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

        冥府大殿上，通往生門的過道排著許多鬼魂，呈“之”字形繞了許多個彎。1001排在第1001位，它的后面還有許多鬼魂。

        到它了，守在生門的無常說，“你是第1001個，咱們冥府第五次重修的第1001旦，恭喜你啊，1001，你獲得了無限投胎體驗卡，直到你滿意為止。”

        1001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它們這些鬼經過地獄火燒后，三魂七魄都沒了，只留一副空洞的軀干。飄過奈何橋又被灌了一碗烈焰湯，前塵往事通通不記得了。

        “喂，趕緊選啊！”無常吼道。

        1001的面前出現了一排懸浮在半空的牌子，它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認不得上面寫著什么。無常又催它了，后面的鬼也不耐煩地躁動起來，嘰嘰嗚嗚也不知道在說什么鳥語。

        1001茫然地隨手一指，無常伸手虛點了一下右二的那塊牌子，牌子不見了，一扇閃著熒藍色光芒的大門憑空出現，徐徐打開。門后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見。1001好奇地伸出頭去看，卻被一股強大的氣流吸進門里，隨渦流不停地旋轉，下沉……

        “產婦出血嚴重，快拿止血鉗，針線！”

        耳邊傳來什么聲音，1001聽不懂。它現在是個剛出生的嬰兒，還睜不開眼呢。

        “把孩子抱出去吧。”

        1001被護士抱出去，產房外的家屬馬上圍過來，“男孩女孩啊？”

        “恭喜恭喜，是個女孩，六斤八兩，非常健康。”

        “女孩啊。”一個男人的聲音。

        護士抱起孩子給他看，男人摸了摸嬰兒的襁褓，“好，抱走吧。”

        另一個跟出來的護士給他們解釋道：“產婦下體撕裂，大出血，目前血已經止住了，但是需要縫合，所以手術時間會長一點。”

        “好，知道了。”男人淡淡地應了一聲，又回去坐下了。

        和他一起等著的婦人也坐回去了，語氣埋怨地說：“怎么是個女孩啊。哎，真是不爭氣。”

        “再生一個不就行了。”

        “超生要交罰款，咱們家出不起這個錢。”

        “找別人生就不是超生了。”

        “你要離婚啊？”婦人看看產房，動了惻隱之心，“林珊還在里邊搶救呢。”

        男人點了一根煙，“等那邊兒懷上了再說吧。媽，我先走了，你照顧她吧。”說罷，男人便揚長而去。婦人心事重重地坐在走廊的等候椅上，復雜地看著手術室。

        林珊被推出來時，面色蒼白，臉上沒有一絲血色。頭發凌亂地貼在臉上脖子上，一副剛從鬼門關闖回來的樣子。

        縫合時沒有打麻藥，林珊本來因生產撕裂昏死過去，又被縫針疼醒了。

        她虛弱的睜開眼，只看到了自己的婆婆張秀蓉，丈夫不見蹤影。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林珊又陷入了黑暗中。

        知道自己生的是女兒后，林珊閉著眼，沒有管放在身側嬰兒床上的女兒。她甚至背過身去，捂住了耳朵。

        要不是因為她，她不會草草嫁給程南。她偏偏又是女兒，林珊知道，自己在程家抬不起頭了。

        林珊的父母都在鄉下，她獨自跑到云城闖蕩，人生地不熟時認識了程南，一切就自然而然地發生了。

        意外懷孕之后，林珊跑回家偷拿了戶口本，和程南登記結婚。她終于，擺脫了鄉下人的身份。

        她本以為，成家了，懷孕了，她就能過上城里人那種合家美滿的生活，可是，她錯得離譜。

        程南在她懷孕三個月，結婚一個月的時候，就開始不著家。

        他是城里跑車的，有時候上夜班也說得過去。可漸漸的，他白天晚上都不回家，有時候一個禮拜都看不見人。林珊猜到，他外面有人了。

        男人就像是喂不熟的狼，一沒肉吃，就顛顛地當別人的狗。

        林珊大著肚子尾隨在程南身后，跟著他一路到了建設北路的城中村，七拐八拐地，他進了一個五層樓高的出租院內。

        大門沒有鎖，林珊跟進去，見程南熟門熟路地上了樓，進了302室。不死心地趴在門上偷聽，出租屋隔音不好，清晰地傳來女人媚笑的聲音，還有程南的討好聲。

        原來，他已經在外面安了家。

        程南家的房是一棟老房子，只有五十平米。一道墻做隔斷，辟出兩個臥房來，沒有客廳。

        林珊回了家，什么也沒有說。

        張秀蓉睡在外屋，正躺在床上看電視。

        “回來了，做飯吧。”

        林珊冷冷地看她一眼。

        “怎么？懷孕了了不起啊，白吃白住，干點活兒怎么了？還瞪我！”

