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耿耿于懷的心魔
佟十方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但她只記得夢的結尾。
她眼前是一片鋪天蓋地的血色,仔細凝神才發現那是一張紅帳幔,帳幔的另一邊好像有一張臉,它輕輕的靠近在她唇邊吻了一下。
她因這個沒頭沒尾的吻醒過來,眼前是一大片夜幕,上面星盤點點。
身邊的一堆火正在發出噼啪脆響,她側了側酸疼的肩頸,看見李三粗盤腿坐在篝火邊,正垂頭打鼾,手里木棍上插著一只餅,低垂在火中,已經被燎的黢黑。
沒死成,瞧瞧,主角還是主角。
她舒出一口氣,拾起手邊的土坷朝他腦門上輕輕一砸,“浪費糧食。”
李三粗陡然驚醒,見是她醒來簡直喜不自勝,猛然撲上前將她扶起來,“大哥!你沒事啊,大哥,看,這是我給你烤的餅子,快起來吃,補充些體力。”
“我才不吃炭呢。”佟十方干癟癟的笑了笑,拉著他的手坐起來,向環顧四周,“就只有我們嗎?其他人呢?書呆子呢?”
“他出去找蟲子了,喏,已經回來了。”
陳贗生已經向這邊走來,他手里提著水囊,卻是癟長的,里面似乎沒有水。
她又問:“那了色呢?”
“甭提了,”李三粗臉色劇變,立刻破口痛罵,“那小畜生就該死,咱們這次被伏擊就是拜那小畜生所賜,他和那些奸人里應外合,設了這盤局,我xxx的。”
佟十方愣了一下,“是不是有什么誤會?”
“啥誤會?他就是壞,小奸巨猾的壞,”李三粗恨恨咬了一口炭餅,“其實雁門關哪有那么遠?他一直帶著咱們繞路,就是在給同謀爭取時間呢,不然怎么叫他們提前設下埋伏?我看大哥你平時罵他就是罵對了,還罵少了!”
原文設定里百歲方丈是女主堅定地合作合伙,一直無理由的幫助女主,屬于最強最隱蔽工具人,一直替她解決疑難雜癥,工具人的徒弟應該就是小工具人,怎么還會叛變人設呢?
“還有。”李三粗將牛眼瞪的斗大,要說一件了不得的事情,“你絕對想不到,百歲方丈不是他的師父,他也不是個小和尚,他就是百歲方丈,可能是他練了什么返老還童術吧,既然他只是個糟老頭子,下回遇到,我直接弄死他,不算欺負小孩兒吧?”
佟十方內心受到全方位打擊,她筆下的設定全盤崩塌,截至目前,她親生的所有門派和人物,都出來反了她。
真是翻天了,怎么回事?幻想中的carry全場呢?
“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九郎兄啊,他武功那么好,見識肯定不少,說的話錯不了的。”
她連忙正了正身子,“他回來過?”
“嗯,看我們遇到點麻煩,他就回來了,說是幫你一把,不過他說還有要事就走了。”
佟十方輕輕嘆了口氣,躺下身去,“沒意思,到頭來還是靠男人救,還不如壯烈犧牲。”
“大俠這就不對了,就是天下無敵反過來被救一回,那也不丟人。”陳贗生在她腳邊盤腿坐下,展了展衣擺,將她的一只腿抬起擱置在自己腿上。
“你要干嘛?”
“別動。”他單手扭開水囊,兩指從中一夾,夾出一只黑黢黢的大蟲。
佟十方渾身一激靈,猛然抽腿,書生卻突然變得力大無窮,一把將腿按住。
“陳贗生!”
他不急不躁慢慢道:“別動了,給你縫傷口。
“瘋了吧,這是蟲子。”
“這是螞蟻。”
“螞蟻就是蟲子。”
“你聽我解釋。”陳贗生一手按著她的腿,一手豎起掙扎的螞蟻,“這不是普通的蟲,這叫大顎蟻,顎長又堅硬,把它的大顎放在傷口上,它會立刻咬合皮肉,然后在此刻掐斷它的身體,蟻頭連帶著顎就會像鐵釘一樣將皮肉釘合在一起,待傷口長好蟻頭自然脫落。”
“我不要!你放開!”
