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微服私訪
宛平二堂
蘇旭端坐宛平二堂,對著塌眉塌眼的吳班頭起急冒火!
他有時候真覺得地方官員還是應該多讓柳溶月這路溫存好性兒的女孩子干。
男的不行,太容易跟僚屬打起來!
當了幾天縣太爺,對著眼前的吳班頭,蘇旭現在才明白柳溶月的誠實可貴!逼她念書她就念書!逼她練字她就練字!你跟她嚷嚷她真往心里去,雖然嚷嚷三句兩句她就掉淚,可人家心里比你還急!
你再看下面站著的幾塊料!支一支動一動還算好的!弄不好你支了他也不動!
蘇旭算知道為啥柳溶月當縣太爺天天在衙門里泡著了!你不盯著他們,政令就出不去見月堂!
譬如蘇旭昨天讓吳班頭嚴查本地鐵匠,今天到衙門就惹一肚子閑氣!
蘇旭查鐵匠一則是為老梅的銀子包上有淬火油;二則那天他在殷山上分明看見有人在打造甲兵,那不就是鐵匠干的嗎?洞里縱然停工了,鐵匠難道都封死在洞里了?他才不信!定然還在宛平縣里!
誰知吳班頭今天只是慢悠悠地將宛平縣陳年在冊的鐵匠名單呈遞上來:“小的已經讓人去問了,各個都不曾見過陌生女子,也沒人丟過淬火油料。想天下之大,咱也難查那丫頭是在哪里沾到的這些東西!
蘇旭就沒見過辦事兒這么不走心的下級!
他強壓恚怒,勉強好聲兒:“吳班頭,這份名冊還是五年之前的!這位在冊的王鐵匠現在算歲數都七十三了!難道他還在打鐵?這名冊不準了!宛平縣里定然還有其他鐵匠!”
誰知吳班頭也硬氣,蘇旭就見對方脖子一梗,竟跟自己頂上嘴了:“應該是沒有了!大人您想,偌大宛平縣能有多少鐵匠?打菜刀打鋤頭用的鐵匠有限,人太多了咱也養不起。”
蘇旭聽到這里都開始心疼柳溶月了:瞧瞧!瞧瞧這副嘴臉!合著你們就欺負月兒好說話兒是吧?看老子不整治你的!我們月兒老實巴交這一年跟你們指不定受了多大委屈!太可憐了!
他冷哼一聲,板著臉問:“要是還有疏漏鐵匠吳班頭不曾訪到,你當如何?”
吳班頭大言不慚:“再沒有了!大人,您可放心。”
正在這時,趙縣丞匆匆捧了一冊文書進來:“大人!張全寶發配的文書刑部批回來了,定了流放瓊州。請問大人何時讓他啟程?”
蘇旭深恨張全寶賣妻賣女不是東西,他冷冷地道:“等什么?越早越好!對了,那廝挨了杖責,嘴巴可干凈些了?是不是還在胡言亂語攀扯王府奶娘?”
趙縣丞不知道這屋里抬杠的前因后果,他微微一笑:“那倒不曾了。自從張全寶受了杖刑便不敢再攀扯貴人,趴在牢里只是不停地詛咒他在鳴玉坊那個相好兒不守婦道,不該背著他與魯鐵匠勾搭成奸……”
蘇旭聽了這話一拍桌子,他回頭看向吳班頭:“你看!誰說咱宛平就這六個鐵匠?這不就還有一個魯鐵匠不在冊內嗎?你再敷衍塞責,本官定要杖責!”
吳班頭沒想到溫柔靦腆、向來以理服人的堂尊大人睡醒一覺竟然變得如此厲害。
他面紅耳赤:“大人,也不能犯人說有這么個鐵匠他就必然是個鐵匠啊。沒準兒他姓魯名鐵匠呢?您身邊兒不是還有個王話癆嗎?”
一直侍立在側的王話癆可逮住說話的機會,他喜笑顏開地實話實說:“不是!我真是話癆!”
然后,蘇縣令和吳班頭異口同聲:“你閉嘴!”
王話癆怪委屈地摸摸鼻子,再不出聲兒了。
蘇旭冷冷看向吳班頭:“班頭有功夫在這里胡說八道,還不如立刻出門,仔細辦差!再要查不出線索,本縣定然將你重責二十,讓全宛平的衙役們都看看什么叫嚴格治下!”
