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生夢死的怡紅院內，美人們早已嚇得花容失色，三三兩兩擁作一堆瑟瑟發抖。可又掩不住好奇，煞白著臉，粉頸伸得老長，豎著尖細的耳朵，只為看到聽到更多的密辛，便可做他日閑聊時的話題。

        死的姐兒正是怡紅院的紅牌姑娘柳雪艷。

        她才來幾個月，除了名義上的妹妹柳如煙，平時基本不同人打堆，故此遠不如柳如煙受大家歡迎。如今死了，不過也就是成了大家眼里的熱鬧和談資罷了。

        只有個老鴇秦月娥無法置身事外。

        但她倒不是心疼搖錢樹連根拔起，更不是心痛傷心姑娘沒了，她是將柳雪艷刻薄咒罵了千百回猶自不解恨。

        進了青樓的女孩子都簽了賣身契，命運捏在鴇母手里。人死了殘了，在這一行里司空見慣，官府基本不過問。特別是一些被拐賣來的良家少女，潔身自好，接客前就走上不歸路的不勝枚舉。

        秦月娥既是做媽媽的，心狠手辣，昧良心的事情干得太多，哪里還存有什么良善之心？擱以往有姑娘死了，她要是心情好，有可能會命人去通知女孩兒的家人來領走尸身；大多數時候不過就是叫護院用破布爛席一裹丟去亂葬崗了事，還直言晦氣。

        然則今晚直呼倒了幾輩子的大霉---

        柳雪艷弄傷了嚴世蕃，給怡紅院惹來偌大麻煩。所以即便她人已經死了，也不能一了百了，秦月娥內心怨毒無比。

        但此刻已無暇他顧，怡紅院保不保得住都不是主要問題了，關鍵是她這條賤命，會否被牽連進大獄？

        一樓大廳中央，幾名錦衣衛校尉已經將現場勘查完畢，正等著他們的指揮使大人下樓來做情況匯報。

        事情很明朗，不需要將無關人等羈押扣留。這事兒也不宜鬧大或外揚，因為關乎當今天子駕前兩個紅人的品行問題。所以怡紅院已經清場，其他嫖客都給請走了。

        彼時，大廳里除了跪在嚴世蕃腳邊的秦月娥在那兒痛哭流涕地告饒求情，其余人等噤若寒蟬。

        陸炳出現在眾人視野里的的時候姿容有些凌亂---烏紗帽沒戴好，衣袍上有折痕，更有幾縷發絲從帽子里掉落下來。

        他是一邊正了正官帽，一邊系著腰間的佩玉下得樓來。

        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這副樣子，怎么看都像是才匆匆從女人身上爬起來的模樣。

        等到往人前一站，陸炳已經整衣肅容，仍是平常那個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的錦衣衛一枝花。

        秦月娥嚎得嗓子沙啞，然嚴世蕃倨傲無比，完全沒給過她半個眼神兒。

        見陸炳下樓來了，秦月娥立刻膝行過去，“指揮使大人，您斷案如神，求求您救救老生吧！”

        滿臉老淚混著已成泥濘的脂粉，妝容花得像白面無常，看起來十分瘆人。

        她哭著叫屈：“那小賤人柳雪艷本身就是個練家子，這一點眾所周知。大人您也看過她演武了，功夫還不錯是不是？練武之人大多手上都沒個輕重的，且她早已說過賣藝不賣身，當初同我簽賣身契的時候也是白紙黑字寫得清清楚楚。她不是什么刺客，真的，老生真的是大大的冤枉啊！”

        柳雪艷要是被定罪成刺殺朝廷命官，她秦月娥就算不是同伙，也會落得個窩藏刺客的罪名，這還得了？不死，流放三千里的苦寒之地，也會沒了半條命。

        可若暗示是嚴世蕃強來在先，柳雪艷為求保住清白之身在后，這才搞出了一死一傷，罪責必定就會輕了許多---世人只會嘲笑好色跋扈的嚴侍郎偷雞不成蝕把米，官府衙門恐怕也會手下留情，她再使些銀子走點關系……

        唯有這樣說才有可能自救。

        大明朝不準朝廷官員狎妓宿娼，有明令禁止。

        《大明律》規定：“凡官吏宿娼者，杖六十，媒合人減一等。若官員子孫宿娼者，罪亦如之。”

        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規矩。

        明朝開國之初，經濟蕭條。為了增加國庫收入，朱元璋令教坊司開辦了官方妓院。誰能想到竟因此導致官員們逛青樓蔚然成風，還成就了在歷史的長河里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著名煙花風月場所---秦淮河畔。

        六朝煙月之區，金粉薈萃之所。

        在這個地方，更出了載入史冊甚至是影響了朝代更迭的名妓，顧橫波、董小宛、卞玉京、柳如是、陳圓圓……

        朝廷淫風盛行，哪里還有心思上班工作？于是乎，太~祖皇帝不得不嚴令禁止官員狎妓。

        這條律令一直存在，只是延續到嘉靖朝，早就成了擺設。

        不過，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沒人管，狎妓交游就并非大事。可一旦出了事情，鬧大了，傳揚開去，就比如說今晚這事情，嚴世蕃，小閣老，當今天子駕前紅人夜宿妓院，又死又傷……有人若借此機會大做文章，上峰還能坐視不理嗎？

        皇帝正為黑眚一事煩惱，齋醮驅邪，又是沐浴又是吃素的，十分虔誠。這件事情若遞到他耳朵里，絕對觸霉頭。

        陸炳聽出了秦月娥之意，他也不是不可以為其開脫，畢竟錦衣衛游離在三法司之外，直接聽從皇帝的命令，權利大如天。可他本來也是當事人之一，最主要的是嚴世蕃在場，他還是主謀，而自己是從犯，又死了人，真不是一般的嫖客和青樓之間的小糾紛，豈能自己給自己挖坑自埋？

        遂一擺手，公事公辦道：“此事自有五城兵馬司定奪。”

        五城兵馬司只是六品衙門，肯定任嚴家隨意拿捏，指東不敢往西，譬如家犬，哪里抵得過陸炳一句話？

        秦月娥聞言，一癱在地，披頭散發，狀如瘋婦，嚎得更加驚天動地。

        陸炳皺眉，使了個眼色，立刻過來兩名錦衣衛二話不說將她拖了出去，院內終于恢復了清靜。

        嚴世蕃方才扭過頭來，望著陸炳，皮笑肉不笑：“指揮使大人姍姍來遲，莫不是被美人勾走了三魂七魄，現在才歸位？”

        陸炳乍見嚴世蕃的面目，狠狠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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