“你這傷口皮開肉綻的,裂的裂,爛的爛,又沒有針線縫合,沒有別的辦法了,忍忍吧。”他把佟十方的裙子撩起一些,將她的另一只腳展示出來,只見那上面撕裂的皮肉早已咬滿了密密麻麻的螞蟻頭,像一顆顆黑豆子。
“再說了,現在拒絕也晚了。”
佟十方渾身戰栗,幾乎要昏厥過去,她掙扎著用手去彈螞蟻頭。
“我有密集恐懼癥,我真的有密集恐懼癥,李三粗!快把書呆子按住!”
“大哥你也真是的。”李三粗上來,將她按躺回去,兩只手壓著她的腦袋,“人頭都不怕,還怕什么螞蟻頭。”
這什么話,人頭要是咬在她身上,她一樣怕。
夜風起伏,星光點點,待把傷口鉗好了,李三粗已經趴在佟十方腦袋附近睡著了。
她疲軟無力的望著天幕,“這腿我不想要了。”
陳贗生看著她蠟黃的面色,好笑道:“除了螞蟻還有什么治得了你?”
“蜘蛛,蟑螂,一切超過四條腿的生物。”
“難怪就是不怕人。”他將水囊里的其余螞蟻倒在地上,輕輕將螞蟻吹遠,又立刻抓起她的右臂,從后腰抽出幾根直溜的樹枝,將她摔斷的胳膊前后夾住,然后用衣布纏了一圈又一圈,一套動作麻利迅速,頗有現代治療的風范。
恰逢星幕低垂,篝火跳動,他盤腿坐在光影交錯之間,令輪廓也旖旎閃動,格外夢幻。
不過他自己那一雙手上,卻觸目驚心的遍布著一片片的紅腫,那是被大顎蟻咬的。
前生佟十方幻想中的江湖,是滿腔熱血快意江湖,身邊圍繞著志同道合的江湖人士,時而林中澗邊談笑風生,時而月下歌頭把酒言歡,沒想到真的走一遭下來,人來來去去,留下來的仍舊只是蠻牛似的李三粗和腫了頭的陳書生。
她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卻涌起一股頗為愧疚的感激。
不知從幾何起,她看他們兩個是越來越順眼了。
“陳贗生。”
“嗯?”
“要是你沒能考上功名,就去江湖盟吧。”
“我一個讀書人去那干什么?”
“去找我啊,”她緩緩一笑,眼中滿是憧憬,“到時候江湖盟上代尊者退位了,我一定是新的尊者,你來了,我供你吃喝還罩著你,你要是想給你姨夫報仇,我就幫你報仇。”
他綁布的手漸漸停下來,眼中夜色火光兩相容。
“是要養我的意思嗎?”
“可以這么理解吧。”
他點點頭,繼續手上的活,一直沒回應。
佟十方無所謂的躺下身,迷瞪瞪快睡著了才聽見他重新開口說話。
“不太好,還是我養你吧。”
嗯?
她彌蒙的眼神陡然清明,想坐起身來,但因為被束縛的腿和胳膊,一時失敗了,后腦重重砸回地面。
陳贗生一嚇,下意識用手按在她腦袋上,在她發間來回揉按,去時輕來時重,揉的佟十方渾身椒麻。
兩個人一時對上目光,誰也沒躲沒藏,都在猜對方的眼神。
佟十方著實為他這樣異常的舉動擔憂,連忙坐起身,拍著他的肩語重心長的勸,“我家那盛傳一句話,叫做智者不入愛河,愚者為情所困,我受過高等教育,你又是個讀書人,咱們一定要做好這個先鋒表率。”
“我怎么覺得你像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我也沒什么好不承認的,算是吧,”佟十方坦蕩蕩道:“第一次被咬,我可以說不怕,但是被咬了第二次第三次,就不可能不怕了,如果再讓發生第四次,那我就真的是個蠢貨了。”
陳贗生心中暗濤洶涌,半晌才道:“他們是怎樣的人?。”
“怎么和你說呢,第一個是枇杷男,從外到內都是黃的,心卻是黑的,”回憶起大學和畢業后的兩段短暫的戀情,現在的她只覺得幼稚愚蠢,“第二個是甘蔗男,剛吃很甜,后面越來越渣。”
他似懂非懂的點頭,“第三個呢?”
第三個……一段塵封已久的記憶再次涌上佟十方的心頭,那些自嘲戲謔從她眼中闃然消失,她表情顯得有些僵硬。
“第三個不提也罷。”
他心中的滿盤掙扎與期待在這一瞬間灰飛煙滅。
哪一個是他?又或者哪一個都不是?他真的想問,但又為什么要問?難道說他還在悄悄的迫切的渴望著一個答案?難道說,年少時那段刻骨銘心的往事只有他仍在耿耿于懷?
