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婦道
“什么,你說鄭芝龍兵敗?東然,你再說一遍!”手中的茶盞應聲摔落,沈猶龍失聲道。
伍正面帶風塵,見總督大人如此驚訝失態,只得再次稟報道,“大人,十天前,楊守備率三萬大軍,在泉州府安海境內的云羅山下,先是一舉圍殺了從福州府回援的一萬余鄭軍。爾后,楊守備率軍與趕來的鄭軍主力決戰。此戰,一戰而下,鄭軍傷亡被俘達兩萬余眾,鄭芝龍四弟鄭鴻逵被擒,只余鄭芝龍孤身逃脫!”
沈猶龍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追問道,“鄭軍如此不堪一擊?鄭芝龍怎么打的?怎么連一眾土匪山賊都打不過?”
伍正有些疑惑:聽話聽音,東家這意思,莫非是抱怨鄭芝龍太過不濟,竟然沒有奈何得了楊守備?可是,若是鄭芝龍勝了,又有兩廣總督衙門什么事?鄭芝龍,那可是福建提督!
在伍正看來,今天必須把道理給掰直了,說開了,免得這位總督大人又干出什么不合時宜的事來。
清了清嗓子,伍正又用力擠出幾分笑意,“大人,這鄭家兵敗,乃是千真萬確!鄭芝鵬、鄭鴻逵,鄭芝龍的左膀右臂,都兵敗被俘。這一仗,可是令鄭家元氣大傷,可能幾年都緩不過來!”
沈猶龍聽了,皺著眉頭,滿是疑惑,“東然,這是怎么啦?連鄭家也打不過虎山賊。難道,這世道,一伙山賊土匪都可以橫行天下了不成?”
伍正轉了轉小眼睛,見大堂上再無其他官僚,便壓低嗓子回道,“大人,虎山賊是不是可以橫行天下,屬下不知道。但是,大人可是要明白,之前,咱們兩廣總督府的剿匪大軍,也是在英德跟虎山賊打過一仗的。再者,那楊守備,雖然年紀輕輕,但為人謙遜,做事厚道,對咱們總督府,也是客客氣氣的!”
伍正這番話,雖然措辭含蓄,但說的都在點子上,沈猶龍最后還是反應過來了。
是呀,不該如此失態府,這連鄭芝龍也敗了,不正說明——當初自己剿匪不利,不是剿匪大軍太弱,而是虎山賊太強了!還有,濠鏡的租金,私下的饋贈,這小楊屠夫還是蠻大方的嘛!唉,我又何苦糾結拘泥哩!
低頭皺眉思忖了一會,沈猶龍再次看向伍正,“此番大勝,虎山賊,喔,那虎山軍作何打算?現在又在何處?”
伍正聽了,連忙從懷里掏出一份信箋,雙手呈遞給沈猶龍,一邊還解釋道,“這是楊守備寫給我的信,是九天前發出來的。上面簡略寫了云羅山一戰的交戰經過,還有斬獲情況。另外,也寫了他的打算——先把此戰俘獲的鄭軍士卒,押往前軍寨修筑城池,然后再班師回湖廣衡州。在信里,楊守備還說了,想要再找咱們購買一批糧草。”
接過信箋,沈猶龍連忙打開,一目十行地看了起來。看完后,他把信箋扔在書桌上,面露喜色,“楊炯那小兒,果真這么說?他要回湖廣了?東然,他這番說辭,依你看,是真還是假?”
伍正點點頭,篤定地回道,“大人,憑以往打交道的情形來看,楊守備這番話,倒是可信!”
見伍正這般肯定,沈猶龍一顆心放了下來,伸手捋了捋有些發白的胡須,一邊點頭一邊說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這般強軍,呆在嶺南,我這個兩廣總督,睡覺也不踏實呀!唉,如今這世道,本官身為總督,竟然還要仰人鼻息,看人臉色,唉!”
