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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河東獅吼


宛平后宅
季春午后,日暖融融。湘簾半垂,彩蝶紛飛。
石階之側,一叢金蕊牡丹開得照地錦緞;新栽芍藥“嬌容三變”也已含情欲放。庭中粉白錯落,三兩輕薄花瓣隨風潛入雅致書齋,停在案頭、落于幾上、附在佳人鬢邊,平添了此間主人的嫵媚溫存。
書齋之內,嫵媚溫存的蘇氏佳人左手操著搟面杖、右手舉了切菜刀,他大聲咆哮:“柳溶月!我給你臉了是吧?!”
蘇奶奶一嗓子把房梁上陳年積灰震得“噗簌簌”接連下落,屋外聽窗戶根兒的詩素和王話癆嚇得齊齊雙腿發軟,若非齊肅用力攙扶,他倆就要坐在地上。
齊肅臉色煞白,低聲念叨:“奶奶氣口兒真好。我跟你們說,山里的老虎也就這個動靜兒了……”
王話癆攀著齊肅的胳膊勉強站好:“大……大……大人還活著么?”
詩素覷著眼睛往門縫兒里看:“還好還好,奶奶還不曾動用家法!”
三個人正嘀咕著,突聽屋內一聲暴喝:“是誰在外頭嘬死?!”
這一嗓子底氣太沖,齊肅腳下一出溜差點兒滑跪在臺階上。
看看實在搪不起奶奶,詩素左手拉著王話癆、右手拽著齊肅,決定扭頭開溜!
她心中默默念佛:小姐啊,您自求多福吧!生死關頭,我可顧不了您了……
室內,身著六品官服的柳大人“噗通”一聲雙膝下跪,苦苦哀求:“您老息怒!我錯了還不行嗎!”
蘇旭橫眉立目地拍著桌子:“你自己說!你錯哪兒了?!”
柳溶月眼含熱淚:“我錯……我錯……我求求您……您稍微給我提個醒兒……我到底哪兒不對您的心思?您說明白了我好痛改前非!”
只剎那間,柳溶月就覺得蘇旭唾沫星子勻勻實實噴了自己一臉,他氣急敗壞:“你妹妹送來四個溜光水滑兒的大姑娘嗆我行市!你還有臉問你錯哪兒了?!合著你們姊姊妹妹一條心!專門找老子別扭!你奪了老子功名是天意作弄也就罷了!老子如今混得就剩個少奶奶名頭了,您妹妹還誠心派大姑娘來搶我生意?!你們老柳家還干人事兒不干?!”
柳溶月冤得都哭不出來了:“朝顏給我送大姑娘我攔得住嗎?!再說她本心是給我送大姑娘擠兌你嗎?那不是給你送大姑娘擠兌我嗎?我妹妹怎么知道咱倆換過來了?”
蘇旭將桌子拍得山響:“就算她給我送美人你不知道,可你跟著美什么?!你瞧你那德行!你看你那勁頭兒!什么歌姬在哪兒呢?什么你想要看看!你說!你是不是臟心爛肺!你是不是沒安好心?!”
柳溶月哭喪著臉:“我……我這不是這輩子頭回有人給我……啊,不,應名兒給我送歌姬么?我沒見過我還不能看看嗎?”她小聲咕噥:“我也是愛聽個曲兒什么的……”
柳溶月話音未落,就讓蘇旭照臉一口給啐了回來:“呸!平日里也沒聽說你愛聽什么曲兒,來大姑娘了你又愛聽曲兒了!你自己說!看什么看?為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沒見過你就要看!驗尸你怎么不上趕著去看?山上的老虎、野地里的狐貍,你怎么不上趕著去看?!你說!你恨不得看什么?!你說!你安得什么心?!”
柳溶月這半天讓蘇旭噴得頭發梢兒都濕了,她跪在地上哆里哆嗦:“我……我聽王話癆說……歌姬都長得挺俊的……我就是想見識見識……到底有多好看……”
蘇旭聽了這話,怒從起頭起、惡向膽邊生,他一巴掌把八仙桌兒上的茶壺茶碗齊齊拍起來半尺多高,奶奶這嗓子前院兒都聽見了:“放屁!好看還能有我好看嗎?!”
