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之后，明顯變得晝短夜長。

        玻璃上會結(jié)出厚厚的冰霜，遮住人們窺望外面的視線。

        早晨七點(diǎn)鐘，操場上黑漆漆的，跑步的體育生落在暗影里，分辨不出誰是誰，只能看到幾個模糊的輪廓在晃動，消失、出現(xiàn)、消失，如此反復(fù)。

        教室里亮著燈，低聲細(xì)語，營造著昏昏欲睡的氣氛。

        蘇韻錦垂著頭背誦文科筆記，眼皮沉重得快要闔上，只剩下一抹微弱的光，越來越狹窄。

        終于，她支撐不住，額頭碰到桌面，昏沉的意識被擊碎，清醒過來。她呼了口氣，推了推旁邊同樣困乏的姜妮，姜妮醒來，繼續(xù)背單詞。

        蘇韻錦看到前面還有稀稀落落的幾人掙扎在半夢半醒之間，而教室后面早就已經(jīng)“全軍覆沒”，趴倒一片。

        老師早已離開教室。就連好學(xué)生朱敏也趴在桌上，閉著眼睛睡覺。

        蘇韻錦有些寒心。

        很久、很久之后，這幅畫面還是讓人生出失望和無助的情緒，深深的無力感攫住所有的人，有的人沉溺，有的人掙扎，并且不斷地向著各自生命的方向延伸出去。

        七點(diǎn)四十了，窗外還是被一團(tuán)朦朧的霧氣籠罩。冰霜融化掉一個角落，蘇韻錦看到已經(jīng)跑完步的體育生從操場上跑過來，卷著一股冷風(fēng)沖進(jìn)大廳，在鈴聲響起之前先去超市買早點(diǎn)。當(dāng)鈴聲響起之后，他們逆著洶涌的人群走回教室，臉上浮著掩飾不住的笑意。

        黎陽已經(jīng)習(xí)慣了順便給蘇韻錦買早點(diǎn)的事。

        回去的路上，他無意間看到她也混在人群里，正往樓下走，她高高揚(yáng)起的臉上表情冷漠，眉宇間的憂郁和愁緒，與周圍熱鬧、嬉笑的人群格格不入。就像混亂無序的雜草叢中長出的花朵。他偷偷從人群中擠過去，趁著沒人注意，拉住她的手腕。

        溫?zé)帷⒓?xì)膩的皮膚，無力地掙扎一下，他抓得更緊了。

        蘇韻錦惱怒地側(cè)過臉，看見黎陽散發(fā)著熱氣的臉，正眉眼彎彎地對著她笑。

        周圍是洶涌而下的人潮，而她被緊緊地拉住，他的手掌很有力，也很溫暖，她突然沒了力氣，松開姜妮的手，眼看著姜妮隨著人流走遠(yuǎn)，她心里愧疚地冒著氣泡，咕嘟咕嘟她的身體好像正在膨脹，被人群擠得喘不上氣來。

        她的手被他拉著，逆流而上，跟在他身后，看著他挺直、寬闊的背影，想到巴掌打在臉上的刺痛感，眼睛酸澀，好想說點(diǎn)什么：“你離我遠(yuǎn)點(diǎn)。”“請你以后別出現(xiàn)在我面前。”可她不想說這樣的話。她無法拒絕這樣溫暖的人，更不想答應(yīng)李詩曼提出的要求，好像是她妥協(xié)、認(rèn)輸了一樣。真諷刺，她就是要讓李詩曼得不到，永遠(yuǎn)別想得到。

        剛走到三樓，她掙脫黎陽的手，摸摸手腕，“真疼。”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他勾著嘴角笑了笑，“別生氣嘛。”

        蘇韻錦低頭看著男生的褲腳，藏藍(lán)色的褲腳縮緊，和黑色的運(yùn)動鞋融為一體，他的腳步聲回蕩在走廊里，眼前塵埃紛紛揚(yáng)揚(yáng)，她說：“哪就那么愛生氣呀？”