        林珊扔下一句，“我先換衣服。”轉身回房了。

        “真當自己立功了？生不下男娃來我看你怎么橫，一天天的，就會甩臉色，給誰看呢！”

        老房子隔音不好，張秀蓉的話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傳進林珊的耳朵里。

        張秀蓉嘴碎，沒事兒就好說人。隔三岔五就說一頓林珊，她早就習慣了。今天，卻怎么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她說的沒錯，自己確實是吃人嘴軟，拿人手短，不掙錢說話都沒底氣。

        林珊本來是在菜市場賣草莓的，草莓金貴，碰不得壓不得，進到個兒大的，三十一斤也有人要。林珊從青延縣的一個農戶老劉手里進貨，進回來以后按盆賣，一盆五十，多的是人要。

        看著便宜，可是盆下面的草莓都是擠壞了賣不出的，林珊從老劉手里低價購進，墊在盆底，一盆她能凈掙二十。

        可這是不回頭的買賣，買過的人上過一次當后就不來了，林珊只能換個地方接著騙。慢慢的，生意就沒人光顧了。正好這時懷孕，林珊就躲在家養胎了。

        林珊現在懷孕三個月，還能動能跳的。她想著，怎么能掙點錢。

        沒事兒的時候，林珊就到街上溜達，找找有沒有輕松點兒的活兒。

        轉了一圈，只有一家服裝店缺人。進去一問，一站得站一天。

        林珊現在動不動就腰疼，哪兒站得了那么久啊。她拍了下肚子，“真是礙事！”

        打工的活兒都是體力活兒，林珊都做不了。她接連又轉了幾天，突然想到火車站廣場上往旅館拉人的活兒了。

        火車站離她家不遠，就三站地的距離。

        林珊坐著公交去了火車站，果然看見一個五十多歲的大姨在那兒舉著牌子拉人，上面寫著“左巷旅舍，四十一晚。”

        “阿姨。”林珊堆著笑問道：“您這活兒還缺人嗎？”

        大姨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誰要干？”

        “我呀！”

        大姨不解地皺眉，“你這么年輕，人也標致，干什么不行啊。”

        林珊拍拍肚子，“這不是懷孕了嗎，想找個輕松點兒活兒。”

        “懷孕了還出來找活兒啊？你，結婚了嗎？”她八怪地問。

        林珊說：“結了結了，正經人！就是老公掙不了幾個錢，我想著能幫就幫著點。”

        “真是個好媳婦。好吧，我回去問問那老板。”

        “好嘞，那就謝謝您了。您有電話嗎，我記一下。”

        消息馬上就來了。林珊接到了這個活兒，拉一個人給五塊。

        雖然錢少，但碰上一家人來，也能掙不少。就是得來來回回跑，從火車站到旅館，彎彎繞繞的，少說也有一公里。

        連干了一星期，林珊受不住了。一個星期下來，總共才掙了三十塊錢，錢少不說，還累得夠嗆。張秀蓉嫌她不做飯，說她是用工作當借口逃避家務，整天陰陽怪氣的，林珊的心情更差了。

        她索性辭了活兒，回家了。

        看眼色就看眼色吧，白吃白喝了，還要求什么呢。

        其實家里也沒那么難以忍受，習慣了程南不回來，林珊要面對的除了婆婆，就是孤獨。

        婆婆經常出去打麻將，林珊就更自在了。

        一天到晚抱著遙控器，就看連續劇。那會兒都是灰姑娘遇見白馬王子的童話故事，林珊看了也不禁想到，自己有沒有可能就是灰姑娘呢？

        都怪這個肚子，要不是懷上了，她也不用非得嫁給程南。

        林珊拿來鏡子，細細打量自己的眉眼。跟電視上那些女演員比，也不差啊，怎么就插在程南這坨牛糞上了。

        她才十八歲。以后，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決不能老死在這兒。

        很多女人喜歡把生產時的苦難美化，好像不經過困難得到的東西就不珍貴一樣。

        林珊不這么想。愿意吃苦受罪的都是傻子。生孩子時疼得她暈死過去，還被醫生剪開了下面，吃了這么多苦，都是因為要生孩子。

        可她憑什么要受這個罪？當初真不該相信程南的鬼話，為了一個城市戶口，差點死在手術臺上。

        她還是年輕，做事太草率了，如果再耐心等上幾年，說不定會嫁給什么有錢人。

        林珊躺在病床上，腦子里胡思亂想，唯一不想的，就是怎么養大這個孩子。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林珊不愛這個孩子，也不愿意擠奶喂她。還好隔壁床的產婦奶水多，讓這個剛出生的嬰兒有了補給。

        程南來了幾次，匆匆看過母女倆，就又走了。

        張秀蓉抱著孩子，忍不住嘆氣，“怎么就不是個男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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