柳溶月嚇得一屁股坐自己腳后跟上,柳大人是勉強扶著桌子腿兒,才沒癱軟在地。
然后,她就見蘇旭從炕頭兒上狠狠抓起笤帚疙瘩,走道兒帶風地向自己慢慢逼近。
蘇旭咬牙,蘇旭切齒,蘇旭單手扶上鬢邊亂哄哄插滿的怯粉桃花兒。
他擰眉瞪眼:“你說!你說!你倒是說!比我怎樣?好看難看?”
眼見奶奶換了趁手的兵刃,柳大人心知這頓打再躲不過去,她淚流滿面地顫抖搖頭:“沒……沒您難看……”
蘇旭眼珠子一瞪:“你說什嘛?!”
柳溶月自知失言,連忙請罪:“不……不是,我是說比您好看……”
蘇旭纖腰一叉:“你活膩味了?!”
眼看兇神惡煞就要走到眼前!
柳溶月苦苦支撐的精神終于崩潰,她撒潑打滾外加嚎啕大哭:“人家不來啦!沒有這么欺負人的!什么歌姬?我還沒看呢不就讓您給打發了嗎?我就問一聲兒她們長什么樣兒?我能有多大罪過兒……還講不講理了……哇……這就沒好人走的道兒了……你再欺負我……我……我不活了……”
三堂門口,已經聚集了看熱鬧的宛平差役無數,就連縣丞衙、主簿衙的幾位內眷也忙不迭你拉我扯地湊到跨院影壁聽墻根子。
其中趙縣丞的夫人苗氏平素即是個御夫有術的厲害人兒,只是最近礙著新縣令舉家搬來房淺墻低,怕知縣夫人笑話才不肯十分施展手段。如今知道堂尊太太也是此道中人,而且雌風尤盛!苗夫人可真是‘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
既然如此,兩家都在衙門居住,便你說不得我頭禿,我笑不得你眼瞎,大家半斤八兩罷了!
苗奶奶心花怒放之余,當即下定決心:今天晚上就把這些日子的爛賬與趙縣丞通算一算!也免得漢子尾巴翹到天上去!
這邊陽春午后,趙縣丞無端寒顫連連;那邊三堂之內,柳大人依舊不曾脫險。
宛平縣一眾衙役平常都是抓人、打人的兇殘漢子,這會兒聽著平素溫柔沉靜的大人居然發出如此殺豬般地哀嚎,各個也是膽戰心驚。
眾人面面相覷之余,齊齊看向趙縣丞,那意思:奶奶如此作惡,咱們要不要沖進去救人?倘若朝廷命官讓奶奶活活打死,咱們上上下下有沒有責任?
趙縣丞耳聽堂尊大人在內室又哭又喊,他不禁心頭好陣子發顫。
趙縣丞也是懼內多年,如今聽了知縣安人聲聲獅吼,他難免生出了兔死狐悲之感。
便在此時,趙縣丞突覺有人拽拽自己衣角,他抬眼一看,正是大人的一雙親信。
滿臉忠厚的齊肅小哥兒如今哭喪著臉:“縣丞大人!眼瞅著要出人命了,您不能不管。 
趙縣丞耳聽屋內奶奶聲聲斷喝,他毛骨悚然之余,連連擺手:“罷了罷了,這種事奶奶不發慈悲,我有什么法子?”
王話癆不住地鞠躬作揖:“大人您坐鎮京畿多年,將來必然還要步步高升,怎說沒有法子?事已如此,咱們死馬就當活馬治。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
眾人只見趙縣丞將足一跺,似是下定勇闖虎山的決心:“罷了!咱們救人要緊!”
那日,宛平縣上上下下,書辦、門子、快手、皂吏,跪滿三院之外,大伙兒約齊了口號,同聲高呼:“求奶奶開恩赦難!許大人戴罪立功!”
“奶奶!外頭來了緊急公事,非大人親身處置不可!還求奶奶放大人出來!”
“奶奶!大人畢竟是朝廷命官!縱該打死,好歹也需走一道朝廷手續方可!”
如此山呼海嘯般地嚷嚷,倒把屋里的蘇旭嚇了一跳。
他是萬萬沒想到,外面居然有這么多人轟轟烈烈地來救柳溶月!
