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她面無表情地走回座位。前桌的李斐回過頭問:“你打架了?跟誰呀?”
他盯著她的胸口看了好一會兒,才尷尬地移開視線。
蘇韻錦看他一眼,坐下后開始檢查校服的拉鏈,中間的一段缺失了鋸齒,她用黑色的夾子固定住一部分,但上面的領口還是袒露出襯衫的一角,能看到內衣的蕾絲花邊,她用手擋住領口。
李斐不好意思地又問:“誰打贏了?”
“你說呢?”她冷不丁地說了一句。
后桌的白雅婷拽著她的衣服,也好奇地問:“發生什么事了?聽他們說你和人打架了?”
她歪著腦袋,剛好看到朱敏也在打量自己,臉色僵硬地說:“嗯。”
“因為什么?”
李斐又問:“你們是不是因為爭風吃醋?”
蘇韻錦看了看他的臉,沒有理他的話。
姜妮在旁邊略顯生氣地說:“你怎么那么多問題啊!”
“好奇嘛!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因為男的?”李斐笑呵呵的,一點也沒意識到蘇韻錦正在生氣。
姜妮看不過去,吼了李斐一句:“滾過去。”
“關你什么事?八婆。”李斐說完轉過身去,留下一個令人不爽的后腦勺。
白雅婷問她:“你怎么惹到那些人了?”
蘇韻錦沒說話,拽了拽自己的衣服。
她繼續問:“為什么她罵你是賤人。”
“別問了,行不行?”
“到底怎么啦?”
蘇韻錦沉默以對,承受著周圍幸災樂禍的視線。她能感覺到她們的嘴角隱隱浮出笑意。
雖然表面上一片平靜,但暗地里,早已是波濤洶涌。
寫著“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的小紙條四處亂飛,不知是誰丟到蘇韻錦的桌上,她看了一眼,“肯定是她亂搞“她氣得沒看完全部的話就扔到了地上,狠狠踩在腳底。
姜妮伸過手,掌心里是一枚黑色的夾子。
她看了看姜妮的表情,拿走夾子,別在領口。
——
無聊的心靈成為流言蜚語的溫床。女生們在茶余飯后的談資又增加了新的內容。
上午的兩節課,女生們無心上課,都在議論這件事。
蘇韻錦意識消沉地捱過兩節課,精神才好一些,對早晨的事沒那么強烈的屈辱感,只是還有些頹廢,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她懶懶地做完眼保健操,起身的時候,忽然覺得身體里缺失了一部分零件,怎么也支撐不住。兩條腿在褲管里晃蕩著,沒什么知覺,只是隨著人流往操場走。
做操的時候,她注意到一些人的視線和指指點點都沖著自己的方向,便故意站在隊伍的最后面。
隔著很遠的距離,她看到黎陽穿著灰色校服正望著她的方向。
在他前面,是林時遠,再往前,是李詩曼,她是唯一一個不穿校服的女生,張揚的青春,肆意妄為的青春,她的臉上依然掛著燦爛的笑容,這刺痛了蘇韻錦的神經,她別過臉去,不再看向那邊的班級。
蘇韻錦懶懶地站著,手縮在衣袖里,校服用夾子固定住了,但還是不敢劇烈運動。
她有氣無力地動了動腿腳,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姜妮的后腦勺,她的蝴蝶夾子在陽光下一閃一閃的,像只真的蝴蝶在翩翩起舞。姜妮也看向操場的東側,和她之前看的是同一個方向。
好不容易挨到課間操結束,操場像是積蓄已久的水池,轟然倒塌,人群四散。
姜妮被陳露拉著去廁所了。
蘇韻錦愣在原地,浩浩蕩蕩的人群擋在前面,她只能跟在后面緩緩移步。她知道陳露是想打聽早晨的事,故意叫走姜妮的。但她也無能為力,只能任其發展。
她低頭看看校服拉鏈,用夾子別緊。又看到鞋面上的污痕,蹲下身子拍了拍鞋面。
起來時,她聽到膝蓋發出清晰的咔嚓聲,骨頭好像突然錯位,她咬咬牙,忍著痛站起身,看見人群已經走遠,才覺得放松。
太陽已經升到二層樓高的地方,光芒耀眼。
她瞇著發酸的眼睛看遠處密密麻麻的后腦勺,突然產生錯覺,好像他們只剩下腦袋,沒有身體地浮在半空中。
她突然想到,如果他們都是外星人偽裝成的人類,混在人類之中生活,而實際上,真正的人類早已不多了,這里只剩下她自己,她該如何拯救這個虛假的人類世界?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被自己詭異的想法逗笑,暗自低頭舔著干燥的嘴唇,吐出一口熱氣。
忽然看到腳邊出現了一道黑影,她先是好奇,往旁邊挪了挪,那個影子也跟過來,她抬頭看到黎陽的臉,放松了戒備,“你怎么過來了?”
“你的朋友呢?”
“她有事,就先走了。”她繼續走路,和他保持著一點距離。
黎陽笑著問:“你剛才想什么呢?”
