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殺聲震天
宛平茶湯鋪
后來就打起來了!
蘇旭其實挺喜歡打架的。
窮官兒家兒子的消遣不多,托六藝里還有“射”“御”的福氣,他能正兒八經找的樂子也就剩下拉弓走馬。蘇旭不是個純粹的白面書生,譬如王福江就打不過他,只不過人高馬大的王福江從來不好意思跟別人說。
蘇旭打架的長處是豁得出去自己,他骨子里就是個豁得出去自己的人。
但是當魯鐵匠一巴掌把蘇旭拍一趔趄的時候,劇烈的疼痛頃刻讓蘇旭懊悔了:他托大了,他能豁出去自己,他豁不出去身后的柳溶月。
然后,蘇旭就看見柳溶月掄著板凳兒直眉瞪眼朝魯鐵匠沖過去了。
以蘇旭的眼光看,柳溶月那兩下子王八拳是真不行?蔁o論打架的本事怎么樣,能沖過去好歹是人家的份兒心意在。蘇旭感動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白瞎我前面定過那么多親事!就柳溶月把我當自己人!
腦瓜子一熱沖上去的柳溶月沒打過架,她罵街都不會。
可當柳溶月掄起凳子的時候,她覺得這也沒什么難的。
她見過雌鳥捕獵,她見過母貓撲鼠,她奶娘說咬人的蚊子都是母的!憑什么女人就得由著人欺負到腦袋上不許還手兒呢?然后她就掄著板凳兒沖上去了!她不能看著蘇旭受欺負!
人說不會打牌的牌好,不會打架的手黑。
柳溶月一板凳砍下去“咣”一聲就把魯鐵匠開了瓢,他們就見魯鐵匠腦袋上“滋”兒一聲血就冒出來了。
魯鐵匠簡直不能相信:狗熊似的自己居然讓大姑娘似的珠寶商一招見了血。
蘇旭直覺柳溶月是惹禍了,無奈一招得手的柳溶月正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忘了自己姓個啥的時候!說時遲那時快,柳溶月“啪”一板凳兒就又朝魯鐵匠的臉上拍過去了!
魯鐵匠這回有了防備,他一把抓住了柳溶月的手腕兒,輕輕巧巧地就把她手上的板凳兒拍飛出去。柳溶月還沒明白味兒過來,白嫩嫩的手指就讓對方捏住了。
魯鐵匠稍微用力,柳溶月“嗷”一聲就蹦起來哭了。
她這嗓子把魯鐵匠嚇了一跳,魯鐵匠沒想到對方說嚎就嚎,老爺們兒這么拉得下臉兒的。
那蘇旭還能在一邊兒看著嗎?蘇旭高高躥起,重重落下!一腳狠狠跺在了的魯鐵匠大腳豆兒上,等對方漢子捧著腳丫一聲慘叫,蘇旭趁亂把柳溶月揪了回來。
他百忙之中還給她擦了把臉:“別哭!”
柳溶月今天讓人掐咕了才明白自己打架可能真是白給,她跟母貓、雌鳥以及咬人的蚊子大概沒法兒相提并論。
托讓蘇旭嚇唬了一年的福氣,柳溶月大駭之下,還能迅速穩住心智。
她牢牢地拽著蘇旭的袖子,磕磕巴巴地企圖再跟魯鐵匠好說好道:“你……干嘛。磕銉词矁矗课覀儌z都叫柳澄輝也不犯法……我們倆都給宛平縣令當過師爺還不行嗎?宛平縣令就愛雇叫柳澄輝的,我倆有什么辦法?說起來咱大伙兒都是被那宛平縣令害了,咱自己人不能擠兌自己人啊!”
魯鐵匠一嘴啐了出來:“你是不是以為我傻?誰跟你是自己人!”他沙包大的拳頭一揮:“說!你倆到底是誰?為什么誆騙我們實心漢子?”
蘇旭都要捂臉了:真好!您都殺人放火了,還是實心漢子!
不過既然柳溶月扯了胡話,蘇旭覺得自己把話茬子接上大概無妨,咱且拖延些時候再說。
他強迫自己滿臉真誠地看著魯鐵匠:“這位兄臺明察秋毫。在下佩服得很。這位小公子不明就里,您別聽她的!我不怕實話告訴您,她是柳澄輝。我是裝的!我跟您說我就是一個打著柳師爺名頭招搖撞騙的!可是招搖撞騙有什么關系呢?端方君子能幫你銷贓嗎?我看不如咱們坐下接著聊買賣怎么樣?”
