生意,就憑其中的膽量和風險,也該值這個價。
楊炯大手一揮,制止了馬凱和王鐵匠的砍價,按照老孫報出的價錢直接給了錢。都是一溜的銀錠,分量足,成色也好。哪怕老孫平時沒少見過銀錢,但一大車的銀錠,也算是頭一遭。精光閃閃的小眼睛更是發亮。
等到七月底,芝娘答復幫著采買的東西陸續交割完,楊西施又把楊炯叫了過去。
“炯兒,家底又空了!”
看著楊西施略顯焦慮的神情,楊炯只得安慰,“錢總是要花的。這些東西都是必須買的!娘不必太過焦慮。”
楊西施一聽這話,立馬抓到了宣泄口,“鐵料要買,這個娘不反對。但硝石、硫磺呢?需要那么多?還有,這次買了這么多布匹,做什么用呢?”
楊炯只得耐心解釋,“硝石、硫磺是造火藥的。朝廷占著大義的名分,而且地盤廣大,如果是單純打冷兵器的仗,我們沒什么優勢。哪怕一時得勝,但時間一長,必然耗不起……”
“冷兵器?”楊西施聽得很認真,對這個從來沒有聽過的名詞很迷惑。
楊炯只得又解釋了一通,“尋常的大刀長矛就是冷兵器,像火槍、火炮這些靠火藥的,就叫熱兵器。冷兵器對士卒的訓練要求高,一名士卒到成為精兵,需要的時間太長。但火槍就不一樣,幾個月就可以很熟練了。這樣打起來,就可以源源不斷擴大實力,而不是越打越少……”
楊西施一聽解釋,頓時就明白了,便沒再計較楊炯的大手大腳。閑聊了一會,接著又把話題轉到了芝娘身上,“芝娘算是我看著長大的。當初在瀟湘樓就是個聰明伶俐的主,你和她打交道得多長點心眼,不然被她賣了都不知道……”
楊西施全然沒有避諱自己當年在瀟湘樓的經歷,把芝娘的情況詳細對楊炯說了一番。因為楊炯懂事之后,她還在做著皮肉生意,這個楊炯也是知道的。
從楊西施的話語里,楊炯也是印證了自己對芝娘的印象——才貌過人,精明過人!除此之外,也算是上了一節憶苦思甜課。楊西施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讓出了頭牌的位置,還不惜以死威脅瀟湘樓,之后更是靠著卑賤的營生養育兒子成人。結合兩世為人的記憶與見識,楊炯感受到了無盡的悲傷與無奈。
卿本佳人,奈何淪落風塵。
看著娘依舊精致美麗的臉蛋,聽著她平淡壓抑的訴說,看著悲傷不堪回首的神情,楊炯心里堵得厲害,眼角不由得濕潤起來。
拉過楊西施的手,楊炯雙手緊緊捂著,“娘,孩兒一定努力讓你過上好日子。”
看著楊炯的真情流露,楊西施非常欣慰,慢慢抽出手來,輕輕撫摸著楊炯的面龐,輕輕拭去眼角的淚水,哽咽得說道,“我兒,不哭!你現在長大了,是男子漢大丈夫了!大丈夫,有淚不輕彈!更何況,你現在也算是執掌一方,有這么多下屬,可不要失態,惹人笑話!”
……
從楊西施那里回來,楊炯立馬去了王鐵匠那里。
隨著虎頭山一步步壯大,王鐵匠的鐵匠鋪,也是吹氣球一般膨脹。曾經的小王鐵匠,現如今都管著好幾十號人了。他的徒弟成了他的副手,還拉來了一幫原來認識的鐵匠和學徒,又招來了不少賣力氣的莊稼漢。鐵匠鋪也從山上搬到了何家沖的小溪邊,建了好幾排房子。在周圍村民看來,這個鐵匠鋪煙沖里白天冒煙、晚上吐火,更是一天到晚敲打不停,和附近匪窩的喧嘩交相輝映,打破了世代以來的寧靜與安詳。
楊炯交代給小王鐵匠,打造大刀長槍等冷兵器,和研制鳥銃。對于前者,小王鐵匠并不怵,一把大刀未必比一把鋤頭的技術含量高。但對于鳥銃,卻是從來沒有打造過的經驗,甚至都沒有見過,只知道朝廷官軍里有這么個厲害的東西。楊炯只得給他講解,并用毛筆給他畫了出來。
楊炯用毛筆寫字還行,可用毛筆作畫就夠嗆了。畫得跟鬼畫符似的,小王鐵匠瞅了半天,也沒弄明白楊炯畫的啥。不得已,楊炯只得連說帶比劃,折騰了好半天,鐵匠才勉強弄明白大當家的意思。
弄明白原理之后,小王鐵匠腦袋更大了。太麻煩了!一根銃管十倍、甚至幾十倍功夫于一般的大刀長槍。不管是鉆出鐵管,還是分段鍛造,都是磨人的活。不過好在楊大當家也不是管殺不管埋的人,還是給小王鐵匠指出了方向,那就是用水磨來鉆孔。但現在,這還是一個方向。怎么把水磨的動力轉換成鉆孔的動力,需要打造很多機關,更需要不斷的試驗。
小王鐵匠感覺自己打鐵還行,但造機關就勉強了,長年打鐵的腦袋實在缺乏靈光。于是,他專門安排自己一個徒弟負責這個事,并且還給了他十來個人手。嘿嘿,老子也算當上個頭目了,這等棘手的事,就讓徒弟去頭疼吧!
從王鐵匠那里回來,楊炯心里有些沉重。打仗真心燒錢,要打高水平的仗更是燒錢。成百上千的人,拿著冷兵器互毆,投入是低一些,但己方傷亡就大,士卒就成了一次性消耗品,不僅前期培養的花費打了水漂,后續的撫恤更是一大筆數字。
楊炯想來想去,熱兵器才是未來虎頭山橫行天下的最終依仗。不然,不管自己訓練的隊伍多么精銳,能夠以一敵百、視死如歸,但碰到真正能打的,人又多的,還是要吃大虧的。更何況,自己待兄弟們不薄,從餉銀到食宿,從來沒有半點虧待,這不是官府抓壯丁,或者流寇脅裹流民的做法。若是與他們對陣,不管之前勝了多少場,但只要敗上一場,自己就得元氣大傷,甚至萬劫不復。
而官府,特別是流寇呢?屁事沒有,繼續脅裹百姓送死就是了。楊炯在心里發怵。因為,他很清楚,在這個即將瘋狂和絕望到極點的時代,良知和文明,某種程度上就成了弱點了。這也是大明官軍,很多時候打不過流民大軍的一個重要原因。無懼生死、無視人命,自然要張狂瘋狂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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