伍正臉上再次浮出笑意,輕咳幾聲,又小聲說道,“大人,楊守備這人,除了在戰場上殺伐果斷外,對人情世故,還是懂得的。這次,這次他又托人,給大人送來了一些福建的土產,很是有些分量。依手下看,他倒是個有心人哩!”
沈猶龍不說話了,立馬扭頭,一臉期待地看向伍正。
伍正壓低嗓子,繼續稟報,“楊守備還私下派人傳話,說此次北歸后,將在前軍寨駐軍五千。還說了,對于剿匪除惡,安靖地方等事宜,可受總督府的節制調遣。此外,前軍寨孤懸嶺南,為安軍心,楊守備意欲在韶州入湖廣的順頭嶺古道,立寨駐軍。”
一顆心又瞬間提了起來,沈猶龍急切地問道,“莫非,他們還要再回來?”
伍正搖搖頭,沉著應道,“楊守備遣來的信使,是這般說的——只要不是應總督府之邀,只要不是福建鄭家再生事端,虎山軍主力,絕不再度南下!”
聽了這話,沈猶龍心里才放心一些,連忙說道,“不會的,不會的。兩廣總督府,節制十州十府,物產富饒,士民安定,豈會動蕩不安。他們老老實實在湖廣呆著就行了!”
伍正聽了,嘴角微微一笑,便把話題不經意間給岔開了,不再追問沈猶龍,是否答應楊炯的請求。
……
濠鏡。
采薇一臉的喜色,嘰嘰喳喳道,“小姐,那個黃毛怪又來求見了!帶了不少隨從,禮單上都是些稀罕物,還抬來了一面大大的西洋鏡。這都是第三天了,小姐,你見不見?”
秦素素仿佛沒聽到似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面前的一副古畫上。這是一副山水畫,據說是前朝趙令穰(北宋宗室后裔,著名畫家)的畫作。不過,在秦素素看來,濠鏡總督馬士加路也送來的這副畫,很可能是后人偽作的。
水色煙光上下寒,忘機鷗鳥恣飛還;年來頻作江湖夢,對此身疑在故山。
前朝另一位大家黃庭堅,對趙令穰也非常推崇,還專門寫詩評述過。秦素素平日里,除了做些女紅,閑暇時間里,不是讀書,就是作畫,對畫技也是略懂的。眼下這副畫,看似有些歲月了,材質上也好像是前朝流傳下來的,但用筆過于匠氣,精致有余,飄逸不足,工筆臨摹的可能性比較大。
對于馬士加路也的一再來訪,秦素素甚是厭煩。就如采薇說的,這些黃毛怪,果真是蠻夷,不懂教化,更不知禮教之大妨。若自家夫君楊炯也在濠鏡,有客人來訪,不管是何目的,總會讓人進門喝口茶的。
但現在夫君不在,卻一再前來叨擾,吃了閉門羹還不知反省,這不是惹人厭煩么!
心里思忖了一會,秦素素自言自語道,“一連三天,都來求見。而且,次次都攜重禮而來。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馬士加路也,如此急切,想必是有要事相求。”
秦素素抬起了頭,秀目看向采薇,“你帶幾個下人去門口看看。問問那個總督,他究竟有什么事?是不是需要我代為稟報給夫君?你去問清楚,不得隱瞞,更不要遺漏了。”
想著那面大大的西洋鏡,采薇歡欣雀躍地應承下來。
過來一會,采薇又急沖沖進屋,開口就是,“小姐,你真真料事如神哩!那個黃毛怪聽說你還是不肯見他們,便支支吾吾把來意告訴我了。他說,姑爺在福建又打了一個大勝仗,把那叫什么鄭一官的給打敗了。”
秦素素聽了,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道,“鄭一官,便是福建提督鄭芝龍。連佛郎機人都知道了,想必是夫君真的勝了,又擊敗了鄭家。采薇,那馬士加路也有沒有提什么要求?”