眼瞅著吳班頭灰溜溜地出去了,站在一邊兒的趙縣丞暗自橋舌不下,他心道:我們大人自從打殷山回來怎地變得如此厲害了?這要是以前,大人定然是閉著眼睛背出這回清理鋪行,咱又找出多少鐵匠,多少學徒,教育吳班頭你那老黃歷信不得了,F在可好,大人都不跟你聊這個了,人家直接舉棍子了。
唉,要說吳班頭也真是作妖太過,這就是擠兌得斯文公子掀了桌子!
以后跟大人面前當差,我可得討個仔細。
皇宮清涼殿
寶祐帝好整以暇地傾聽長公主對自己絮絮叨叨些家務事:“陛下,秦王家這柳氏在我面前都不知討個仔細,可見平日如何張狂!她這夫人的側室名分,陛下準不得!”
寶祐帝不禁三分好笑,他難得看見長姐如此嗔怪別人:“怎么?弟媳婦竟然如此惹大姑子心煩么?”
長公主嗤笑一聲:“秦王妃楊氏才是本宮兄弟媳婦,柳氏也配么?”
寶祐帝抿嘴笑笑:“話雖這么說,可柳氏的父親好歹是朝廷三品大員,出身也不能算低了!
長公主臉色一肅:“誰說出身來著?我是說為人!想給皇家做有名有姓的媳婦,總要忠順孝悌賢德不妒吧?柳氏在王府爭寵,對她長姐諸多嘲弄,至于忠不忠么……陛下難道不曾聽見她在我家后園都說什么昏話?依我說這樣的女子還封夫人?不賜她吊死就是陛下開恩!
寶祐帝雖然本心不喜歡這位柳二小姐,可他堂堂一國之君總不好意思跟兄弟的小老婆一般見識。既然長姐開口阻止,他自然樂得順了姐姐心意,刁難刁難這位缺心眼兒的兄弟媳婦。
寶祐帝些微沉吟:“長姐,柳氏并無明面兒上的過錯,咱們即便不在意三郎的奏請,也該給柳氏她爹三分薄面,這么駁了不好吧?”
長公主眼珠略轉:“陛下聰明絕頂之人,怎會被這點微末小事難倒?您只說先帝殯天日子不久,柳氏又沒有子嗣,不宜現在準奏。誰又能說出什么來?”
寶祐帝含笑點頭:“長姐這主意好極了!唉,可惜姐姐是個女子,否則只論聰明權變,父皇的子嗣里當真沒誰及得上姐姐。我記得小時候讀書,我和三郎皆不及你。便是先帝也比姐姐遜色許多!
長公主強顏歡笑:“陛下哪里話來?陛下才是天縱聰明。姐姐一介婦道,就算有些小小聰明也不在朝廷大局……”
寶祐帝搖頭哂笑:“姐姐不必如此自謙!別個不說,弟弟能有今天,姐姐其實是幫了大忙的。”說到這里,年輕的皇帝制止了長公主不出意料的辭謝:“只是我不明白!姐姐為什么選我?只是因為三郎的母親太過咄咄逼人,惹了你們娘倆兒不痛快么?”
那一刻,寶祐帝確信自己看到姐姐的神情陡然變得復雜,她似是要對他說什么,可她終于又把話咽下去了。
皇帝就見長公主對自己雙膝下跪,她滿臉慎重地說著端正無比的廢話:“陛下受命于天,忠于陛下就是忠于天命!太后與臣不過順天應命,不敢提什么幫過陛下!
看著眼前忠順長跪的長姐,寶祐帝心頭忽而升起了片刻迷茫。
這不是寶祐帝想聽到的答案,這亦是寶祐帝意料之中的答案。
囿于這天下最最貴重的身份,他們已經不能再如幼時那般向彼此毫無保留地剖白赤子心跡。亦或者說,他們從未向彼此毫無保留地剖白過赤子心跡?
