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臣服
翌日天清朗,萬里無云,眾人從溝壑中爬出來,撣去一身塵灰,便打算再次上路。
百輪堂的雄獅是來尋仇的,沒斗過佟十方反被她打壓著放過一馬,還被她放過一馬,作為一個男性他感到尊嚴受挫。
臨走前,他提出要公平公正的和佟十方打一架,而且不能當著百輪堂眾人的面。
佟十方答應下來后,兩人繞到一片土丘后面,不出二十聲響打斗就結束了,半晌后二人才前后走出來,雄獅在前,雄赳赳氣昂昂,手上居然捏著佟十方一綹長發。
佟十方則面色平靜,看不出是什么情緒。
兩人歸位,面對面拱手作揖,雄獅高聲道:“今日得與佟女俠過招,實乃榮幸之至,我耍玩的十分暢快!多謝!”
這么一暗示,百輪堂一眾人立刻暗暗交換眼色,豎起大拇指:還是堂主牛逼。
佟十方回敬:“你表妹的舊事,還望明鑒,由我起但并非死于我手,連坐責任我有,但抱歉我一時還理不清當年的事,現在無法負責,若是堂主仍覺得是我的錯,那等來日咱們再清算。”
“不敢不敢不會不會,這之間恐怕有些誤會。”
“至于那個趙青知,”她從懷里掏出那盒暴雨梨花針,亮在雄獅眼前,以證明此前所言非虛,“他身為上梁卻整天想著陰招,連帶下梁也歪七扭八,我勸你早點和他劃清界限,最后想問問堂主,你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當然是趙青知透露給我的。”
“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從哪里得來的消息?”
“那就不知道了,你是不知道他這人其實吝嗇的很,自己在江湖上有什么門路從來不肯透露給我。”
她立刻問身后的秦北玄,“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
“我就是在茶館外,”秦北玄手中扇子往雄獅臉上一指,“偷聽他們說的,所以才跟來看看。”
雄獅立刻喊道:“你看這人,偷聽還尾隨,被我抓的不冤吧。”
“不冤不冤,大哥,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其實大的仇也沒有。”秦北玄胳膊往他脖子上一環,討價道:“回程路上捎我一程吧?”
“你半路報復我搞偷襲怎么辦?”
那邊不打不相識,居然相聊甚歡,這邊佟十方心中卻悶悶打鼓。
他們在西北大地徐徐前行也有十日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連她自己也說不清自己的行進路線,但是有人卻能準確預知她現身的時間和地點,還把這些消息送了出去。
她匆匆望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李三粗、陳贗生和了色,他們四個,一直形影不離,如果真的有人向外放消息,不可能毫無察覺,更何況荒原黃土上,又是怎樣把消息散播出去的?
今日這一劑如當頭喝棒,打的她十分不舒坦,原本險些就要對西游小分隊敞開心扉了,這一下又令她草木皆兵。
悔不當初,要是寫個種田文就好了,寧愿家長里短也不入江湖,不入江湖屁事沒有。
未免打草驚蛇,她未動聲色,索性就此拜別了百輪堂堂主。
百輪堂眾人還沒走遠,李三粗就憋不住了,“大哥,那家伙真把你打贏了?”
“真笨。”了色叉腰道:“這還用問嗎?當然沒有啦。”
“那他手上的頭發……”
“是他自己的。”佟十方松了松胳膊腿,“他剛才在后面求我,求我給他點面子,假裝讓他贏了,不然回去他難以服眾。”
“哎呀你上當了,你以為他是為了面子,實則他要的比面子更多,等他回到中原還不得四處宣揚,說他打敗了你佟十方,說你技不如人,肯定還要說你天下第二的武功是虛名,這種事我見識的多了。”
“我有什么辦法?還不是為了你。”
“為、為了我?”見佟十方將目光在他手上的轉輪上一點,李三粗立刻心明,不住動容,“大哥,你、你、你這是拿你的名譽為我換武器,你救我又照顧我一路還教導我,不許我罵娘,叫我做一個文明人,我要怎么才能報答你?”
真是煩死了,這么大個頭還絮絮叨叨肉肉麻麻,佟十方堵住耳蝸轉身催秦北玄,“你也走吧,回去別想著摧殘自己的身體了,這兒沒那醫療條件。”
秦北玄用扇子敲了敲后頸脖,“真是的,打不過你又陰不了你,反給你一通鬼話洗了腦,沒勁透了,我走了,改明上我家坐坐?”
