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絕路
他與佟無異仍舊秘密保持著那一層關系,如此一月又一月,像是生出了荊棘藤蔓,脫不開身。
他深知這是一個為外人所不得知的世界。
神秘,墮落,瘋狂,又令人沉迷。
愛與欲難以辨別,有些時候,或許愛就是欲的衍生。
但有時,沈煙橋還是會從夢中驚醒,他覺得是因為放縱,才使得自己的武學倒退。
如今他已經退無可退,連習一套入門的劍術都會大汗淋漓,氣喘吁吁,原本輕盈的身子像注入了水銀,變得沉甸甸的。
他希望這關系能暫緩一段時日,但每當佟無異的身影于深夜時分出現在窗外時,當她褪去衣衫將溫軟的身體投入他懷中時,他還是不忍令她失望,一次次投入溫香軟玉。
夜光似水清流,從門縫中淌入,二人在遍地銀波中翻過身。
她在上,垂頭看著他,眼中媚態橫生。
他吻她,意亂中,忽然感到渾身涌起一陣惡寒,口中吐出的氣已經泛成一捧白煙。
“師姐,等等。”他制住她的腰,坐起身來,“不太對勁,總覺得好冷。”
“你屋子里連個暖爐也沒有,不冷才怪。”佟無異拾起地上的薄襖蓋在兩人身上,“要不然明天你來找我?”
“我們。”他為難的側了側頭,“是不是該節制一點?”
“明夜寅時。”她微微一笑,起身穿衣,“你來不來,我都等著你。”
翌日清晨,首閣那邊招他回去修課,他昏昏沉沉的登上閣頂,怎樣也無法集中思緒,陸頌見他走神,幾次到他面前叩桌。
“煙橋?”
正是午前,金色的陽光灑入窗中,每個人都神采奕奕,唯有他面色慘白。
他呼出一口白氣,身體不自主的顫抖,“冷,這里太冷了師父。”
師兄們快速的交換了幾個古怪的眼色。
陸頌垂目不語,神情卻微微張弛,起身走回座上。
“既然身體抱恙,就快回去歇息,課業擇日補上。”
這種穿骨的寒意,顯然只有陸頌與他心照不宣。
他第二次登上首閣閣頂,仍舊是一無所獲的離開了,心里十分懊惱,有百般心念想與佟無異說。
久盼之下,寅時終于到了,門外夜色癲狂,大雪斜飛,漫山遍野只作風嘯。
為了不留行蹤,他悄然翻上屋頂,順著比鄰的屋脊小心趕往首閣內院。
一路頂風而行,雪撞了滿懷,他幾次感到寒毒即將發作,卻咬牙死撐著,終于到了佟無異門前。
他遵循與她的約定,叩門兩短一長,門如愿開了。
屋中熱氣鋪面而來,她一身紅衣倚在門邊,被昏沉的夜光渲染的冶艷而至魅,一對長眸斜飛,美的不可方物。
他近乎是撲上去抱住她,渾身顫抖。
“師姐,我好冷,救我。”
“不怕小九。”她攀上來,唇珠輕觸他的耳廓,聲音令他骨軟筋酥,“師姐先給你暖暖身子。”
衣衫散落一地,一直蔓延到榻上。
不知是誰抓了一把,將紅紗帳拽落,蓋住他的眼睛,她低下頭,在紅帳的另一面吻他。
這副冰冷身軀的終于再一次被點燃,他抱著她翻過身,將她置于下方。
然而未有下一步動作,門突然開了,被大風一帶,砸向墻面。
一聲巨響后,他猝然抬頭,隱約認出門外瀟瀟風雪中立著幾個人,是師父陸頌與二師兄四師兄。
“畜生!!”隨著陸頌一聲怒吼,一道蜿蜒的白光伴隨著炸響閃入床帳。
他抱住佟無異,用背后擋下一擊。
沒有時間盤桓,他迅速探出手,拾起落在榻上的衣褲,穿上身,“師姐別怕。”
他掀帳迅速下床,朝著陸頌走去,陸頌見他竟還如此鎮靜,更是怒火中燒,手中鐵鞭再一次甩出,狠狠砸在他胸口。
兩位師兄背著手,昭子光亮,臉上帶著不可名狀的滿足。
十四歲的他大腦一片空白,無辯無解,只是迎著長鞭走出屋子,反手將門緊緊合上,這才在風雪中跪下了身。
“師父,我真的喜歡師姐。”
“虧你說得出口!簡直不知廉恥,不知所謂!”陸頌手中青筋暴起,鐵鞭再一甩,已經纏上他的頸脖,“若非有人向為師暗遞消息,我竟還不知是你干出這等喪盡天良之事!把他給我綁起來!”
兩位弟子興致勃勃將他五花大綁,一路拖拽著直登首閣閣頂。
閣頂上的窗已經被颶風吹開,拍在黑石鑄成的墻上發出不規律的亂響,屋中的墻面很快就起了冰霜。
鞭刑仍在繼續。
“混賬東西!不知死活的小雜種!亂我門楣!亂我章法!”他高聲痛罵,又弓著腰劇烈的咳嗽,好像受苦受痛的是他。
他的身體的確變得很羸弱,最后不得不將鐵鞭交給兩位弟子繼續抽打,直到沈煙橋身上單薄的襲衣徹底被染紅,他才抬起手暫停了懲戒,趕走了兩名意猶未盡的弟子。
“你小子真的以為自己有習武的天賦?”他靠坐在案前,含喘痛斥,“你真的以為你有資格做點蒼閣的弟子?如果不是老天的安排,你連山門都進不來!現在居然敢爬上無異的床?你也配!”他氣不打一處來,又朝他背后甩出一鞭,“不得好死的小畜生!”