“嗯?”蘇韻錦疑惑地看著他。他說:“你在偷偷地笑。”
蘇韻錦跟他說了一下剛才的想象,他也笑了,說:“你的想象力真豐富。”
“都是亂想。”
兩人并肩而行,都不說話了。
他側過臉看她,只見她低垂著頭,蒼白的臉色在陽光下有了些溫度,她的眼睛盯著地面,看得很認真。他問:“早晨,你沒事吧?”
“沒事。”蘇韻錦摸摸后腦勺,“好多了。”
“哦。”
“你怎么過來了?”
“我看見你自己走,就想過來問問你。”
又是一陣令人胡思亂想的沉默。
冬天的感覺已經很明顯了,空氣冷冷的,直往人的骨縫里鉆。
說話時從嘴里冒出的白汽在空氣中緩緩消散。
天空遼闊、高深,不遠處的旗幟飄揚,發出巨大的聲響。
草木凋零后,校園變得灰撲撲的。加上隨處可見的灰色校服,愈發顯得毫無生機和活力。
兩人已經走到了二樓的臺階處。
上臺階時,黎陽問她:“你們下節課是什么課?”
“英語還是政治,忘了。”她注意到二樓的臺階上沒有那么多男生,空氣有些冷清,“你們呢?”
“數學吧!沒猜錯的話。”
“你喜歡數學課嗎?”
“不喜歡。”
她沒說話。
沉默地穿過人來人往的大廳,一如既往的熱鬧。他們承接著別人意味深長的目光,她的大腦漸漸變得麻木不仁。
黎陽又說話了,“如果她以后找你,你就告訴我。”
“但愿不要。”她聳了聳肩膀,看了他一眼,“你總不會一直在我身邊。”
“你要是我女朋友,我就會一直在你身邊,保護你。”黎陽看著她,眼神很溫暖。
她假裝沒聽到,繼續低頭走路。
黎陽在內心里掙扎了好久,還是壯著膽子伸手碰了碰蘇韻錦的手背。
她縮了一下,把手放回衣兜里了。
他笑著問她:“怕被別人看到嗎?”
蘇韻錦看他一眼,不滿地說:“怕別人看到什么?”
他很溫柔地搖搖頭,低聲說:“我想牽你的手。”
“憑什么讓你牽手?”她和他拉開距離,“心懷不軌。”
他跟過來,挨著她的肩,“對啊,我就是心懷不軌。”
黎陽送她回到教室,在門口拉住她說:“我中午等你一起放學。”
“不用了,我要等朋友一起走。”她從他手里掙脫出來,沒有立刻離開。
他問:“那晚上呢?”
“晚上?”蘇韻錦想了想,“晚上也要和姜妮一起去吃飯。”
“我想見你。”黎陽直白的話讓蘇韻錦愣了愣,過了幾秒,她說:“其實,我不想再見到你了。”
“為什么?我哪里做錯了?是因為想牽手嗎?”
她搖搖頭,“我該進去了,你走吧。”
她沒給黎陽說話的機會,就走進了教室。走到里面,聽到有人說:“我看見他們走在一起了。”
蘇韻錦聽到聲音就知道是誰在說話,她沒有看說話的人,摸著冷冰冰的臉,走回座位。
“別說了,她回來了。”
“聽到就聽到了,我又不是瞎說的。”女生回過頭看著她,對她翻了個白眼。
她沒有理會,看見桌子上扔著一小截粉筆頭,她一揮手,都滾到了地上,她用腳踩碎了,地上有一團白白的粉末,她好像聞到了難聞的氣味。直直地坐下,翻著課程表,找出上課的書。
——
到了中午,教室里靠近窗戶的一排桌子被陽光照耀著,亮晃晃的暖色調緩和了冬日的冷漠。
姜妮打著哈欠、伸懶腰,轉頭看著已經陸續離開教室的學生,苦笑地說:“我怎么又睡著了?”
蘇韻錦手托著腮,露出溫和的笑容,“走吧,去吃飯。”
“每天都是睡覺吃飯,簡直像豬一樣。”她收拾課本,無奈地皺了皺眉頭。
蘇韻錦笑了,聲音沙啞地說:“沒見過有人這么說自己的。”
她站起身,走到教室門口等姜妮一起離開。
在門外的走廊,她看到黎陽靠著墻壁玩手機,大概是在等她。
蘇韻錦驚訝地問他:“你怎么又來了?”
他收起手機,輕輕地笑,瞳孔漆黑的眼睛瞇了起來,“我以為你開玩笑的,就沒當真。”
“我可沒開玩笑。”
“那我就當是玩笑好了。”
蘇韻錦看著他的眉眼,不客氣地問:“那你要跟我們一起去食堂?”
他尷尬地摸摸頭發,說:“我沒有飯卡。”
“那你來干嘛?”
“我陪你去食堂,再回家吃飯。”
姜妮出來了,看見黎陽也在,愣了愣,看向蘇韻錦,“他怎么也在這?”
