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衛小旗呂梁是負責這一片地界情報刺探的頭目，立即上前稟道：“房間里的具體情況不清楚，事后屬下進屋去查看了下，打斗痕跡十分明顯，桌椅都碎成木屑了……”

        陸炳抬手阻止：“柳雪艷會武，手腳功夫還不錯。現場狼藉了點，這不奇怪。說重點！”

        “屬下驗看了那女人的傷勢，發現她的天柱骨全碎了，腦袋和身體僅靠著一層皮維系。她應該是死后才被推下樓來的，并非摔死。”

        “嗯？”陸炳愣住，“也不是掐死的么？”

        “有深色的掐痕，但也并非是因窒息而死。若是窒息死的，死者顏面部瘀血發紺、腫脹，可柳雪艷她面色如常，還很紅潤。”

        那就是瞬間死亡，都不及反應。

        “是嚴侍郎做的嗎？”

        “屋內只有小閣老一人。”

        陸炳：“……”

        可一個是不會武功的矮胖子，一個是身手不凡的女俠。

        “老大，能一把捏碎姐兒的脖子骨，雙方肯定離得很近。房內又狼藉，所以屬下們都猜多半是小閣老關起門來想要霸王硬上弓，女的不敢得罪他，只能到處躲避，不想十分惹惱他了。柳雪艷既好武，房間里少不得擺放了些小巧靈便的兵器把玩兒。被小閣老逼急了，她情急之下摸到樣利刃后，看也不看，迎面就往他身上一插！”

        “彼時小閣老一定壓在女人身上，他受傷吃痛，驟然狂怒，伸手就鉗住了女人的脖子。只聽‘咯嘣’一聲，轉眼便你死我活！”呂梁嘿嘿一笑，“也許，這才是事實的真相---小閣老他就是個偷雞不成蝕把米！”

        有道理。

        女人的脖子大多纖細修長，雞脖子似的，很多男人只手都能將其折斷。嚴世蕃長得那么胖，手勁兒自是比一般人大了許多。他本來就蠻橫兇惡，當時在暴怒中，一把就把人骨頭捏碎了，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他竟兇殘暴虐至此。

        可惜了一個紅牌。

        陸炳亦認為今晚這事情全是嚴胖子自找的，除了跑了的那個女人行為有些古怪外，此案查無可查。

        “還有嗎？”

        呂梁再回稟道：“屬下斗膽問過小閣老，他咬定說女人刺殺他乃是蓄意為之，幕后一定還有主使之人，要我們錦衣衛給他一個交代，可他又拿不出任何證據來佐證他的言辭---這一點，我等也覺得有些奇怪。”

        “嗯。”陸炳漫不經心地應道。

        嚴世蕃怕是故意找茬兒的。

        怡紅院安插了錦衣衛探子這事情，以嚴世蕃那顆靈光的腦袋瓜子絕對猜到了。但他出事，錦衣衛卻坐視不理，等同于他陸炳未加理會，他心中不記恨才怪。

        說起來---

        “今晚裕王和太子同來了怡紅院，為何這事兒你們沒向我稟報？”陸炳厲聲責問。

        呂梁膝蓋一軟，苦著臉叫屈：“頭兒，我們也沒想到啊。太子長居深宮，裕王平時也是深居簡出，我們仨兒對他倆都只有個大概印象。今晚他們來的時候又全都喬裝改扮過了，一不注意，便給看走了眼……”

        “回去后就到沈煉那里各領十大板。”

        “……哦。”呂梁委委屈屈站起身來。

        又想要將功贖過，欺近道：“老大，小閣老這人聰明絕頂，屬下們猜測他之所以要嚷嚷說有人試圖謀害他，很有可能他打的這樣的算盤---反正都瞎了眼，不如趁此機會將這事嫁禍給那些不把他嚴家父子放在眼里的人，也算是出了口今晚的惡氣了，不然白瞎了一只眼。況他這么說可以轉移他人視線，成功地將他逛妓院、欲對姑娘霸王硬上弓卻結果弄出人命來的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啊。”

        陸炳未置可否，只問道：“他想嫁禍給誰？”

        呂梁的猜測不是沒有道理的。

        雖說對嚴世蕃父子趨炎附勢的朝廷官員很多，但是反對他們父子的硬骨頭也不少，白天不是才在皇上那兒看到一本彈劾嚴嵩的奏疏么？

        所以，嚴世蕃他想對付的人是誰呢？

        呂梁得意地笑了笑，道：“是誰---屬下不敢妄加揣測，不過老大若是知道了那美人的來歷，立時就能一猜即知。”

        “哦？”陸炳笑看向他，“什么來歷？”

        “白蓮教。”

        陸炳愕然：“白蓮教？！”

