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劉子安和秀才便找到了楊炯，遞上來一疊文稿。
      
        劉子安帶著興奮和期待說道，“將軍，這是我和柳兄弟，連夜寫出來的！”
      
        楊炯鄭重接過，示意兩人坐下，便認真看了起來。掃過幾行字后，楊炯便耐著性子，裝出一副認真閱讀的模樣，費了約一柱香的功夫，才把兩人聯袂連夜倒騰的攻城計劃給看了一遍。
      
        把文稿放在案幾上，楊炯輕輕吸了一口氣，然后看向劉子安，微笑道，“劉兄，你說英德之戰，沈猶龍為何落敗？”
      
        見楊炯突然扯到英德之戰，劉子安有些不明就里，神情一怔，思索了一會后，這才鄭重回道，“姓沈的之所以兵敗被俘，理由有三：其一，將士恬嬉，久未習練，武技不及虎山軍士卒；其二，臨陣用兵，猶豫不決，貽誤了戰機；其三，排兵布陣不及虎山軍快，且陣型生疏，騰挪太過遲緩，中軍難以號令。”
      
        楊炯微微頷首，接著又輕輕搖了搖頭。
      
        劉子安連忙追問道，“將軍，你持異議？”
      
        楊炯徑直說道，“劉兄，你我都是武夫，那今日咱們就紙上談兵一回。我直說，你認真聽，回頭再辯駁切磋！”
      
        劉子安點頭。
      
        楊炯輕了輕嗓子，“戰爭是一門藝術，是實力、謀略的綜合運用。同樣，戰役戰斗更是一門藝術，因為其偶然性更大，也就是擺兵布陣、臨陣用兵的決策難度更大。我這里說的戰爭、戰役、戰斗，區別在于規模與持續的時間，像大明與東虜數十年來的對峙，就是戰爭。像我入嶺南跟沈猶龍交手，便是戰役。英德一戰，便是戰斗。”
      
        “再往里說，盡量控制戰役戰斗的偶然性，靠得便是指揮控制，也就是主將能夠盡量高明地指揮，同時主將的軍令能夠得到準確、堅定的執行！麾下的將士越多，兵種越雜，指揮控制的難度就會大大增加。到了一定的階段，一定需要專門的幕僚人員，參與決策指揮。”
      
        “……自蒙元時代起，火器大量運用，如今，武將需要指揮的兵種更多。未來，若是國運傾頹，流寇勢大，東虜入關，虎山軍每一戰，搞不好都是幾萬十幾萬的規模。到這時，主將最多指揮到千夫長一級，甚至只能到營指揮使這一級。”
      
        “因此，更加專業，更加注重實務的幕僚集團，一定會興起。這是必然，也是一種進步！”
      
        “還有，以后，這些幕僚參贊，不僅要為主將提供決策輔助，還會在平素的練兵治軍中，發揮更大的作用。也就是說，軍事技術的發展進步，必然導致軍隊建設更加復雜，必然導致戰法更加多樣，也就是指揮難度更大，單單靠主將一個人，幾乎不可能獨立完成治軍用兵的任務……”
      
        “未來，虎山軍就得往這個方向走！”
      
        劉子安和秀才聽了，一臉懵逼，張大嘴巴傻傻看向楊炯。
      
        楊炯笑了笑，又繼續說道，“今日我說的話，就如《孫子兵法》所言，字字珠璣！不需質疑，信我便是！”
      
        這番自夸，讓劉子安反應過來，本能地想著辯駁，可琢磨了一下，似乎有點道理。于是，劉子安仰著腦袋，又細細琢磨了好一會，最后嘆道，“將軍這么一說，我倒是有些同感。當日英德一戰，我輔佐那姓沈的，雖然兵多將廣，卻又感覺千頭萬緒，腦子里一團漿糊，不知如何用兵。即便中軍發了號令，又前后不一，自相矛盾，各衛所無所適從。”
      
        “……若如將軍所言，有好幾個精通軍務的幕僚，提前細細籌劃，戰時一旁參贊提醒，我心里可能會清明得多，大致可以做到指揮若定。”
      
        好，是時候了！
      
        講道理，只能跟謙虛的人講，這樣才能聽得進去。
      
        于是，楊炯呵呵一笑，手指文稿，“劉兄，你做的這個攻城計劃，有三個不足之處；其一，有粗略考慮，無精細盤算；其二，有我方之意圖，無敵方之應付；其三，有一鼓作氣取勝之預期，卻無中途受挫之預判，更無重整旗鼓之考量！”
      
        劉子安越聽越灰心，臉色越來越黑，卻是無可辯駁，只會傻傻看向楊炯。
      
        楊炯見狀，笑瞇瞇地說道，“來來來，老劉，我教你一手開宗立派的手藝。精細派！精細實用，慮事周全，算無遺策的幕僚參贊！一旦會此技藝，定可沙場取勝，青史留名！”
      
        劉子安聽了，頓時欣喜鼓舞，興奮難耐，撲通一聲，雙膝著地，跪拜道，“將軍，將軍高義！往后，屬下一定盡忠竭慮報答將軍點化之恩！”
      