發現魯鐵匠惡狠狠地看向蘇旭,柳溶月連忙為他開脫:“這位公子說得也不全是瞎話,他其實也在宛平縣干過幾天!不信你們帶著他去宛平縣打聽,這事兒真金不怕火煉。”
看魯鐵匠又看向柳溶月,蘇旭趕緊把柳溶月藏到自己身后:“不管怎么說,這位就是如假包換的柳師爺!
柳溶月倏地從蘇旭身后冒出頭來:“我跟你們說,這位公子不是誠心騙你的!”
明顯已經算不過賬來的魯鐵匠頭暈眼花之余,決定去他娘的!
他猛一頓足:“什么你是我是他是!你倆跟這兒耍傻小子呢?!”
蘇旭和柳溶月頓時手拉手不敢說話了。
魯鐵匠盯了他倆良久,最后冷哼一聲:“我也懶得管你倆是人是鬼!干脆一刀宰了干凈!”
蘇旭頭也不回地低聲囑咐:“月兒,待會兒你就緊緊跟著我!”
蘇旭就聽到柳溶月在自己身后含混不清地“嗯”了一聲,她的聲音有點兒顫抖,她的手心都冒出冷汗了。
唉,月兒在害怕。嗯!你還知道怕!
毫無征兆地,蘇旭大吼一聲拽著柳溶月往門口就跑。
“嘩啦”一聲,大門洞開!
蘇旭眼前陡然一黑!
他就見門口密密匝匝堵了六條怒目橫眉的大漢!雖然有一半兒拄著拐吧,但是人家塊兒頭在那兒擺著呢!蘇旭深悔自己輕開戰端,早知道對方人多勢眾,他從頭兒就該跟他們和談!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蘇旭和柳溶月就見門口兒的大漢們互相攙扶著、滿臉獰笑地,一步步向他們逼迫而來。而身后的魯鐵匠也咬牙切齒地抄起了斧子。
眼看前有瘸狼后有猛虎,蘇旭把柳溶月緊緊護在懷里,他飛快地尋思:這該怎么辦?我要說我是宛平縣令他們能不能害怕?不行!這幫人窮兇極惡,只怕立刻會將我和月兒剁碎了分尸!算命的說我不得好死也就算了,月兒可得長命百歲!
想到這里,蘇旭把心一橫:干脆豁出去強闖!
他一手緊緊拉著柳溶月的手腕,一手緩緩撿起來柳溶月掉地上的凳子:今兒就今兒了吧!
無奈雙拳敵不過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蘇旭一個人肯定打不過對方七個!何況他還得時時顧著柳溶月的周全。很快,柳溶月就看一個個沙包大的拳頭好生無情地落在蘇旭的身上。
雖然挨打,雖然吃虧,可蘇旭一直緊緊地把她護在身后,直到他們把他捶倒在地。
那一瞬間,柳溶月真覺得蘇旭要被活活打死在這里了!
看來這是真殺實砍,柳溶月心頭陡生憤怒,她反手摟住蘇旭的肩膀朝那伙兒歹人大聲嚷嚷:“天子腳下你們就如此膽大?!離地三尺有神明,活活打死好人,你們就不怕遭報應嗎?”
蘇旭身上好疼,心頭喟嘆:都什么時候了月兒還在和他們說這些?這些都是亡命的漢子,你這么說話豈非與虎謀皮?!可惜我護不住你了,終究是我沒有本事。
果然,柳溶月的無能狂怒,只能換來對方無恥嘲笑:“報應?神靈?神靈在哪里?你把他叫出來報應給我看看!”
誰知歹人話音未落,門口一個剽悍男子忽然雙眼一翻“嗝”地一聲暈倒在地。
隨著那個漢子緩慢倒下,眾人就見到那人身后不知什么時候站了一位手拿頂門杠的精神小伙兒。
精神小伙兒正是齊肅!
屋里屋外,詭異的靜默只保持了須臾,這方寸之地突然殺聲震天!
齊肅一腳將小屋房門踹得大開!他身后眾人一擁而上!
蘇旭就見:王話癆提溜著裝滿開水的銅壺大聲嚷嚷著左沖,楊周氏舉著燒火通條滿臉猙獰地右突,齊肅手持頂門杠面無表情地步步前壓,直眉瞪眼的媚娘雙手掄著菜刀悍然斷后!楊周氏家的狗都放出來狺狺不已!
