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時，滿心計劃著讓本書向爽文行進(jìn)，譬如女主榮登尊者之位，出手操控天下武林，該報仇即報仇，該還怨即還怨。

        但這念想在看見這群人時就已經(jīng)改變了。

        她看不慣這些江湖嘴臉，無論他們偽裝的多么仁義道德，最后玩的不過都是恃強(qiáng)凌弱和扒高踩低，甚至為了一點甜頭，可以撕了臉拔了骨。

        他們都是糖鹽造的，溫水一吞就化的無影無形。

        這曾經(jīng)是她筆下的故事，但現(xiàn)在它不再是了，她不要違背自己的意愿，去和這樣的江湖融合為一體，她要親手擊打它嘲笑它然后狠狠拋棄它。

        她會獨行，她要獨行，做一粒沸水也泡不化的沙礫。

        眼前郁郁茸茸的樹林開始劇烈擺動，渾厚的真氣自林間漫出，震的飛沙走石，葉雨齊飛。

        眼見大事不好，群英惶惶憂憂，只怕傷及自己，立刻向后急退。

        李三粗和禮賢王被人群裹挾著退到水岸邊，二人正要撥開人群逆流而上，就聽她在遠(yuǎn)處高喊呵斥，“幫不了我，別出來！”

        勁風(fēng)強(qiáng)悍，好似卷的天也昏地也暗。

        衣衫翻飛，青雁彎刀在風(fēng)中劇烈狂顫，她用雙手握緊刀柄，眉梢蹙緊，目中殺氣騰騰。

        來了！

        林中閃出三只白影，疾風(fēng)般自三面奔來，隨即三掌擊出，齊齊對準(zhǔn)她的面門。

        好家伙，這是要她小命。

        她猝然向后一躺，雙腳向半空蹬出，接住左右掌，雙手再端刀橫起，接住中間一掌。

        三掌打來，內(nèi)力震的她四肢酸麻，渾身作痛。

        緊接著她一個滾地站起，轉(zhuǎn)身橫刀，打量眼前三人。

        這三位老者高矮胖瘦不一，卻都是鶴發(fā)松姿，龍驤虎步，一看便知內(nèi)力渾厚。

        “佟十方！”首尊上前一步，叱罵之聲震天撼地，“你這小兒既如此囂張跋扈，想來功夫不俗，今日且讓我三人親自會會你，你若獨自接下三人三掌，我便繞你！”

        她牙尖嘴利回以一聲嗤笑：“公報私仇就說公報私仇，被罵了不高興就坦白說不高興，找什么狗屁理由假正經(jīng)，最討厭你們這副替天行道的德性！”

        “好一張撥亂反正的嘴！”三人白須亂飛，面色陰沉，“我且看你這小兒能不能接下第二掌！”

        三人劈掌而下，穿掌而出，迅猛的沖她心門推進(jìn)，勁風(fēng)鋪面來，吹得她眼睛酸疼。

        她催動內(nèi)里，反手握刀全力相迎，正待接壤，千鈞一發(fā)之間面前閃落一人，亮出兵器替她擋下第二襲。

        這次的三掌較之前更加狠絕，齊齊打在那人兵器上，那人的身體猛然向后，貼向佟十方，佟十方在后用臂彎撐他，但二人仍不住向后滑行，腳下拉出四道深深的劃槽。

        居然有人敢插手！

        尊者見狀勃然大怒，立即行風(fēng)運氣，身體彈空而起，三人在至高處向下俯沖，立即打出第三掌。

        佟十方見狀從那人身后閃出，二人催動內(nèi)力同時縱身而起，手中兵戟相疊，一同迎下第三襲。

        氣流震的岸邊飛沙走石，五人的勁力互相沖撞，重?fù)糁�下均被彈飛出去。

        佟十方落地后倒退數(shù)步，心口一陣火辣辣的疼，耳鼓嗡嗡作響，血從喉管涌上來，她性格逞強(qiáng)，往下咽卻沒成功，血立即順著嘴角就往下淌。

        身旁的黑斗笠看似身姿筆挺，紋絲未動，兩腳之間的地面卻有血一滴滴流下，顯然也受了傷。

        “兄臺。”她上前扶住他的手臂，“你還好吧？”