采薇笑著回道,“小姐,又讓你猜中了。那黃毛怪說,想請小姐你跟姑爺通稟一聲,能否來一趟濠鏡。黃毛怪有些生意,想當面跟姑爺談,他還說是很大,很大的生意,請小姐你一定代為轉達他的意愿。”
秦素素聽了,又蹙眉思索了一會,然后回道,“你去告訴馬士加路也,這個口信,我可以幫他代為轉達。不過,至于我家夫君是否答應,那得看夫君他自個的意思,我不作承諾!至于那些個禮物,你就讓他原樣帶回去吧!”
采薇頗為遺憾地應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采薇興高采烈地又進來了,抿嘴笑道,“小姐,黃毛怪走了。臨走前,把東西擱在門口了。他還說——多謝夫人,上帝會保佑夫人的!”
秦素素漫不經心地掃了一眼采薇,目光又回到了手中的畫卷,然后輕聲說道,“采薇,以后接待客人,你就不要出面了!我讓拾菊去!”
一聽這話,采薇頓時色變,顫聲問道,“小姐,我,我做錯什么啦?”
秦素素冷笑一聲,“哼,豈止是做錯?我看你,在秦府,在楊家,這幾年來,一點長進都沒有!我把話都說這么明顯了,你竟是一點都聽不懂!”
眼淚奪眶而出,采薇抽抽噎噎道,“小姐,我若錯了,我改。我改,還不行么?你可不能趕我走呀!”
秦素素嘆了口氣,又輕輕搖頭,“你呀,遇事除了抹眼淚,就不會用心想一想!我為何說你,就是因為你不懂事,不上心,凡是順著自己的心思,由著自個的性子。就如剛才,我說要推辭馬士加路也的禮物,你卻態度不堅決,還一臉的喜色!”
見自家小姐把前因后果說了,采薇反倒情緒穩定下來,嘟起了小嘴,辯解道,“小姐,我也是為你好!這處宅子里,咱們來得倉促,好多梳妝用具,都沒帶全。我們這些奴婢自是無所謂,但小姐你國色天香,在梳妝打扮上,可是不能受委屈……”
“……奴婢也是見了那面西洋鏡,覺得稀罕,正合適給小姐你用,這才沒有硬起心腸推辭……”
秦素素聽了,再次嘆氣,抬頭看向采薇,正色道,“你不用說了。我告訴你,身為婦人,得守婦道。這婦道,不僅僅是禮教大妨,還有賢惠持家之道……”
“……如今,我們住在濠鏡,馬士加路也之所以巴結奉承,是因為夫君的緣故,是因為有虎山軍的赫赫戰績。咱們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便是楊家的臉面,是夫君的氣度。前兩日,他們送禮,我收下了,是因為當時他們沒有提要求,算是他們的巴結奉承。因為夫君的緣故,咱們居高臨下,坦然受之。今日,他們既然言明,要托咱們帶信,那就不能收——若收下了,豈不是說,他們隨隨便便,就可以用好處來收買和支使我們,叫我們替他辦事?”
“若是這般,是不是自個作賤輕賤了?身份在哪里?夫君的面子在哪里?——夫君破軍殺將,橫行嶺南,這般氣度和威勢,作為楊家的女人,豈能不自尊自重?!”
最后,秦素素狠狠瞪了一眼采薇,怒道,“趕緊派人,把東西給我退回去!”
“還有,告訴馬士加路也,下次再登門,我就叫人打斷他的狗腿!這些個蠻夷番邦,真是不知所謂!還是夫君說得對——畏威而不懷德,不可輕縱,更不可以常理度之!”
采薇聽了,心神俱震,一臉膜拜。
果真,小姐不僅料事如神,而且精通婦道哩!嗯,小姐就是小姐,不是丫鬟比得上的。往后,還是得小心伺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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