王話癆今日特別勇猛,他沖進屋來高聲斷喝:“各位客官!開水來啦!”
然后王衙役手腕子一翻,滾燙的開水由點成線,由線成面,好均勻地朝屋內眾人扇子面兒潑灑開來。
蘇旭手疾眼快拽著柳溶月一個健步躲在魯鐵匠身后,然后他們就聽“嗷”地一聲,魯鐵匠瞬間發出殺豬褪皮般慘叫。
眼看來了救星,蘇旭陡然精神一振:“怎么著?我就不是柳澄輝了,我看你能將我如何?!”
柳溶月趁亂嚷嚷:“我也不是!”
魯鐵匠惱羞成怒,舉著斧子就朝他們劈來,齊肅沖過來一悶棍敲在了魯鐵匠腦袋上。
當趙縣丞與吳班頭失了慌張地帶著宛平縣全伙衙役沖到楊周氏茶湯鋪的時候,院子里鴉雀無聲、全后院兒黑燈瞎火。
空氣里彌漫著血腥的味道,朔風吹過寒鴉驚飛。
趙縣丞的腿都哆嗦了,他顫顫巍巍地向里問道:“大人……大人?!您沒事兒吧?”
吳班頭的臉色更加詭異:“難道是跟魯鐵匠把性命拼了?!”
趙縣丞扭過頭來:“吳班頭,你怎知道魯鐵匠在里面?”
吳班頭吞口唾沫:“那個來報信的小丫頭說的啊……”
便在此時,漆黑的小屋“吱呀”一聲開了房門,黯淡黃火在屋里幽幽閃爍。
院子里火把搖搖,院子里落葉可聞,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然后,大家就見蘇大人、柳師爺、齊肅、媚娘、王話癆和楊周氏依次灰頭土臉、掛彩帶傷地從小黑屋里緩步而出。他們面目凝重,他們神情肅殺,慘勝歸來的沙場武將也不會比他們更凄厲,殺人無數的劊子手也不會比他們眼神兒更瘆人!
最古怪的是他們人人都揪著一個、兩個頭破血流的瘸腿壯漢!
趙縣丞都傻了:“大……大人……你們這是讓瘸子扎堆兒給訛了么……”
別人也就罷了,好容易讓蘇旭他們六個合力打趴下的魯鐵匠這會兒明顯腦子懵了。
他驚怒嚷嚷:“胡扯什么呢?!老子這幫弟兄可是縱橫北直隸的巨盜豪杰!”
此言一出,滿院兒震驚:多年巨盜,一朝落網。文弱書生,信手擒賊。似蘇大人這等能吏真是天上少有地上全無!
趙縣丞深信不疑,只要蘇大人干滿這一任,市面兒上必然能比著他的事跡寫出本兒《蘇公案》來!
把這幾個賊子押回了宛平縣,蘇旭好歹擦了把臉、裹了裹傷就連夜升堂。他隱約知道宛平縣衙門里大概不是各個忠厚,他絲毫不肯歇息就是擔心遲則生變。
蘇旭命王話癆趕緊帶著齊肅并黃仵作去魯鐵匠家查抄尸體;蘇旭命梅娘安置楊周氏和她女兒先去衙門后宅休息;最后,蘇旭讓柳溶月馬上回屋、趕緊睡覺!
我們月兒容易嗎?出門兒做買賣,揮板凳砸人,那可是力氣活兒!
至于那挨打開瓢兒的魯鐵匠么……一個皮糙肉厚的大漢矯情什么?馬上拽過來受審!
宛平二堂
蘇旭升座案后,聽仵作黃連谷細細稟報:“回大人的話,現從魯鐵匠床下起出無頭女尸一具,鐵匠爐內有燒焦的女子頭顱一個,頭身相合。尸首項下皮肉不卷不凸,兩側鎖骨不聳起皮剝。當是死后砍頭。此女頸有扼痕,指甲淤血,是生前被人扼死!
王話癆當了一年的衙役,做事已經頗有章法,此時認真回話,居然有條不紊:“大人,我們前去起尸之時已經查問了四坊鄰居,街坊都說看這女子的尸首仿佛是與魯鐵匠姘居的寡婦宋梅香!
齊肅也跟著回話:“大人,小人聽說尸身可能是寡婦宋梅香,立刻帶著衙役去她家叩門查問。宋寡婦家無人應門。小的們破門而入,屋內已無宋寡婦蹤跡。家中尋出宋寡婦衣裳鞋子,與尸身尺寸相符!