        他扭頭看她，將手探來，拇指在她嘴角輕柔的一揉，將她嘴角的一線血抹掉。

        湖風(fēng)撲來，她聞到他袖口散發(fā)出一種熟悉的淡香，似甘露又似冰泉。

        她目光下沉望向他的另一只手，然后愣住了，那袖下探出的是一把黑色隕鐵所造的脊形鐵槍。

        她喉頭一動，松手退了一步。

        對面尊者三人均受不同程度的內(nèi)傷，首尊扶住心口，強(qiáng)咽下血，勃然大怒，“崔少俠！今日之事與你無關(guān)，切莫插手！”

        岸邊眾人為之震撼，目光投向崔隱。

        他在干什么？才做了她手下敗將，丟了榜一的位置，怎會出面幫她？

        “對不住。”黑斗笠驟然開口，袖中脊槍又飛出一尺長，“今日這事我插手定了。”

        遠(yuǎn)處的李三粗認(rèn)出兵器，也辨出他的聲音，瞠目中喃喃自語，“九郎？我就知道大哥騙人，他哪能死啊？”

        人群中更是交頭接耳，議論不斷，“這聲音不是竹青燈那小子嗎？不對呀，他怎么會崔隱的九宮凌霄步？”

        尊者亦感到其中有古怪，上前一步逼問道：“你到底是何人？快摘下斗笠，報上名來！”

        “我姓甚名誰并不重要，竹青燈與崔隱不過是兩個用來行走江湖的名號罷了。”他無動于衷，偏不露真容，“真真假假，有那么重要嗎？我與諸位山南海北，何須刨根問底？”

        有人喊道：“怎么不重要了？你一個人霸榜，意欲何為啊！難不成是想獨占尊者之位？”

        “奇怪，我與佟女俠在你們眼中，一個屠榜，一個霸榜，莫非榜中英雄活下來的就有罪嗎？”他云淡風(fēng)輕的笑了一聲，“何況當(dāng)年是你們把我推上榜，現(xiàn)在怎么反怪我霸榜？要是看不慣，盡管把我摘下來就是了，我不稀罕。”

        那人被他說的一哽，“我看你倆今天就是聯(lián)手來找江湖盟不痛快的！”

        “放屁。”佟十方橫眉怒目，立刻冷聲道：“他是他，我是我，他找他的不痛快，我找我的不痛快，少把我和他混為一談。”

        黑斗笠聞聲看向她，舉步向她走近一步，她立刻舉起刀，退了一步，“離我遠(yuǎn)點！”

        “都住嘴！”首尊攜次尊三尊上前，“無論如何，都有人該為這次繼任大典付出代價，我看你二位今天都別想走了，盡管讓我們開開眼，看看這江湖是不是后繼有人！”

        眼看五人還要打，人海中傳出一聲及時的呵止，“住手！”

        禮賢王和李三粗同時趕來，將佟十方擋在身后。

        王爺試圖阻止局面惡化，出聲呵斥，“本王今日也算是開盡了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王土之上江湖之內(nèi)，本該遍地俠義仁德，英雄相惜，沒想到竟還有這等以多欺少的荒唐事！”

        “本王？”

        “他是王爺！京城來的禮賢王！”李三粗搶著唬人，“是專程來視察江湖盟的，明白不？”

        禮賢王不茍言笑的取出宮中的玉面牌，舉在面前，三位尊者畢竟見過大風(fēng)大浪，一眼便認(rèn)出，立刻交換眼色拱手折腰，畢恭畢敬道了一聲：“見過王爺。”方才的氣焰一掃而空。

        禮賢王淡淡頷首，面色不悅，“今日之事，令本王感觸良多，三位老者不妨借一步說話。”

        佟十方心有擔(dān)憂，見狀要跟上去，他卻婉拒，走前面色柔和的安慰她，“別擔(dān)心，他們不敢把我如何，今日的事我一定要幫你解決，免你后顧之憂，等我。”

        四人走后，岸上群雄面面相覷。

        想不到啊，這無常菩薩還有個這么高的靠山，這下結(jié)局已定，看不了好戲了，那就只能散場了，真憋屈。

        一場及時雨淋得一眾江湖人蔫了形，紛紛心有不甘的從主島散去。

        散場了，佟十方收刀上背，一言不發(fā)往岸邊走。

        背后有腳步聲跟上來，她猝然回頭，看著是黑斗笠，立刻安排李三粗，“三粗，把他給我丟下湖！”