蘇旭登時氣餒:想柳溶月何德何能?一朝變了男人、當了大人,居然就似有百靈護體一般!在家我媽護著,出門衙役護著,她怎么這么命好?
但事已至此,還能怎樣?
蘇旭不禁有些猶豫,講道理他氣還沒出,就這么跟柳溶月善罷甘休,實在心有不甘,也下不來臺!可是要就倔強下去,外面跪著衙門全體人等,喊齊了號子一塊兒山呼也不像話!更何況雖然不知真假,可他們口口聲聲還有公事要辦……
趁著夜叉奶奶沉吟不語這么個功夫,千伶百俐的詩素連忙掀簾子進屋,強行將她癱軟在地的窩囊小姐拉扯出來。
小丫鬟推著柳大人往就外走:“大人!大人!外頭有公事找你呢!還不快去?正事兒要緊!”她扭頭朝屋里拿喬作勢地大聲嚷嚷:“咱奶奶那么賢惠的人兒,還能攔著您給朝廷效力,往家里掙糧食嗎?!”說著,詩素將柳溶月往前一推:“還不快跑?!”
柳溶月胡亂抹了把臉、拔足飛奔,外面的縣丞、衙役,接應到了大人,連忙護駕倉皇離去。
如此,柳大人才完了這場無妄之災,宛平知縣終于免遭涂炭。
看柳溶月被衙役們眾星捧月地救出升天,蘇旭在屋中猛一頓足,他雙手叉腰,對窗外大吼:“有本事你就別回來!回來我再跟你算總賬!”
詩素姑娘雖讓奶奶嚇得一激靈,可還是扒著窗沿兒目送小姐離了險境。
她拍拍胸口,再回頭瞧瞧嚷得幾乎脫力的大少奶奶,小丫鬟長長地嘆了口氣,還是挺有良心地給少奶奶倒了杯水。
她緩緩勸道:“我說小姐家的,您何必呢?要說你倆也過了快仨月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比海深!
見少奶奶的尷尬臉色,詩素連忙改口:“當然了,做不成夫妻,您倆也當姐妹兒處了這么些日子了。您還鬧什么?我瞧出來了,其實您對我家小姐也不能算不好,教讀書、教寫字兒,少奶奶您雖厲害些,可忙得都是正事兒,我明白兒看在眼里。便是那些閑事兒,譬如那日小姐不過隨口一說,表少爺曾給她折過牡丹,您就想方設法給她親手種了滿院子牡丹、芍藥。您這就是噘嘴的騾子—賣個驢錢。事兒都做到了,好好說話您能嗆死么?”
詩素再看少奶奶給氣得顏色煞白的模樣,不禁又有些心疼:“少奶奶!依我說這回竟是您作得忒過了些。哪個大家公子只有一個老婆?我們老爺在揚州有諸多侍妾,沒帶到京城就不說了。您爹都窮成那樣兒了,不是還娶了姨太太?不過幾個歌姬么,有什么大不了?再說就我們小姐這見男人見女人都上趕著回避的熊樣兒,您還怕她荒淫了女色?她要是能荒淫女色她不就出息了么?哪兒就嗆您當少奶奶的行市了?八字兒一撇兒還沒呢。您這么鬧不是壞了我們小姐……啊,不,壞了您自己的名聲么?”
蘇旭雖讓詩素說得有些吃癟,可他依舊憤憤不平:“這柳溶月也就罷了,柳朝顏她安得什么心?就算不是一個娘,也是親姐妹啊!哪有姐姐成親沒有百日,妹妹就上趕著送狐貍精的?玄武門之變好歹還為了奪天下呢!朝顏這么擠兌姐姐是圖什么?詩素!你知道底細!她倆到底有什么過節?”
然后,蘇旭就見詩素緩緩坐在了自己腿側的腳踏上,這最愛擠兌自己的丫頭竟嘆出了口極長的氣:“嗨!她倆能有什么過節兒?”