        白蓮教乃是官府衙門嚴厲打擊的邪~教。

        它誕生于元朝末年，燒香集眾，夜聚曉散，佯修善事，扇惑民心，是一股不容忽視的江湖力量。

        在前朝時白蓮教就常尋釁滋事，與官府對著干。太~祖皇帝對此深惡痛絕，打下江山后即明令禁止活動，并以峻法嚴刑治理邪~教。此后白蓮教日漸收斂，只是，不管他們安分守己與否，也不管他們是崇道還是奉佛，上峰都沒怎么給過好臉色。

        其實，自第十二代白蓮教教主趙全逃到蒙古去后，中原已經有近十年沒有聽到這個教派的消息了。倒是什么黃天教、三一教、聞香教等，發展蓬勃。

        陸炳近期收到的情報中也沒有關于白蓮教在中原活動的消息，不過，呂梁既提及白蓮教，他就想起了一件有點久遠的事情。

        當今皇上初登大寶，發生過一件與此教有關的事情，便是---為了阻止皇上給自己父親正名，也就是大禮議之爭中，朝臣們誣陷當時站在皇上這一邊的翊國公郭勛與白蓮教妖人有勾結，差點置他于死地。若非皇上力保，郭勛這個馬前卒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所以---

        “你是說嚴侍郎想對付的人是翊國公？”

        “老大英明！”呂梁大贊道，“您不覺得翊國公首當其沖嗎？他掌管著禁軍和五城兵馬司，皇上對其極其信任。大小閣老雖然也得寵，可在翊國公面前還是要低人一等，畢竟他們手里沒有兵權。所謂一山不容二虎，翊國公要是失了勢，嚴家父子才真的是一手遮天，想干啥就能干啥了。”

        陸炳：“……”

        陸炳便就想起了先前嚴世蕃對五城兵馬司的唾棄，原來如此。

        “你怎么知道柳雪艷是白蓮教妖女，何以見得？”

        “不是柳雪艷，是跑了的那個。”

        “什么？！”陸炳再度愣住。

        不自覺撫了撫腰間的玉佩，暗自哭笑不得。

        陰差陽錯，若是這玩意兒沒拿回來，他豈不是差點也跟邪~教有了勾結嗎？

        “屬下聽怡紅院里一個相熟的姐兒給我說，那個柳如煙會幻術，故此屬下才猜測她是白蓮教妖女。她同柳雪艷既互稱姐妹，必定也都是白蓮教的匪徒了。”

        “幻術？”

        “對！很神奇，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用一把傘變出了很多把傘，又啪的一下子全沒了，跟那些江湖術士臭鼻子老道們裝神弄鬼的手段完全不同，不是白蓮教的幻術是什么？”呂梁信誓旦旦。

        很少有人知道白蓮教的創教教主徐鴻儒自東瀛人那里學到了幻術，看起來神乎其神，但不過其實就是些障眼法。而他誑稱自己會仙術，是天上派來救民水火的活神仙，愚昧無知的百姓莫不望風而靡。其后這些幻術連同白蓮教的教主之位一起父死子繼，代代相傳了下來。有一些教中人因為是親信，也得以從教主那里學到了一些皮毛---這是錦衣衛已探知的事實。

        “你說她是白蓮教人，那她是否有利用幻術為非作歹？”

        “這個倒沒有。不過，也許時機未到，又也許她另有圖謀。”

        陸炳就想到了依娜楚引他入轂，說不定只是為了伺機接近自己，不禁臉皮發燙。

        “看起來柳如煙在白蓮教中的地位應該要比柳雪艷高很多。”呂梁撇撇嘴，說：“雖說兩個都是頭牌，柳雪艷好歹還經常拋頭露面攬客。可她倒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跟官家小姐一樣，想見她一面何其難……”

        陸炳別有深意地瞟了他一眼，“混小子，你想什么吶？行了，我知道了。她們是不是白蓮教人尚無定論，暫不可透露出去，以免引火燒身。”

        “那怡紅院這邊如何善后？”

        “叫怡紅院的人自己去五城兵馬司報案，就按秦月娥的意思說。”

        “頭兒的意思是---”呂梁小聲問：“咱們坐山觀虎斗？”

        陸炳頷首，“嚴侍郎已經咬死了有人想要害他，一定會有倒霉鬼給他出氣他才會罷休的。此事我們萬不可插手，讓五城兵馬司管去。他們要是聰明點會推脫，還有順天府衙門頂上。順天府也不管的話，最后不是還有刑部和大理寺嗎？總而言之，我們錦衣衛乃皇上欽差，各大臣之間的爾虞我詐、朋黨之爭，看在眼里，報給皇上知曉即可，不可逾矩自作主張去插手干預。”

        呂梁領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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