        楊炯一甩長發，滿面春風，坦然欣然地接受了劉子安的表態。
      
        ……
      
        整整一上午，楊炯手把手帶著劉子安和秀才，擬了一份《虎山軍九江城進攻戰斗決心》。在此過程中，楊炯收獲了滿滿的成就感，卻又云淡風輕地推卻了兩人的感恩戴德和感激涕零。最后，楊炯循循善誘，“老劉，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這份決心，基本是我的想法。這樣，你和秀才回去，拉上一些兄弟，再擬個幾份決心。這樣，更能裨補闕漏，有所廣益。這可也是武侯說的喲！”
      
        此時，劉子安早已陷入開宗立派的光明前景和美好憧憬之中，忙不迭點頭，“將軍所言甚是！屬下定當以精細為要，再用心擬上幾份，好為將軍參贊！”
      
        孺子可教！
      
        于是，楊炯頷首勉勵道，“嗯，不錯！精細為要，多加用心，定能擬出精細可用的參贊條陳！……嗯，開宗立派，指日可待！你二人好自為之！”
      
        目送兩人的背影，楊炯臉上欣慰的笑容愈盛。
      
        正當楊炯沉浸在一副名師作派中，身后傳來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哼！又騙人了！你個呆子，我還不知道，最善于騙人做事！”
      
        楊炯很淡定地沒有回頭。這聲音太過熟悉，這說話太過囂張，只能是苗疆最美的花骨朵。施施然坐下，開始埋頭處理案幾上的文書——對付不同的女人，楊炯在實踐中，已經慢慢總結出了一些不同的，卻又很實用的應對方式。跟最美的花骨朵相處，要么說好話陪小心，要么冷處理不理睬。
      
        見楊炯不搭理自己，石三妹俏臉一冷，“秦素素來，你有說不完的話！我一來，你就無話可說！莫非，那姓秦的，長得比我還好看？！”
      
        這敘事邏輯？清奇！
      
        楊炯繼續低頭干自己的事。然而，預判中的吵鬧和哭泣并沒有出現，只見石三妹走到案幾前，遞過來一張皺巴巴的紙。楊炯拿過一看，上面說的竟然是最近衡州城的一些事。
      
        看完，楊炯笑了，“偉人說的對！不是西風壓倒東風，就是東風壓倒西風。陣地，我們不去占領，就有敵人去占領！”
      
        石三妹詫異地看向楊炯，“你這呆子，說什么胡話呢？什么偉人？衡州城里的這些糟心事，你也不擔心？”
      
        楊炯抬頭看向面前這張精致秀美的臉蛋，呵呵一笑，“事態嚴重，卻又鞭長莫及。想到做不到，還不如不想。既然擔心也沒用，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石三妹氣道，“誰說鞭長莫及！你寫封信給姓閆的胖子，還有馬凱，定然可以約束留守的那些家伙！這才幾日，就敢私下跟桂王府的人來往？真是膽大包天，不知死活，不曉得本姑娘的厲害！”
      
        楊炯點頭，“嗯，這些家伙，是有些不知死活！誰說女子不如男，婦女能頂半邊天。這些家伙，都知道軍中有你負責內務，防諜鋤奸，行事竟然還如此孟浪，還是沒吃過虧呀！”
      
        聽了這話，石三妹蹙眉思索一番，爾后神情古怪地看向楊炯，“呆子，我聽你這話，知道你是真心不在乎！不介意！呆子，你怎么就這么窩囊，這么沒心沒肺！”
      
        楊炯輕輕搖頭，“倒也不是不在乎，只不過，不是非常在乎。”
      
        石三妹納悶地看著楊炯。
      
        楊炯只得繼續解釋道，“三妹子，你我夫妻一體，沒什么不可以說的。對于虎山軍的將士，對于那些營指揮使，千夫長，百夫長什么的，你要記住一個原則。這個原則，是處理相互關系的基石，你要記到心里去。”
      
        說到這里，楊炯鄭重看向石三妹。石三妹見楊炯說得鄭重，便沒再頂嘴，而是撲閃著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楊炯。
      
        “虎山軍的將士，跟我楊炯的關系，是他們需要我，我也需要他。他們需要我，是需要有一個能干事干成事的上官，能夠保證他們的軍餉待遇，能帶著他們飛黃騰達。我需要他們，是需要他們能夠用鮮血和性命，保護我的人身安全和身份地位……”
      
        “……這是平等的關系，是相互交換交易的關系。沒有誰會無條件忠于誰！我不行！皇上不行！就是天皇老子也不行！世間要是有無條件的忠誠，那圣上貴為君父，怎么還會有民變，有流寇？”
      
        “……不管未來我們虎山軍走到哪一步，哪怕是席卷天下，一統山河，也不能忽視，甚至否認這條基本的法則。其他的可以膨脹，但在這條法則面前，永遠也不能自我膨脹，自以為是。若是以為別人會無條件忠于自己，或者要求別人無條件忠于自己，那就是真傻了，離敗亡也就不遠了！”
      
        一番話說完，石三妹卻依舊撲閃著漂亮的大眼睛，神色極度震驚地看著楊炯。
      
        真話毀三觀！
      
        楊炯沖著石三妹，凝重地點了點頭。
      
        過了好一會，石三妹突然期期艾艾地問道，“那呆子，我要不要無條件忠于你？”
      
        楊炯想了想，一本正經回道，“你嘛，身段太過高挑，性情太過剛烈，想法太過清奇，適應面太窄。嗯，不要多想，老實跟著我闖蕩天下，才是你的最佳選擇！”
      
        石三妹聽了，當即亮出了白嫩嫩的小拳頭，繞過案幾朝楊炯撲來。跑動時，香風四溢，頗為好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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