蘇旭心中一動,他就聽詩素一邊兒做針線活兒一邊兒跟自己絮絮叨叨:“這話論理不該我們丫頭嚼舌根子,可我們這二小姐啊,她脖子上長個腦袋竟然是為了顯高的。”
她深深地瞧了蘇旭一眼:“您是聰明人,想那日回門您也瞧出來了。我們二小姐聰明面孔笨肚腸。她娘說什么她就信什么,心里從來不過彎兒的。二小姐是真相信,大小姐又笨又蠢,教不出來,所以才不招她娘待見。似大小姐這等愚若牛馬之人,生來就是有辱家門的貨,有吃的就不錯了。她給您送歌姬來,大概是想替姐姐描補對您服侍不周之處。”
蘇旭瞠目:“柳朝顏是瞎么?柳溶月多聰明啊!又會女紅,又會算賬,又念過書,又有眼色!這些日子我看出來了,您家大小姐裝傻充愣,一個大子兒不少掙!要不是傷在膽子太小,她把我活活氣死李代桃僵也是手拿把攥的事兒!這要還愚若牛馬,二小姐是下凡天仙不成?我看未必吧!
詩素搖頭苦笑:“依我這沒見過世面的丫鬟眼睛看著,世上瞧不起旁人的,大概可分兩種,一是如您這般聰明絕頂、還多有見識,那是老天爺賞飯,咱沒話說;另一種啊……自己是糊涂行子,別人行事她統統看不明白,所以笑世人都是傻子,那可就真沒法子了。不是我說,我們小姐縱然膽子小、沒出息,癡戀她那沒影子的表哥,終究不是糊涂油悶死了心;二小姐明明腦子不好使,偏讓親娘慫恿著,當自己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兒,還要去風口浪尖兒上挑事兒,那才是……唉……說起來我們夫人強把大小姐嫁人、將二小姐送去選妃,也真是打錯了算盤……”
蘇旭聽詩素難得夸了自己,心里卻很有些不是滋味兒,他悶悶地想:難道在詩素心里,將柳溶月送去秦王府做側妃才算是好?這可真是丫頭之見!想王府人多事雜,膽小如鼠的柳溶月去當如夫人還不讓人活活欺死?更別提秦王素有壯志、可不是個安分皇子!我都瞧出來了,圣上能不知曉?我看朝顏這份兒富貴怕不穩當……
思一及此,蘇旭不禁又想到柳朝顏成親那日,人人贊嘆的奢華風光。
蘇探花破天荒地生出無窮氣餒:我這才是胡思亂想。柳大人說先帝過世迅疾十分蹊蹺,想來朝中百官都有此慮,所以圣上正要向全天下顯擺他兄友弟恭。你看秦王年紀不小,皇帝也不放他去適藩,還特意地恭敬太妃以示尊崇。這一則是圣上要做個慈愛幼弟弟的樣子給世人看;二則么……麗太妃與秦王這些年在朝中苦心經營,自成派系、心腹不少,皇上登基不久,只怕一時難以撼動……
畢竟去年先皇過世,朝野中秦王繼位呼聲甚高,似自己這等不愛蹚他哥們兒渾水的清高人又有幾個?今日朝顏巴巴兒地送了四個美人來巴結“自己”,誰說背后又沒有秦王的默許呢?看來秦王對我還沒死心!
唉,朝局混亂,我還需謹慎行事,萬不能貿然入局,做了他兄弟棋子。
哼!如此想來,得虧我老人家手疾眼快將這四個妖精齊齊打發了,要不然讓圣上知道了,必有麻煩。
可嘆老娘這番良苦用心,他們居然全不明白,還道我是厲害吃醋,當真沒有見識得狠了!慢著,我如何成了“老娘”?我明明“新娘”還沒當熱乎呢!
怪就怪柳溶月這睜眼瞎!明明有老子這等絕色佳人日日在她晃來晃去,她還不知足!居然還要去瞧歌姬舞娘!當真可惱啊可恨!
這么看來那日趙縣丞家苗夫人來串門子時,對我說得倒是金玉良言。家里沒根一丈二的棍子鎮宅,這日子還能過得下去嗎?哇呀呀呀……
眼看面前這位奶奶臉上忽紅忽藍異彩紛呈,仿佛院兒里那株“嬌容三變”落地成精,詩素饒是膽子大,也覺心頭發瘆!
她尋思:我日日還說,小姐如何不肯跟奶奶圓房?只怕圓房之后日子就好過了。如此看來,小姐不近女色,果然睿智!
奶奶!沒有自殺的心,誰敢靠您的前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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