“好。”佟十方一擺頭,示意小分隊上路。
秦北玄在背后喊:“好什么好?你還沒問我家在哪里呢?”
“你倒是說呀。”
“京城。”
“不去!”
“干嘛不去?”秦北玄在背后追出去兩步,對于這位得知她想由女變男卻并沒有將她視作異類的知己,她慷慨的自曝家門,“京城四門巷最里面一個大銅門,你記住了,你想吃什么盡管提,小爺沒什么搞不來的!”
“我想吃辣條,你搞的來嗎?”
“又不說人話啦?”
佟十方頭也不回,瀟灑的揮了揮手,“自己琢磨去吧。”
一場小雨降至京城,良知秋冒雨回京,剛走到主街上就被眼前的一幕震驚了。
人群里紅紅艷艷,全是紅衣女俠,她們和佟十方一樣梳著顱頂馬尾,背著大刀,走起路來姿態夸張,勢必要模仿佟十方舞刀弄槍時衣衫飛擺的風韻。
街邊的幡旗和招牌紛紛探出來,鋪天蓋地的懸在行人的天頂上,什么“佟式刀法”“佟家白鞋”,什么“十方描眉”“十方鴨蛋水粉”。
佟十方雖不在,但到處都是她的影子。
良知秋一面為此感到榮耀高興,畢竟并不是全天下都在對她喊打又喊殺,平民百姓之中多有對她懷有崇拜效仿之情的,但另一面,他也深深感到不安,鋒芒畢露只怕惹來更大的麻煩。
但好在他已經決定跟她同行,總比坐在家中兀自擔憂的強,只是走前要囑咐家中各處,千萬不能讓他爹良爭知道。
當他敲開良府大門,卻立刻感到氛圍的古怪,家奴將他圍在中間,愁眉不展的哭訴。
“少爺,老爺被官差帶走了。”
良知秋動身前去京城衙門打聽,又找到六扇門,這才得知他爹是被刑部扣押了。
到了刑部等了半晌,那肥頭大耳的尚書大人才姍姍來遲,“前陣子,錦衣衛復命去抓捕一個提筆霍亂天下的讀書會,不負眾望逮了十余人,可是還沒押入京呢就死了兩個,送到京城一驗,都是被打死的,身上滿是淤青,你說說,還沒問審就被打死了,這算是什么事?要我說無非就是打死幾個亂黨,可是你也知道,這叫作濫用職權。”
“最麻煩的還不是這個,大理寺近來也在跟進讀書會的案子,為查證據,事先放了個自家的探子混進去,被你們錦衣衛打死的其中一人就是那探子,那探子來頭可不小啊,好像是……是開朝名將李將軍的曾孫,你看看,這還得了?恰巧這李家曾孫入京后受托于張太師,眼下孩子死了,張太師豈不得替李家問罪?所以就令刑部抓了良大人,以待未來提審。”
尚書大人一面叩桌示意下人看茶,一面不疾不徐道:“你們錦衣衛沒個分寸也不是頭一回了吧?”
當今皇帝年歲小,不過十七,許多事都受三師牽制,唯獨錦衣衛所只聽令于他一人,為他所用,再加上良爭誠懇耿直,為人可靠,小皇帝十分親近他,得益于此,錦衣衛所在皇帝眼中自然也舉足輕重。
良爭雖然并不引以為傲,但奈何手下的人難免雞犬升天,所以錦衣衛所近年來的確是鬧出不少不像話的事,良爭雖然用心整頓過幾次錦衣衛所,但一人難以扭轉大局,因此里外得罪不少人。
今日看刑部尚書這嘴臉,擺明就是有些幸災樂禍和落井下石。
“請問大人,太師要在何時將我爹提審?”
“這就不好說了,現在還沒審呢,張太師說有閑必來,你就回家等著吧。”
良知秋心如明鏡,知道這事能往小了說,也能往大了講,奈何他現在被革職在外,無法以錦衣衛千戶的身份直鑒圣上,唯一能做的就是前去找張太師。
他不敢耽擱,三登太師府,直到第四回求見,張太師才肯見他。
太師府的人將他迎入門,帶到前堂里,叫他獨自又等了半宿,他不敢睡,直到天亮時才聽見后堂傳出吱呀動靜,出來兩個人,一個下人將一個木輪椅推到他面前,上面坐著一個頭纏紗布,腿打補丁的瘦子。
這瘦子正是當日在禮樂樓里被良知秋打傷的張太師的表外孫,倆人對視一眼,都認出彼此,只不過猶如仇人,分外眼紅。
惡意的笑容從這痞孫嘴角浮起,“為了一個妞假仗義,這買賣不劃算吧?現在后悔嗎?”良知秋緊了緊槽牙,沒有接話,他就自顧自繼續挖苦:“把我打了,這買賣更不劃算吧?現在來求我后悔嗎?”