        “啊？這是啥情況？”李三粗對此情此景摸不著頭腦，但見她兇神惡煞的，而九郎也出奇的沉悶，一言不發(fā)，左右都覺得不對勁，立刻就想退，“哎呦我懶人屎尿多，我去去再回。”說罷就跑遠(yuǎn)了。

        這李壯士秉性不改，果然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掉鏈子。

        聽見背后的人仍堅持跟著自己，她終于忍無可忍，猛然拔刀轉(zhuǎn)身指向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打擂為什么要讓我，怎么，我打不過你嗎？我要你讓了嗎？我要你幫了嗎？什么崔隱什么竹青燈，你到底還有幾層皮？你到底還想怎么樣？”

        來時的路上，他反復(fù)思慮，已經(jīng)預(yù)料過她會說什么，更仔細(xì)斟酌過如何回應(yīng)她，但到了眼下，站在她面前，似乎哪一句都不是自己想說的。

        “所有的皮都在這了，已經(jīng)扒下來了。”

        “我信你個鬼。”她篤定他還想著誆騙自己。青雁彎刀一起，將他頭上的黑斗笠挑落，斗笠下的確是九郎的那張臉，是他本我的模樣，白凈俏麗少年樣，只是下顎上都是血跡。

        她譏誚道：“怎么這么想不開？你大可以用崔隱的身份再騙我一次，像我這么愚鈍的人，絕對還會第二次上當(dāng)受騙。”

        “我沒有這個打算。”

        “那你還想干什么？你應(yīng)該知道的，再見面我不會饒了你，不，我根本不想再見到你，趕快滾。”她將握刀的手攥緊，轉(zhuǎn)身要走。

        他上前一步，牽住她的衣袖，“我有話想和你說。”

        “不準(zhǔn)碰我！”佟十方揮刀迅速割斷衣袖，隨即猛然轉(zhuǎn)身，刀口平展展朝他的脖子劈過去。

        他退步抬臂格擋，青雁彎刀與袖中隕鐵脊槍相接，發(fā)出震耳欲聾的生響。

        “姓沈的，我和你沒什么可說的，能聊的過去已經(jīng)說完了，更多的現(xiàn)在沒有，將來更不會有。”她咬緊槽牙，旋身一轉(zhuǎn)，刀從另一個方向再次攻來。

        她一直在自渡，去學(xué)習(xí)健忘，好令石窟中的那個夜晚，不會在不經(jīng)意間突然浮現(xiàn)在腦海中。

        現(xiàn)在他來了，功虧一簣。

        一線懸天，幽藍(lán)的月色，他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親吻時輕軟的舌尖，還有他望月低頭后，眼底浮起的霧氣，每一處細(xì)節(jié)都在瘋狂的攻擊她。

        此刻佟十方刀刀至險，動了殺他的心，他卻只防不攻，一路后退，不知不覺二人打到湖中。

        “出招啊，讓我看看你原本打算怎么殺我！”

        他隔著飛濺的水花看著她，“我要殺的不是你。”

        是啊，他要殺的是佟無異，他吻的也是佟無異，一路走來，他背起的，他抱住的，他拉住的，好的壞的，通通都不是她的。

        她氣急攻心，猛勢收刀，一腳踹中他心口，“那就滾！”隨即迅速轉(zhuǎn)身就要上岸離開。

        岸上已經(jīng)圍著一群好奇的江湖人，她殺氣騰騰的睖了那群人一眼，人群立刻從中劈開，給她讓道。

        圍觀者中飛出聲，“誒？姓崔的要死了？”

        她雙腳一沉，回頭探望，看見九郎立在及腰的湖水中，單手扶胸，垂著頭，口中的血汩汩的外流，將周遭的湖面都染紅了。

        哼，活該。

        她腳步加快，然而越走越覺得舉步維艱，像是踩在粘鼠板上，最終走不動了，她咬牙舉刀向地上狂砍，隨即轉(zhuǎn)身往湖面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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