他蜷縮著趴在地上,明明已經是氣若游絲,卻仍捏緊了拳頭。
“師父……我是真的喜歡師姐。”
“混賬!你敢再說一遍!”
“我喜歡……”他艱難的抬起頭,血從唇中往下淌,“我喜歡她。”
陸頌爬起身,狠狠的一腳踹在他身上,自己也隨之趔趄。
“沈煙橋,我現在就將你逐出師門!”
陸頌蒼白的手探來,蓋在他的顱頂上,五指正在發力,沈煙橋感到頭骨脹痛,以為自己命不久矣,卻沒想到陸頌突然踉蹌著倒退了數步。
“不可能!不可能!”
穿堂風瀟瀟的過,陸頌的發髻散開,被胡亂的撩在半空,他驚恐的聲音在冷風中徘徊,“去哪兒了?都去哪兒了!”
陸頌再一次將手落下,一把薅住他的頭發,他被迫抬頭面對著他。
此時的天下第一閣閣主已經目眥欲裂,猩紅的血絲密密麻麻染紅了眼白,額上爆滿青筋,印堂黑了一大片,因為極寒的冷風,他的嘴唇是暗紫色的,像是食人的妖怪。
“我問你去哪兒了!?”
他后心一緊,被陸頌提起來,拖到窗邊,半個身子被懸出窗外。
天山頂的高閣之下是萬丈深淵,窗外極寒,令他的上身瞬間失去知覺,曾經高山上出世的光景,在這一剎那,卻化為足以將人吞食的恐懼。
“到底去哪兒了!”陸頌仍在咆哮,“再不說我就把你扔下去!”
血糊住了他的雙眼,他的嘴唇也快要沒有知覺,他無法思考師父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陸頌面目猙獰,渾身僵硬,雙臂劇烈的顫抖。
突然他又仰天癲笑,將他拽回窗內,重重摔在地上。
“小畜生,我絕不會讓你死的這么容易,我要叫你比我痛苦百倍。”
沈煙橋隱約感到,陸頌的極怒并不止是因為佟無異,但他眼前卻像有層層疊疊的迷霧,對于真相他摸不清方向。
黎明來時,風雪再一次加劇,他被拖至高閣門前,不知何時起,那里已經等候著點蒼閣上下兩百余人。
所有人都默契的保持著緘默,似乎早已被交代過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那些目光,或悲哀或同情或鄙夷,星星點點密密麻麻打在他臉上。
兩位師兄將他搡至眾人腳前,嫌棄的擦了擦手心的血漬,高聲道:“門下弟子沈煙橋,不惜師父教誨,違背門規,多次夜潛深閣,欺奸女眷,銀亂師門,簡直是行若狗彘,天理難容!今于點蒼閣前,師尊牌位下,行杖二十,鞭三十,廢除武功,挑斷筋骨,以儆效尤!”
人群中有師姐在悄悄的哭,又有其他門下的師兄大喊了一聲住手,想沖出來阻止殘忍的刑罰,卻被師叔伯拉回身后,一巴掌打了個清醒。
經由一夜的折磨,他早已沒有了痛覺,昏昏欲睡,但在聽見“欺奸”二字時,他卻像從混沌的意識深淵中掙扎著醒來。
他和師姐明明是心意相通的。他沒有止乎于禮,做錯了他認,但他不接受玷污。
他不接受,將他說成和他爹一樣的畜生,更不接受,他們將師姐道成和娘一樣的悲劇。
“……不是欺奸……”他強忍著杖行帶來的渾身欲裂的痛苦,用微弱的氣息說:“……我沒有欺奸……”
“不是欺奸?怎能聽你片面之詞!”陸頌的聲音從閣內悠遠的傳出,“除非,被你玷污之人愿意出面證實,否則都是你的詭辯之詞!”
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艱難的抬起頭一寸寸的尋找。
天幕下風雪不減,銀絨橫飛,遠處的風雨長廊上墜滿了積雪,有一塊從檐上垂落,掉在了他熟悉的一雙長靴上。
原來佟無異就在那里,遠遠的、安靜的看著他。
風雪吹起她的紅衣,在身后上下騰飛,如真似幻,她蹙眉望著他,滿是惆悵擔憂。
他知道她非等閑輩,她會是他的救贖,她不需要說什么,只要走來將他拉起,就足以證明,他絕非奸銀之輩。
他垂頭在地,不再負隅頑抗,只是安靜的回望她,心中就無比寧靜。
但他什么也沒等到。
當薄若柳葉的利刀劃開他的皮肉,挑斷他的手腳筋骨時,他看見她眉頭舒展開來,憂慮的神色一掃殆盡。
她醉眼斜回,唇珠微顫,嘴角輕輕展平,向上勾起。
她笑了。
多年后,他仍會被那個夢驚醒。
夢中有一條蜿蜒盤旋如蛇一般的風雨長廊,廊下浮著一身紅衣,在風中翻飛,紅衣被風層層撥開,后面露出一張靡顏膩理的臉。
那笑容,艷絕人寰,注定叫他一生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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