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江州故事(六)
桂王府。
桂王朱常瀛,一臉愕然看向王府護衛(wèi)指揮使唐朝簽,嘴巴張了幾下,卻是沒有發(fā)出聲來。
見狀,唐朝簽又道,“王爺,如今東虜圍了錦州,并非是攻不下來,而是打著圍點打援的算盤。其實,東虜早就編好了口袋,就等著洪承疇一頭扎進去。此戰(zhàn)乃是傾國之戰(zhàn),一旦有所閃失,京師定然震動,朝廷再也無力維持局面。”
桂王呼吸重了幾分,想了想,疑惑地問道,“遼東距湖廣,有千里之遙。東虜?shù)倪@些謀劃,你又是如何得知?”
唐朝簽老臉一紅,干咳兩聲,“王爺,我這些都是從虎山軍那里打聽來的。都是武將,這些日子,末將和虎山軍留下的幾個指揮使,來往走動比較勤快。這些,都是他們親口給我吹噓過的,說是楊守備的原話。”
桂王伸手捋了捋胡須,眉頭皺起,自言自語道,“這么說來,小屠夫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嘍!這是膽大包天,還是赤膽忠心?這個小屠夫行事,本王就是看不透,看不透……”
唐朝簽沒有接話,反而一臉期待看著桂王。桂王提的問題,其實是他也想知道的。酒酣耳熱時,唐朝簽也曾問過三娃等人,但他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在三娃等人看來,跟著大當家混,依令行事便是,即便想不明白也沒關系。好比北征抗虜,哪怕大伙心里并不贊成,可就是沒人站出來說個不字。當然,除了那個膽小的劉子安外——那也是被大當家把膽子給打小的!
一番自言自語后,桂王又道,“你此番布置,費了一些心思。你對王府的功勞,本王先記著。”
唐朝簽聽了,立馬抱拳行禮,“王爺?shù)亩鞯拢⿲⑽ㄓ斜M心謀劃,一力承擔,方能報答。王爺,一旦江西那邊傳來可靠消息,還請王爺當機立斷,不必理會陳規(guī),迅速以宗室之身,出來收拾人心,安定局面。”
桂王聽了這話,眼睛直視唐朝簽,緩緩點了點頭。
……
夜里,楊炯帶著劉子安,在一隊親兵的護衛(wèi)下,再次出了大營。摸黑靠近了城墻,只見城墻上隔著二十多步的距離,便點著一個火盆,很是明亮。而且,隱約還可以聽到喧嘩笑談聲。
楊炯凝神觀察了一會,又帶著大伙離開了望京門,朝湓浦門方向走去。湓浦門是西門,形制和望京門差不多,只是城墻上火盆的間隔略大一些。想了想,可能是張斂非覺得虎山軍的營壘就在江邊,距離望京門最近,所以那段城防最為嚴密。
白天張斂非的態(tài)度,讓楊炯有些郁悶。本是一顆秋毫無犯的初心,現(xiàn)在整成了攻城略地的結果。楊炯低聲問劉子安,“劉兄,之前你帶秀才等人勘察了一番。你看,是白天攻打,還是晚上動手?”
劉子安眼睛望向城樓,“將士們對此地不熟,若是夜間調動,恐驚動守軍。”
楊炯心里記下了。這的確是一個需要克服的細節(jié)。夜襲,本質上是偷襲,就好比入室偷竊,前提就是盡量別讓主人家發(fā)現(xiàn)了。一旦被發(fā)現(xiàn),偷竊就得轉為搶劫了,而搶劫的代價要大得多,后果也嚴重得多。
楊炯又問,“整個城防,可有薄弱處?”
劉子安想了想,“將軍,之前我轉過一圈,大體上城墻都是完好的,但東作門一帶,有一段城墻磚石掉落,有些地方長滿了雜草藤蔓。”
楊炯不再說話,心里琢磨著。九江城的城防談不上多么堅固,從城墻上擺設的火盆,還有那放松的喧嘩可以看出,主持城防的知府衙門是沒有什么經驗的。這么多火盆,固然是方便人員調動,但同時也很容易暴露,而且還會造成燈下黑的視覺效果。
再者,那就是九江城太大了,而且城門多,有七座城門。如果不能全面動員城里百姓,光靠衙役和臨時征發(fā)的民壯,根本就顧不過來。在攻防過程中,一點突破,很容易被打開附近的城門,進而全局崩潰。
就著城墻上火盆發(fā)出來的光亮,楊炯睜大眼睛,把各段城墻,還有城墻下的地形給仔細看了一遍。任何名城,都有故事。九江城又名潯陽城,史稱潯陽、柴桑、江州,據(jù)說最早是西漢灌嬰所筑,也稱灌嬰城。走了一圈,楊炯想起了史書中那句“帶江負山,樓櫓高險,堅不可破”評價。
如果沒記錯的話,九江城最近一次大的兵災,要追溯到北宋初期了。北宋開寶八年(975年),宋軍攻克金陵,南唐后主李煜被俘降宋,各郡縣紛紛舉起了降旗。但是,唯有九江不降,江州指揮使胡則率軍民抵抗,據(jù)城堅守達五個月之久。
這里還有一個細節(jié),江州刺史謝彥實原本想獻城投降,被指揮使胡則所殺。宋軍這邊,在曹翰的指揮下,從開寶八年冬天打到第二年夏天,愣是沒有打下來,而且傷亡慘重。后來,因為胡則病重,加上糧草供應不上,防守力量削弱,最后才被宋軍攻陷。指揮胡則因病臥床,被俘后,被處以腰斬之刑。這次攻城,宋軍吃了大虧,最后屠城泄憤,并拆除江州城墻七尺。眼前的城墻,還是元明兩朝陸續(xù)增高加固的。
扭頭看了一眼城墻后,楊炯面無表情對劉子安說,“劉兄,你晚上辛苦一下,把攻城計劃做出來。這個計劃,要簡潔明了,就是告訴各營各千人隊——他們從哪個位置,什么時間,開始發(fā)起進攻?各部如何協(xié)同?”
