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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此地不宜久留


晚上,三娃來到楊炯的帳篷復(fù)命。
      
        楊炯坐在桌前寫寫畫畫,見是三娃進(jìn)來,沒有理會,繼續(xù)埋頭干著自己的事。桌子上鋪滿了楊炯弄的文書和畫的簡易地圖。
      
        三娃沒像往常一樣往跟前靠,而是隔著桌子好幾步,筆直站在楊炯前面。站了許久,見大當(dāng)家還是低頭在寫寫畫畫,三娃便輕輕地,試探性喊道,“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
      
        “三娃,你有事就說,我聽著�!睏罹嫉皖^回應(yīng)。
      
        三娃開始向楊炯回稟后續(xù)的事情。
      
        “大當(dāng)家,你走了之后,那個小旗官癱坐在墻角,只知道哭,哭著哭著,開始指著那個想襲擊你的小旗官,不斷苦罵。小的聽那意思是,今天他們?nèi)齻€玩牌九,原來是那個膽大包天的小旗官的主意……”
      
        “……罵累了之后,那家伙可能覺得浪費(fèi)時間了,便求我趕緊給他準(zhǔn)備飯菜和姑娘。小的其實早在他哭的時候,就讓其他兄弟準(zhǔn)備去了,一點都沒耽誤工夫。他說的時候,都準(zhǔn)備好了。小的便多問了一句,是先吃飯,還是先睡女人。那家伙想了想,說要先睡女人。我問為啥。他說,他沒娶過親,只是在老營的妓院里睡過幾次,覺得這輩子太虧了,想臨死前多睡上幾次,省得變鬼之后還讓其他的鬼笑話……”
      
        “……最后,還是他自個動的手。動手前,他托我給大當(dāng)家?guī)г�,說他也不怨大當(dāng)家了,只是恨拉他玩牌九的那個家伙,還說如果有下輩子,還是愿意在大當(dāng)家手底下干活,每月四兩的餉銀沒有虧待他,只是他命不好,沒這個福氣……”
      
        “……值班的馬總旗官把隊伍集合在宿舍前面,然后讓兄弟們排著隊,一個個進(jìn)房間里看的。不少都吐了,好些直接在屋里就吐了。主營寨的兄弟們看完后,又安排刀盾手左總旗去山上替換刀盾手右總旗,讓山上的全部兄弟都下來看過了�?赐曛�,我們這個小旗的兄弟就分開去各個總旗,給兄弟們講今天的事情。分開之前,我讓他們每個人都說了一遍,就怕有什么差池。辦完大當(dāng)家你交代的事之后,我和我們小旗的兄弟,在后山挖了個大坑,把他們?nèi)齻€埋在一起,不過沒有立碑�!�
      
        聽到這里,楊炯放下手中的筆,抬頭對三娃說,“明天你們再去立塊碑,碑上要刻他們的名字�!�
      
        “是,大當(dāng)家,我明天一早就去辦這個事。”三娃趕忙說道。
      
        “嗯。你去把馬凱叫來�!睏罹际疽庾屓揠x開。
      
        三娃出去后,楊炯站了起來,在大帳內(nèi)來回踱步。對于今天處決的三個人,楊炯沒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大敵當(dāng)前,大伙都在緊急備戰(zhàn),這幾個家伙竟然湊在一起,偷偷玩牌九。這得有多大的膽子才敢這樣做?要么是膽大包天,要么是不知死活。對于這兩種人,從來都是一個武裝集團(tuán)戰(zhàn)斗力建設(shè)的公敵。
      
        真正讓楊炯站起來不停踱步的,是今天這個事觸動了他。楊炯有一個體會,也很喜歡一個詞——自作自受。或許,世人都以為這是個貶義詞。但在楊炯看來,這其實是一個中性詞。某種意義上講,在“自作自受”的前面,加上“三思后行”,大概就清晰明了了。做事之前想清楚,能不能做,代價是什么,后果是什么。一旦做了,就不要后悔,因為必定會有代價、有后果的,而且是絕對無法避免和逃脫的。
      
        打下一座城,代價是什么?后果有哪些?
      