良知秋仍是不接話,他繼續道:“是不是恨的牙槽癢?怎么辦呢?只怪你沒有投個好胎,沒攤上小爺我這么好的家世,我給你個建議啊。”他推著木輪故意往良知秋腳上壓來,“下輩子投到我家,叫我一聲爺爺,做了我的乖孫保準你——”
良知秋抬腳往他木輪上一踹,木輪椅瞬間飛快的在原地打起轉。
痞孫慘絕人寰的喊著:“我x你x的良知秋!你敢弄我!你進了大爺的家,大爺要你死你就死——”
良知秋又一腳踩住木輪,輪椅驟停,痞孫頭暈目眩,惡心的痿下去半截身子,干嘔起來,抬起頭嘴角掛著晶瑩的口水,“瘋狗,錦衣衛都tm是瘋狗,你今天不給大爺我跪下磕頭就別想救你——”
良知秋手已摸向腰間狼牙锏,還未拔出,就聽天頂傳來一聲嚴厲的呵斥。
“住嘴!”
只見張太師恰從后堂徐徐步出,一對虎睛瞪著表外孫,“你這惹事的小畜生,還想挨鞭子嗎,還不快滾?”
痞孫嚇得立刻吞聲,佝僂著背,用眼神示意一旁的下人趕快把自己推走。
良知秋收手畢恭畢敬的作揖,“晚輩知秋見過張太師。”
張太師在三丈開外將良知秋一番掃視,隨后捋了捋及胸的花白須,穩穩坐上高座,“我雖鮮少與錦衣衛打交道,但多少耳聞過你,你與我家那廢物不同,若擇良路必成大器,不必多禮,來坐。”
“不敢,”干等了許多日,他早已急不可耐,“今天晚輩來,是想求太師一事,我爹他——”
“不必說。”張太師抬手制止他,“我明白,不過嘛,這回錦衣衛亂章打死的可是立有開國功勛的李將軍的后裔,何況李家后裔是先皇親自托給我管教歷練的,錦衣衛所的人將他誤殺,此事只大不小。”
良知秋心中焦慮,難免說錯話,“既然沒有轉機,太師為何見我?”
“怎么?你是怪我浪費你的時間了?呵呵,果然好大的架子,你們仗著有圣上撐腰,就以為可以靠虎符欺行霸市?皇城根下就是個要飯的也有你想不到的身家背景,而你當日,居然不睜開眼睛看仔細了再動手,你打傷我的狗,我都不打算善罷甘休,何況是人。”
一番話下來,良知秋才猛然頓悟,原來是他自己把良爭害了。
良爭行事素來都不問三師,因此令太師太尉太保十分不滿,又因與朝中政斗雙方素來不同流,因此也沒能廣結人脈,一直是獨樹一幟的門臉。
為此張太師早已看不慣他,想拿他的麻煩,只是此前并沒有如此激進,直到良知秋觸發事端,而良爭又強硬不肯服軟,才令張太師怒火中燒,決定做了個局給良家一個下馬威。
良知秋心中明白,張太師雖不能借此殺掉良爭,卻可以無限期拉長問審的日期,變相將良爭押在刑部,如此一來錦衣衛所必然大亂,在這時張太師再趁機插足,待良爭出來,只怕再無立足之地。
對他爹來說,這是比死更可怕的結果。
良知秋的娘親早逝,他是良爭一手拉扯大的,對爹的感情之深非尋物可比,他不可能因為自己一時沖動犯事被人揪住辮子,就害得至親以及全府上下喪失生機。
他必須做點什么。
眼前的張太師的目光沉甸甸的壓下來,半是試探半是脅迫。
良知秋感到如芒在背,他緩緩用單膝跪下,緩緩抱拳,低低垂著頭。
“無論太師有何所求,晚輩全數照辦。”
張太師腹中原本打了一疊草稿,想先將他棒打再勸降,沒想到他竟如此聰慧,先行臣服了。
他尖銳的目光隨之緩和,和藹可親的笑著上前將他扶起身。
“你且安心,此事無關朝廷,也絕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張太師雙目含珠,天光印在他瞳孔中變成一條白線。
他湊到良知秋耳邊,“聽我那不孝之孫的意思,你似乎認得佟十方,去把她捉來,你爹的事我自會重新考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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