黎陽很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又見面了。”
“你好。”姜妮說。
“一起走吧!”
蘇韻錦沒理他的話,拉著姜妮往教學樓外面走。他也跟在身邊,很安靜地走路。
去食堂的路上,蘇韻錦忍不住問了一句:“你家在哪里?”
“離學校十分鐘的路程,很近。”
“回家晚了,你媽不擔心嗎?”
“不會的,我又不是小孩。”
姜妮探著頭問他:“你喜歡跑步?”
“也不算喜歡,就是為了鍛煉體力。”他說完,看著姜妮笑了笑。
姜妮又問:“那打籃球呢?”
“喜歡!沒事做的時候,和朋友們一起打發時間。”
“你和李詩曼是什么關系?”姜妮看著他,等著他的回答。
黎陽皺皺眉頭,笑了一下,認真地說:“你們不會以為我和她”他拉住蘇韻錦,“你不會也以為我和她有關系吧?”
蘇韻錦睜大眼睛,說:“是她問你的,你問我干嘛?我才不在乎呢!”
“不是,你聽我解釋。”黎陽慌張地說,“她追我,但我不喜歡她,我拒絕過她了。”
蘇韻錦故意笑著說:“為什么不喜歡啊?她挺漂亮吧!”
姜妮也笑著附和一句:“是啊!男生不都喜歡那種張揚的漂亮女生嗎?”
她裝作無意地看過去,看到男生被陽光籠罩的側臉,立體的五官和明媚的笑臉,心里涌起暖意。
黎陽認真地說:“我不喜歡,我喜歡學習好的,安靜乖巧的女生。”
蘇韻錦笑著反問他:“你的成績那么差,還喜歡學習好的?你怎么想的?”
他尷尬地笑了笑,轉過臉看著姜妮:“她說話都這么狠嗎?”
“她平時不是這樣的。”
“只有對我這樣嗎?”
“嗯。”
“看來,我對她來說比較特殊,是嗎?”黎陽笑得瞇起眼晴。
陽光下,少年的臉美好得令人心動。
姜妮看看蘇韻錦忍著笑意的臉,慌亂地點點頭,“大概是這樣。”
“我猜也是這樣。”黎陽補充了一句。
蘇韻錦見他倆聊得愉快,笑說:“要不,你倆一起走?我這么多余。”
她說完就往前走,黎陽伸手拉她的校服,沒想到校服上被夾子固定的地方再次敞開,夾子彈出去后就不見了。
蘇韻錦轉過身體,一張臉氣得通紅,大聲說:“你又給我扯壞了,怎么辦?”
黎陽急忙放開手,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你賠我。”
黎陽小聲問:“那把我的校服給你,行嗎?”
蘇韻錦皺著眉頭嫌棄地說:“誰要你的校服?”
她低頭去找黑色夾子,找了半天一無所獲,站在原地生悶氣。她一手拉著校服領口,一邊看著黎陽,“你說,怎么辦?”
“我”
姜妮看著她狼狽的樣子,低聲問:“你還能去食堂嗎?”
黎陽看她冷冰冰的臉和被白色襯衣裹緊的胸脯,脫了外套,遞給她:“你先穿我的!”
“不要。”蘇韻錦推開他的手,看也不看他,往前走了。
姜妮看著黎陽,問道:“那你怎么辦?天氣挺冷的。”
“我不穿了,沒事。“他果斷地說著,追上蘇韻錦,把衣服套在她的肩膀上,“別動。”
“不用了。”蘇韻錦把衣服塞回黎陽的手里,轉身往回走。
姜妮在身后大聲問她:“你不去吃飯了嗎?”
“我不去了,你們去吧。”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留在原地的兩人,對視一眼,姜妮的臉紅得像熟透的櫻桃,她的眼睛濕潤,蒙上一層霧氣。
黎陽把衣服塞給姜妮,討好地說:“幫幫忙,替我把校服給她,我怕她冷。”
“那你怎么辦?凍感冒了怎么辦?”姜妮的聲音微微發抖,握緊的手心里溫熱、汗濕。好像從地心深處傳來的力量正在穿過腳底,往身體里輸送,越來越快,越來越充足的力量,她真想告訴他真實的想法。
聽到黎陽不在乎地說:“反正我也不喜歡穿校服。”
她堅持說了一句:“可是天氣這么冷,她都說了不用。”
“我愿意給她,求求你,幫我一次,以后報答你。”
姜妮沒辦法了,她接過校服,鼓起勇氣開了句玩笑:“你干嘛對她這么好?”
黎陽不解地看著她:“因為我喜歡她啊,不對她好,對誰好?”
“為什么呀?”
“不知道,看見她,就喜歡了。”黎陽說完,臉色不自在地看了看蘇韻錦走遠的方向,“謝謝你。”
只是謝謝而已,沒有多余的話了,也沒有多余的心思。僅僅只是這么簡單的事,她怎么就看不明白呢?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姜妮微微一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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