        楊炯抱胸長立,寂然無語。
      
        ……
      
        “刀盾手左總旗(大伙的習(xí)慣性叫法,正式叫法應(yīng)是甲總旗,有甲乙丙丁四個總旗)這下丟臉丟大發(fā)了,一口氣被大當(dāng)家砍了三個小旗官!看他以后還在我們面前裝大不?還好意思天天吹自己是刀盾手第一總旗,我呸!”
      
        “……噓,大伙小聲點!別被大當(dāng)家聽到了,大當(dāng)家可不好惹……”
      
        “……趕緊訓(xùn)練!磨蹭啥?不要命了?讓大當(dāng)家看到你們幾個偷懶,嘿嘿,你們幾個是不是也想試試大當(dāng)家的斧頭?!”
      
        三個小旗官的事,不可避免引發(fā)議論。他們是不是該死,大伙眾說紛紜,各執(zhí)一詞,但大伙都知道了,大當(dāng)家不好惹!隊伍里最初的老人,現(xiàn)在基本上都是總旗官了,其實見識過楊炯上山的場景。不過,一群積年匪賊,硬是被一個年輕后生的兇悍和狂暴嚇住了,還奉這個年輕人為寨主,多少影響這些總旗官的顏面。所以,他們都很有默契地選擇遺忘這個事,就好像從來沒發(fā)生過。這就導(dǎo)致虎頭山上上下下對楊炯的印象是和氣厚道。這三條性命,算是讓大伙知道了,大當(dāng)家和氣厚道是不假,但一旦惱火了,也是一頭嗜血的真老虎。
      
        一把牌九三條命,給大伙上了一堂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育課。
      
        隊伍上訓(xùn)練備戰(zhàn)的氛圍明顯緊張和嚴(yán)肅起來。一些總旗擔(dān)心一個不小心惹毛大當(dāng)家,主動延長訓(xùn)練時間,月光下的大練兵轟轟烈烈展開起來。出事的那個總旗的總旗官姚進(jìn)爵,更是黑著個臉,每天第一個把隊伍帶出來訓(xùn)練,最后一個才解散,恨不得把手底下的兄弟給折磨死。
      
        大晚上,校場上燈火通明、人頭攢動、殺聲震天,附近的老百姓都沒法睡覺了�;⑸秸漠惓R鹆撕闻e人的關(guān)注。
      
        站在自家宅院的閣樓上,何舉人朝著校場方向眺望,目光專注,神情嚴(yán)肅。兒子何明在一旁陪著。
      
        許久,何舉人語氣蕭索地對兒子說,“唉!要出事了�!�
      
        “阿爹,要出事,要出什么事?”怎么看著虎山賊夜間練兵,就說要出事,什么情況?何明被父親的話弄糊涂了。
      
        若是以往,兒子的不解,反而是何舉人教子的好契機(jī)。但今天看著兒子懵懂的神情,何舉人心里卻是失望和生氣,忍不住訓(xùn)道,“人家虎頭山的大當(dāng)家和你年齡差不多,一個人上山不到一年,就弄出了這么大的動靜。你可倒好,連這個動靜都看不明白!為父平素算是白教你了!我看,你那些書也是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見父親生氣,何明連忙說道,“父親息怒,父親息怒,是兒子駑鈍不堪,讓父親失望了!”
      
        何舉人訓(xùn)完兒子之后,看著兒子酷似自己的臉龐,眼神里流露出來的歉意和惶恐,心氣平了下來,一股舐犢之情涌了上來。
      
        想了想,何舉人手指著遠(yuǎn)處那燈火通明的校場,問兒子,“我兒,你看到什么不同沒有?”
      