蘇旭輕輕點頭:“這宋寡婦家鄉哪里?是誰家孀婦?娘家在哪兒?你們可查到了么?”
王話癆說:“里長說了,宋寡婦去年在鳴玉坊買屋置房,出手闊綽。自陳是富戶小妾,家中接連死了老爺夫人,所以帶著家產出門獨自過活。其余街坊都不知道,若問細情還是得問她姘夫魯鐵匠!
蘇旭摸摸被魯鐵匠抽腫了的肩膀頭兒,心想這熊似的男子大概是個打手,我看這人腦子不太夠使,倘若能循循善誘,沒準兒能從他身上尋出陰謀端倪。
蘇旭朗聲吩咐:“帶魯鐵匠!”
好歹讓宛平縣大夫好歹包了包腦袋的魯鐵匠被齊肅推搡著上了二堂。
魯鐵匠其實到現在也不大明白衙門為什么逮他?就為我在茶湯鋪子里毆打兩個騙子?那衙門應該向著我才是!所以魯鐵匠理直氣壯!
等他在二堂一跪,抬頭看清楚上面端坐的那位眼熟大人,魯鐵匠頓時氣得面紅耳赤!
他氣急敗壞地對旁邊的班頭、衙役大聲揭發:“這是個騙子!你們別讓他騙了!這就不是個好人!”
宛平縣衙役齊聲斷喝:“呔!不許胡扯,老爺是咱們宛平縣縣令!如何不是好人?!”
看魯鐵匠還在將信將疑,吳班頭一腳踹到他肩上,他厲聲呵斥:“上面坐著的當真是宛平知縣!知道死活的你就想清楚了再回話!”
魯鐵匠腦瓜子“嗡”地一聲,他心中好恨、口中嘟囔:“說什么自己是宛平師爺?你不就是個騙子嗎?”
蘇旭一拍桌子,對下跪魯鐵匠厲聲呵斥:“魯鐵匠!你勾搭富戶小妾、哄騙回家已是重罪,如今還要殺人奪產!屬實罪大惡極,你還不從實招來?免得皮肉受苦!”
吳班頭陰惻惻地給蘇旭出謀劃策:“大人!這人滿臉奸佞。又攤上了人命官司,我看倘若不打,他定不能招!咱們還是大刑伺候好了!”
魯鐵匠縱然腦子不太聰明,聽說自己殺人還是嚇出一身冷汗:“不對!這位騙子!不是!這位大人!我什么時候殺人了?我雖然將你們臭揍了一頓,可你們幾個也將我生擒活捉了啊。你們幾個不是好端端地站在這里?。侩y道那個雌兒似的珠寶商人被我活活打死了么?”
蘇旭心頭有火:“呸!你也配打死柳……柳師爺!你家中起出尸身一具!你還說自己不曾殺人?”
魯鐵匠神色莫名驚駭:“誰死我們家了?哪個兄弟傷重不治了不成?”
犯人如此狡賴,一旁記錄的李司吏都聽不下去了:“寡婦宋梅香死了。∧愕逆邦^死在你家,你還要狡賴?我勸你好好招認吧!宋寡婦真是寡婦嗎?她原是誰家小妾?是不是你圖謀財產,拐帶良家婦女?”
誰知道魯鐵匠還急了:“我呸!她算哪門子良家婦女?她還用得著我來拐帶?我今天實話告訴你們,那雌兒不叫宋香梅!她也不是什么富戶人家的正經妾室!她是宛平珠寶商人查淵瑜家的丫頭!喚做老梅!她做丫頭的時候就不本分,成日里勾搭主子不是好貨!后來主人叫人打死,主母讓衙門砍頭,她將家中財物卷包兒會了扭頭就跑!看看查家的案子風聲過了,這雌兒才奓著膽子更名換姓落戶到鳴玉坊,說什么要招贅個男子安生度日?可她是能安生度日的娘們嗎?晦氣!與她姘靠屬實晦氣!”
蘇旭心頭一動:“你說什么?!宋梅香竟然是查淵瑜家的丫頭老梅?!”
魯鐵匠坦然點頭:“那還有假?這娘們素來不規矩,她明面上與我姘靠,其實暗地另有奸夫!”
蘇旭馬上追問:“那奸夫是誰?”
魯鐵匠遲疑答道:“聽她吹噓仿佛是個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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