        暗淡的光線從教室里照射過來，將長長的走廊分割成許多深黃色的格子間。

        兩人經(jīng)過敞開的教室門，能聞到里面溫?zé)岬臍庀ⅲ�還有上課的余音繚繞在空氣中，未曾散去。

        黎陽轉(zhuǎn)過身，嗔怪地問她：“不是說好了，我給你送早點(diǎn)嗎？”

        “我想也許你忘了。”蘇韻錦沒在意地說，眼睛四處看著。

        黎陽拉住她的胳膊，讓她看著他，“怎么可能會忘記？”

        她掙開他的手，把雙手背在身后，呆呆地看著黎陽，“萬一忘了呢？”

        “我發(fā)誓，絕對不會。”

        蘇韻錦抿著嘴角笑了笑，看了眼空蕩蕩的教室，同樣的課本堆成小山，顯得空間擁擠，壓抑得令人淚水直往上涌。

        黎陽問她：“手呢？”

        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白凈的手掌，紋理分明，三條明顯的掌紋貫穿手掌，就像命運(yùn)的紋路，沿著它們本該生長的方向盡情延伸。

        黎陽趁機(jī)握住她的手，她板著臉問：“你要耍流氓？”

        “好啦，不逗你了。”他松開手，將牛奶放在她的手掌，“真小氣。”

        她收緊手掌，用另一只手接過油酥餅，“謝謝。”

        她轉(zhuǎn)身走進(jìn)教室，黎陽跟在身后，小聲說：“每天都是一樣的早點(diǎn)，吃不膩嗎？”

        蘇韻錦搖搖頭，“不會，我這個人本身也比較單調(diào)、乏味。”

        她坐回座位，他也很自然地坐在她的身邊，視線像磁石吸附在她身上，無法輕易移開。

        “你剛才說我小氣？”蘇韻錦才反應(yīng)過來，鼓著臉質(zhì)問他。

        黎陽笑說：“你的反射弧太長了，不像你，你挺聰明的呀。”

        “你什么意思？”她還是認(rèn)真的樣子。

        黎陽知道不好糊弄過去，就說實(shí)話：“我對你這么好，你都不讓我摸手。”

        “難道你是在跟我做交易？給我買早點(diǎn)，然后占我便宜，是嗎？”她看著他，一臉正氣。

        黎陽忙笑著說：“當(dāng)然不是，你想哪去了？我就是隨口胡說的，你別亂想了。”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想牽你的手。”他說得很低，沒好意思看她，一直看著斜對面的一摞書。

        蘇韻錦很嚴(yán)肅地說：“以后，還是我自己去買早點(diǎn)吧！”

        “怎么啦？”他詫異地看著她，“你生氣啦？我真的就是亂說的，沒有那個意思。”

        “太麻煩你了。”

        黎陽急忙解釋說：“跟我還這么見外，我有點(diǎn)傷心，你別生氣了。”

        她沒說話。

        黎陽有點(diǎn)慌了，“我真的不是想占你便宜，真的，以后不說了，好不好？”

        蘇韻錦噗嗤一聲笑了，問他：“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黎陽看著她的笑臉，柔軟、白凈、溫暖的笑臉，靦腆地說：“你知道原因的，明知故問。”

        “哦，你就是想占便宜。”蘇韻錦故作失望地轉(zhuǎn)過頭去。

        黎陽拉過她的身子，“我真的不是，天地良心，我錯了，以后不說了還不行嗎？”

        蘇韻錦看著他著急的表情，笑著說：“我逗你的。”

        “那你不生氣了？”

        “嗯。”她點(diǎn)點(diǎn)頭，伸出手看著他。他困惑地問：“干嘛？”

        “給你占便宜呀。”

        “我不敢。”

        蘇韻錦收回手，“膽小鬼。”

        黎陽呵呵一笑，壯著膽子抓住她的手，用力捏了捏手掌，這一次，她沒有掙脫，而是看著黎陽微微一笑，“好摸嗎？”