可笑,他太可笑。
明明是那般墮落的荒唐歷史,被他背負于魂尖上,穿過了千山萬壑,跨過了春夏秋冬,到了眼前,卻還是沒能放下。
不能在這樣放縱下去,他不知道還能不能控制一時的失態,他不想與她越走越近。
親手切斷它吧,就像他一直期盼的那樣,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她的腿和手都已經負傷,要羞辱她折磨她還是殺了她,依他現在的武功根本是輕而易舉。
他目露兇光,指骨蠢蠢欲動,因為猶豫不決而一厘一厘的顫抖。
他的手臂已經暗暗抬起,想向她眉心發出致命一擊,可最終還是停滯住了,愀然落下。
他茫然的望向夜色,一時看不懂自己在做什么,最終只是抓住了地上的黃土,緊緊攥在手中。
西北夜中,大風卷起地上薄薄的一層砂礫,細細密密的打在他臉上,又疼又癢又涼,這讓他想起十二歲的那年,十二月的天山大雪。
久遠的記憶再一次從遠方涌入他腦海。
記憶中,年末的天山上總是白雪皚皚,四境云山霧繞,除了高聳入云的山頭什么也看不見。天上正飄著他這輩子也未曾見過的、手掌大的雪花片。
他在山門前一跪就是七日,身上陳舊的棉衣已經被凍得板硬結實,絲毫不保暖,因為長期的跪姿,他的棉褲被凍死在地上,為了站起來他拼命的拉扯棉褲,最后在膝蓋處破開兩個大洞,露出了凍的發紫的肌膚。
饒是這般,他也沒有離開,因為娘說,沒有別的路可以給他選,他必須拜入天山點蒼閣,娘還說,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他跪在山門前遲遲不起,點蒼閣一定會為他大開閣門,而她在山下農戶家等著他的好消息。
但是沒人告訴他這里會是這樣的冷,一陣狂風刮來,他不得已縮在山門前兩塊巨石的縫隙里,從衣服下掏出布口袋,那是娘親給他準備的最后一點糖炒面粉。
他將糖面粉捧在手心,可是風卻捉弄他,瞬間將面粉刮飛大半。
他絕望的看了一眼巨大的巖石山門,里面一點動靜也沒有,上面覆蓋著厚厚的一層凍冰,像一層凹凸不平的鏡面,白凈的能印出他的臉,顯然很久沒有被打開了。
他的手腳早就沒有知覺了,手指尖有些發黑,在這樣下去就要凍壞了。
卻在這時,山門劇烈的晃動了兩下,一把古舊的巨劍從兩扇石門的縫隙中探出來,隨后向下一劈,便將門上的冰封瞬間破開,伴隨冰層碎裂的聲音,兩扇沉重的大門緩緩的被人推開。
他心里一喜,胡亂的把炒面粉撲到嘴里,爬起來往門前跑,奈何關節像上了銹的舊物件,不甚靈活,他腳下一滑,重重摔在地面上。
推動山門的是八個年輕弟子,都穿著厚重的長襖,八個人聞聲向這邊看了一眼,交換了一下眼色,卻都不動聲色,只把身子讓開。
他抬頭,視線穿過風雪,看見有一行人沿著山道緩緩向山門中走去,一行人都用厚重的毛氈布蒙著臉,只露出一對眼睛,身上則穿著雍容的雪靴和裘衣,背上背著形態不同長短不一的各式刀。
每一個人都因為突然惡劣的風雪而煩躁,只在緩緩行進又匆匆掃了他一眼,仿佛他只是個瀕臨死亡又無藥可救的小獸。
“你們……”他一張開口就被風雪灌了滿腔,劇烈的咳嗽起來。
他咳得面紅耳赤,好像費盡了身上最后一點力氣,等抬起頭時,那群人中的其中一人站住了。
那人緩緩走到他面前的巖石上,居高臨下的與他對望,突然蹲下身,用手端起他的下巴,又擦去他嘴上的白面粉。
那人端詳他片刻,又站起身子,抬手解下身上的裘衣,往他頭上一蓋。
他一時看呆了,這厚重裘衣下的是個姑娘,眼下她只穿著一件輕薄的掐腰紅裙,寬大的裙擺正在風雪中翻飛扭轉,似一把無根的烈焰。
那一對眼睛飛勾,嫵媚又驕縱,正在天幕下帶著倦態望著他。
直到身后有人沖她喊:“山門要關了。”她這才動身穿過風雪走入門中。
山門再一次重重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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