那些溫情脈脈,那些棠棣情深,不過是一場無痕大夢,不過他求而不得的夢幻泡影。
想到這里,年輕的皇帝長聲嘆息:“好吧,朕……知道了……”
殿閣里沉默了須臾,寶祐帝躬身攙起了大長公主。
打量著眼前這位眉目與父皇有三分相似的親生姐姐,皇帝不禁真心稱贊:“姐姐聰慧明理,恪守女德,年輕寡居,矢志守節。實在堪為天下婦女表率。”
玉貞長公主怔怔看著皇上弟弟誠摯的面孔,她心頭升起點滴古怪的情緒:二郎是真傻還是裝傻?老三都想到要查我的入幕之賓了。皇上耳目遍及天下,他真地以為我冰清玉潔的嗎?
想到這里,長公主輕輕嘆了口氣,給架到這里,她反而不好意思張口替沈彥玉討個新官了。也罷,且等等再說好了。
屋子里沉默了一忽兒,長公主忽然想起一事,她斟字酌句地說:“陛下可曾聽說……宛平治下殷山之上最近很不太平……聽說是有炸雷劈死了三郎的家奴……”
提起此事,寶祐帝在長姐面前破天荒地煩惱抱怨:“老三怎么就不能太太平平地過日子呢?偏偏那個宛平知縣還是個死心眼兒!為個砍了腦袋的民女跟他沒完沒了!可恨宛平知縣也是個不省事的!”
大長公主臉上不言,心中暗道:這還用我說么?兄弟您把屁股下面的皇椅子讓給三郎坐,他就消停啦!
寶祐帝蹙眉扶額:“也罷,哪天朕親自去看看好了……”
宛平街頭
蘇旭帶著王話癆溜達在宛平街頭,今日縣令大人要微服私訪。
柳溶月不常微服私訪,她在縣衙里總能忙得團團亂轉,出門兒也是官轎開道,正大光明。
持家理財、事必躬親,開源節流、養老撫孤,柳溶月把宛平縣當自己家那么操持,問什么什么明白,要什么什么清楚。要說天下之事一通百通,柳小姐把從小學來當媳婦兒的本事全用在當官上了,居然也是行之有效!
蘇旭不行,讓他當媳婦兒得讓婆家把他休了!
蘇大人堅信自己修身治國平天下這套也挺不賴。殺豬殺屁股,他跟柳溶月各有各手法兒!
深秋的宛平剛下了場雨,凋零樹葉片片飄零。
踏在鋪滿黃葉的宛平官道上,呼吸著異常清新的冷冽空氣,蘇旭背手看著街道兩旁繁華熱鬧的買賣鋪戶,心情不禁大好:不錯!我們家月兒干得當真不錯!我必須克紹箕裘,不能給我們月兒丟臉!
哎,月兒也走了十來天了吧?也不捎個信兒回來,當真是在外面兒玩兒得心野了!你難道就不想我么?害我在家日夜為你擔心。月兒你什么時候回來?院里的菊花都開了,等你回來我定然要給你個驚喜!
哦,對了,我是出來找鐵匠的,我得把月兒先放下。
跟在蘇旭身后的王話癆此刻萬分敬仰地看著眼前這位氣宇軒昂的縣令大人。
他是越看越歡喜,越看越得意:尚書公子,一甲進士,我竟跟他混了快一年了!你看看我們這位大人,長得就這么精神!就這么漂亮!我走他身后多么風光!多么體面!大人能給我當頂馬!啊!呸!當靠山!我這就叫終身有靠了我!
想到這里,王話癆不由含羞問道:“大人!您還記得咱倆頭回說話兒是哪天不?”
蘇旭都沒往心里去:“你在我家街口的茶館兒當伙計,咱倆打頭碰臉常常見,我哪記得頭回說話是哪天?怎么我還短你茶錢沒給嗎?”
王話癆登時就不樂意了:“大人!您是帝師家的公子,又尊貴又忙碌,就算從我眼前路過您也沒跟我打過招呼!再說了,就您家那摳門兒的脾氣,還有三步兒到家了,您能舍得在我這兒花錢解渴?您家白開水不有的是?我是說,我對您英雄救美的那天!您還記得不?”
此刻雖然艷陽高照,蘇旭還是起了通身雞皮疙瘩:“王話癆!你可別胡說。∥胰缃袷浅闪思业哪腥!最是行規步正不過。別看奶奶不在家,大人我君子慎獨!大人我跟男人女人都是清清白白!你不要壞了本官清譽!”