        “你們女生的手好軟，好像沒有骨頭一樣。”

        她微笑著抽出手，不理他了。

        玻璃上融化的冰霜變成水滴正在蜿蜒而下，一朵橘色的光暈映在窗戶上。

        東側(cè)的天空出現(xiàn)了一圈毛茸茸的橘色花邊，襯得灰青色樓房愈發(fā)寒冷。

        空蕩蕩的操場上，綠色和灰□□限不明，好像正在變得生硬。

        沉默了好一會，蘇韻錦突然說：“以后，你別來找我了。”

        黎陽頓了頓，小聲問：“你又生氣了？是不是我又說錯話了？”

        蘇韻錦沒吱聲，看著窗外發(fā)呆。

        黎陽繼續(xù)說：”我就知道，我不該說你們女生，你肯定會誤會，我真的沒有摸過女生的手，我就摸過你的手而已，你是第一個，我發(fā)誓。”

        “誰管你摸沒摸過女生的手。”她冷淡地說了一句，視線瞟過他，看向別處。

        黎陽突然捧著她的臉說：“我發(fā)誓，我就是覺得好冤枉，我只摸過你的手，也只覺得你的手軟軟的，別人的手，我真不知道。我只喜歡你，沒有喜歡過別人，如果說謊，不得好死。”

        蘇韻錦看著他還算真摯的臉，淡定地說：“我的意思是快考試了，我想好好復(fù)習(xí)，你別來打擾我。”

        黎陽不解地問：“什么考試？”

        “期中考試，這周周末，你復(fù)習(xí)得怎么樣了？”她搖搖頭，示意他放開手。

        黎陽尷尬地笑笑，松開手，從桌上拿起一本書隨意地翻看著說：“不要問我學(xué)習(xí)的事，我又不擅長。”

        蘇韻錦看了他一眼，臉上的表情嚴(yán)肅起來，“那你是放棄了？”

        黎陽看她一本正經(jīng)，視線看向別處，說：“也不是，就是不想學(xué)習(xí)。”

        “你的父母不管嗎？”

        “他們不管，只要我不闖禍就行。”他的笑容收攏起來，突然給人極沉重的壓迫感。

        蘇韻錦看著他，遺憾塞進(jìn)胸腔，滿滿當(dāng)當(dāng)，那點(diǎn)本來就淡薄的喜歡被擠得無處立足。

        直到他離開，蘇韻錦都沉浸在權(quán)衡利弊的恍惚中：

        “我們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吧！”

        “我想要的未來，似乎沒有你的影子。而你那時候，壓根沒有設(shè)想過未來。有一瞬間，我覺得我們的相遇和認(rèn)識都是錯誤，后來發(fā)生的一切也是錯上加錯，只是當(dāng)時，我的虛榮心那么強(qiáng)烈，那么不愿意拱手讓人，想來想去，還是維持著那種簡單的關(guān)系，等著時間替我們做出選擇。”

        等黎陽走后，很長一段時間，蘇韻錦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回不過神來。

        她的心里籠上了一層陰翳，眸子越來越深邃、幽暗，將所有的情緒藏在眼底。

        悲傷的、無奈的、遺憾的、內(nèi)疚的，直到壓得心臟沉到深淵，再也沒有知覺。

        ——

        太陽冉冉升起，橘色光芒照耀在結(jié)了冰霜的玻璃上，反射出無數(shù)道細(xì)細(xì)的光。溫暖的色澤，令人陡然生出溫暖的希望。

        冰霜在慢慢消融，絢麗的色澤正在淡化。

        熱烈的暖色調(diào)削弱了初冬早晨的凜冽。

        在雪白的墻壁上投射下淡黃色的光斑。

        狹長、安靜、朦朧得令人多愁善感。

        數(shù)學(xué)老師在講臺上講解三角函數(shù)的知識點(diǎn)，蘇韻錦的視線模糊不清。她揉了幾次眼睛，還是看不清，懊惱得差點(diǎn)就要流下眼淚了。她好不容易等到下課，老師交待說：“期中考試的題都是我們講過的題，回去復(fù)習(xí)一下，可別給我交白卷，我丟不起人。”