        何明想了想,回答道,“阿爹,兒子沒看出來什么。以前,那些虎山賊也有晚上操練的呀。我還陪父親去看過呢。”
      
        何舉人又是失望,不過克制住了訓(xùn)斥的沖動,耐心繼續(xù)說道,“我兒,為父剛才看了看,又和以前的印象比對了一下,發(fā)現(xiàn)他們喊殺聲大了很多。這就是殺氣。以前沒有這么重的殺氣,現(xiàn)在有了,肯定是發(fā)生了什么事,又或者要發(fā)生什么事�!�
      
        “父親,那你剛才為啥說要出事了?”何明繼續(xù)求教父親。
      
        “以前他們晚上也偶爾操練,據(jù)為父判斷,應(yīng)該是按一貫的規(guī)矩來的�,F(xiàn)在,這么大晚上的還在折騰,而且連續(xù)好幾夜了都是這樣,說明是臨時性的。再結(jié)合剛才說的殺氣,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他們要動刀兵了!”何舉人娓娓道來,語氣很是篤定。
      
        “啊!父親,是要起兵禍了?那這伙虎山賊會不會再來搶咱們家?這可如何是好呀?”
      
        何舉人臉皮頓時綠了,腦門上涌上幾條黑線,“我個癡兒!你怎么就聽不明白為父說的意思呢?聽不明白就不要瞎嚷嚷!咱們讀書人,講得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講的是雖萬千人吾獨往矣!你這般經(jīng)不住事、沉不住氣的樣子,成何體統(tǒng)!”
      
        何明又被訓(xùn)懵了。
      
        “好了,你不要插嘴,聽為父給你講,你好生琢磨就行!你剛才問會不會再來搶,這個問題,你大可放心。為父斷定,一定不會。虎頭山在何家沖都呆了好幾個月了,你何曾見到他們出來禍害過老百姓?而且,他們那個大當(dāng)家我也見過,雖然頗有手段權(quán)謀,不過我看也是個行事有度的信人。既然來咱們家搶過了,那就不會再來了�!�
      
        “為父擔(dān)心出事,真正的意思是,官府應(yīng)該是要來進(jìn)剿了,虎山賊這么晚都還在操練,就是一個明顯的跡象。官軍真來了,若是戰(zhàn)事順利還好,我們地方上準(zhǔn)備些錢糧前去犒勞即可,若是不順利,必然會有縱兵劫掠地方,甚至抓丁,殺良冒功的腌臜事出來的……”
      
        被父親說的場景不敢相信,何明忍不住問道,“父親,他們可是官軍呀,怎么能,怎么能這樣?”
      
        “我個癡兒!你怎么如此愚鈍呢?誰教你的,官軍就不為禍地方,不禍害百姓了?你怎么不好好想想,他們打了敗仗怎么辦?等著上邊來砍他們腦袋?”
      
        這下,何明不敢再在瞎問了,也不敢輕易回答,生怕父親生氣。
      
        見兒子不回答,何舉人吐沫橫飛繼續(xù)教子,“官軍當(dāng)然不會等著別人來砍他們腦袋,他們會洗劫地方,會殺良冒功,然后拿著洗劫來的財貨去孝敬賄賂上官,會拿著老百姓的腦袋去證明自己的軍功。打敗了不要緊,只要上面的人相信,或者選擇愿意相信他們盡力了,而且還有一定的功勞,這就夠了!……”
      
        “……嘿嘿,說不定,他們的上官還想這樣的剿匪多剿個幾次,幾回下來,上上下下都賺得盤滿缽滿的。我兒,以后切不可如此天真,凡事要從人心、從人性上面去想。古話說得好,防人之心不可無哩!”
      
        “嗯,這樣,明日家里開始收拾東西,只收帶些金銀細(xì)軟和衣裳。家里其他的財貨和糧食,就偷偷埋起來。明天一天要弄好,弄不好也不管了。后天一大早,我們?nèi)揖蛣由砣タh城,此地不宜久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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