王話癆“嘖”了一聲:“大人!您看您說什么呢!這我這不就是跟您遛彎兒沒事兒,我恨不得跟您聊聊天兒么。大人,不是我夸您,您變了!真變了!去年年底您還不這樣兒呢。還別說出門兒私訪,您就是走到僻靜地方兒連家都找不著。我永遠忘不了那天晚上,您抓著我衣服袖子管我叫話癆哥,還讓我送您回家。燈底下一照,您錦衣公子眼含熱淚,嘿!那真叫我見猶憐!”
聽了這話,蘇旭嚇得往前蹦了一步,他扭頭直指王話癆的鼻子尖兒:“王話癆!你再胡說八道,咱倆就地分道揚鑣!”
王話癆連忙擺手:“不!不是!大人我對您沒有那個心!我是說啊人比人得死,貨比貨得扔。也就是您這玉樹臨風的大家公子淚眼朦朧地跟我說找不著道兒了,我看著心疼。這要是齊肅咧大嘴一哭,說不認識家了,我上來我就大嘴巴子抽他了。大人!我看您這當了快一年的官,您說您怎么就跟猛不丁長大了一樣!我覺得您現在都不哭了。也不是,我就是看您現在這樣子,我都覺得當初哭的那個不是您似的。”
蘇旭料想王話癆說的是去年柳溶月和他結下的“孽緣”。蘇大人對這段兒不熟,他企圖含混過去:“啊。是。歷練增長么……大人又不是劉備,老哭也不像話……”
王話癆看出來大人臉色不正,連忙往回找補:“對對對!大人,其實您也不用跟我不好意思。咱倆誰跟誰啊?再說當初您站在路邊兒啼哭也不完全是為了迷失路途。架不住街邊兒還有壞人對您覬覦不是?我看他們就是要欺負您!”
這段兒蘇旭倒是不太清楚,他試探著問:“話癆……什么壞人?哪樣兒的壞人?話癆?你怎么不說話了?”
然后,蘇旭就見王話癆眼神兒發凝地看著閑晃在街角兒的幾個壯漢,他都結巴了:“可……不就是那樣兒的壞人么……”
蘇旭順著王話癆的眼光看過去,他不禁也有些結巴了:“那……那不是皇……皇上……”
宛平鳴玉坊街角
蘇旭三步并作兩步沖了過去,他一把拽住了行竊男子的手腕,厲聲呵斥:“你干什么呢?!”
那偷兒顯然沒想到竟然有人敢抓自己,他頓時勃然大怒,滿臉兇橫:“你干什么?”
這賊子四外張望,果然幾個閑站街頭的男子雙手抱胸,已經慢慢地向這邊聚攏過來。
如果現在街上站著的是柳溶月,她就算占理也會下意識后退。無奈現在是蘇旭本尊在此,他從小也曾飛鷹走馬、開弓射箭,雖無十成武力,也占著年輕體壯,這一下子竟把對方偷兒牢牢拽住,讓他掙脫不得。
被偷的那位是個端莊白皙的青年公子,身邊跟著個衣著錦繡的無須漢子。
公子似乎沒想到自己走在街上會遭了賊手,有點兒訝異地看著眼前的變故。
而他的隨從已經變顏變色,那錦衣青年一個巴掌摔了過去:“下賤的東西!誰的兜兒你也敢摸?”
這下兒十分強橫,即便有蘇旭拽著,那偷兒也給揍得一個趔趄。這一下子鼻血橫流,牙齒都碎了幾顆。
錦衣隨從飛快將斯文公子護到身后,他眼光隨意一掃周圍,冷冷地問:“還有誰想挨打?只管上來!”
說來也怪,這個無須青年明明看著骨架不小,聲音卻嫩似少年。
蘇旭再仔細看看錦衣隨從身后的端秀公子,他臉色陡然變得比被逮住的偷兒還難看!
這,這,這不真是在大長公主家后花園調戲他的那個浮浪子弟倒霉皇上么?!
蘇旭雙膝一曲正要下跪,誰知道對方公子竟然不緊不慢地托住了自己的手肘:“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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