劉子安聽了,先是一怔,爾后回道,“將軍,我是幕僚,只負責出謀劃策。至于你說的計劃,也要我做么?”
楊炯點頭,鄭重說道,“出謀劃策固然是本分,但做計劃做方案這些實務,才真正體現(xiàn)幕僚人員的價值。虎山軍以后的幕僚人員,是要能干實務的,不僅看得準,而且要做得對!這世上,有眼光見識的人很多,但真正成事的人少。說到底,還是不愿撲下身子去做實事!”
劉子安沒敢再辯駁。
……
德化知縣,也是附廓縣令陳至學一臉急切看向張斂非,完全不顧官場規(guī)矩,叫嚷道,“大人,你何苦為難城外的那幫丘八!那可是一群山賊土匪!那個指揮使,可是正經屠夫出身!”
張斂非怒道,“本官行事,輪到你說三道四?!圣賢書上寫的明明白白,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給本官退下!”
知府大人的訓斥,非但沒有令陳至學退縮,反而激起了心里的義憤,當即頂撞道,“九江城,是府城,但也是德化縣治所在。我是德化知縣,關心城防,擔憂闔城百姓安危,這就是在其位謀其政!下官就是想不明白,大人你為何要苦苦相逼,要招惹虎山軍?”
聽了這話,張斂非臉上青一陣白一陣,胡須抖動,哆嗦著伸手指向陳至學,“悖逆,悖逆!你身為下官,膽敢悖逆上官?!看我不上表參劾你!”
陳至學隨即回道,“你要上表,我也要上表!簡直是莫名其妙!衡州衛(wèi)持兵部行文,北上抗虜,即便與城中富商有些誤會,解開便是。為何要關閉城門,征發(fā)民壯加強城防?大軍行至九江,無糧就食,無船渡江,若耽誤了軍情,這天大的罪責,是你一個五品知府擔得起么?”
“……行事昏聵,不知所謂!一旦釀成兵災,我倒是要看看,姓張的你如何收場!我且高速你,我回縣衙,第一件事就是上表參你!”
說完,陳至學便拂袖而去!
張斂非氣極,手指向陳至學的背影,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府衙外,陳至學的幕僚帶四個轎夫正候著。見了陳至學,幕僚連忙迎上,焦急地問道,“知府大人可否改變心意?”
陳至學扭頭看了一眼府衙的牌匾,然后吩咐道,“趕緊回縣衙!”
到了縣衙,陳至學便大步疾走,直奔自己的書房,身后的幕僚只得連忙跟上。一進書房,陳至學便低聲說道,“張斂非要么是不知死活,要么是故意為之。死道友不死貧道。本官不能坐以待斃,須得做點什么!”
對事情的前因后果,幕僚是知道的。陳至學話音剛落,幕僚便接道,“大人所言在理。這九江城,要真是鬧出兵禍,不僅百姓遭殃,大人也脫不了干系。如今之計,大人須得公開政見,有個明確的說法!”
陳至學看向幕僚,點了點頭,“剛才在知府衙門,我便與姓張的吵了起來!臉皮撕破了,就沒有轉圜余地了。筆墨伺候,我要上書巡撫衙門!”
幕僚麻利地開始磨墨,又小聲說道,“大人,如今城門緊閉,如何送得出去!”
陳至學一怔,接著咬牙道,“城外不是有衡州衛(wèi)么?就讓他們幫我送!”
幕僚聽了,先是遲疑,繼而點頭補充道,“衡州衛(wèi)乃朝廷官軍。張斂非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報效朝廷,反而刁難朝廷官軍,貽誤軍情。大人勸諫無效,只得請巡撫衙門出面主持公道!”
“……大人,你不妨把托衡州衛(wèi)送信的緣由,也一并說明!”
陳至學聽了,頓時一臉輕松,繼而重重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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