        她離開教室，班里的學(xué)生如釋重負(fù)地松一口氣。

        姜妮靠過身體低聲說：“時間過得真快，都要期中考試了。”

        “嗯。”蘇韻錦收拾好書包，桌面上的書少了一大半，空間看起來寬敞許多。

        “你準(zhǔn)備好了嗎？”

        “考試？”蘇韻錦看了看姜妮，“準(zhǔn)備什么？”

        “復(fù)習(xí)考點(diǎn)呀。”

        “沒有，我就打算好好看一下筆記。”

        “借我抄一下你的筆記。”

        “你不是也有筆記嗎？”

        “我怕有缺漏。”

        蘇韻錦笑笑，沒有多說什么，只是問：“你什么時候用？”

        “一會兒就要。”

        蘇韻錦把筆記遞給她，“給你，晚上給我。”

        姜妮拿著筆記，隨手翻了翻，感嘆著：“你的筆記抄得好整齊。”

        蘇韻錦沒有接話，只是微微一笑。

        ——

        因為期中考試需要提前布置考場，周五的下午學(xué)校就放了半天假，留給學(xué)生們利用。

        學(xué)生們擺好考試的桌子后，陸續(xù)離開教室。

        姜妮和陳露去衛(wèi)生間了。蘇韻錦收拾好書和筆記本，最后一個離開教室。

        她檢查過窗戶后，鎖門離開，出來時看到走廊西側(cè)被陰影吞噬，她站在原地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向著西側(cè)走過去。

        走廊里有一股熟悉的廉價煙的煙味，還有消毒水和劣質(zhì)香水味——桂花和茉莉的香味，濃郁得令人眼眶發(fā)酸。她捂著嘴輕聲走路，經(jīng)過六班、七班、八班這些教室，看見有的屋里還留著幾個男生正在竊竊私語，她從敞開的門口看到里面的桌上很干凈，沒有小山似的書堆，也沒有那么濃厚的學(xué)習(xí)氛圍，空間比平時寬敞，空蕩蕩的。突然而至的感傷氣氛，蘇韻錦心里空落落的，脆弱得不堪一擊。

        她走到高三（九）班的門口，聽到里面有說話聲，就從后門的窗口偷偷望去——幾個男生正聚在一起說笑。

        她瞇著眼睛尋找熟悉的身影，并沒有看到黎陽，失望地靠著墻垂下頭去，懷里抱著沉甸甸的書包。寂靜的走廊里，失落感毫無預(yù)兆地席卷了意識，她自嘲地笑了笑，“還真的當(dāng)真了啊？真是自作多情。”

        “你在這里干嘛？”不高不低的聲音，恰好驚醒正在胡思亂想的蘇韻錦。

        她站直身體，抬起臉看到黎陽臉上未收攏的驚喜和興奮。他拿著拖把，水珠滴答滴答地落在地板上，很快就形成一灘積水。

        她看了看周圍，沒有多余的人影，低聲問：“你負(fù)責(zé)拖地？”

        “嗯。”黎陽甩甩拖把，水珠亂濺，地板上濕漉漉的一片，“你來找我嗎？”

        蘇韻錦羞澀地看著地面上的水跡，小聲說：“我來看看你，順便給你這個。”她從書包里拿出一本筆記，“這是我給你抄好的筆記，都是我們各科老師劃的重點(diǎn)。”

        黎陽愣了一會兒，看著她遞過來的筆記本，詫異地問道：“你專門過來給我送筆記？”

        蘇韻錦慌張地說：“我也不確定你是不是需要，但因為期中考試的試卷是我們老師出的，我想可能會有用，所有的科目重點(diǎn)都在這里了。”

        黎陽咧著嘴角笑問：“送給我了？”

        “嗯，你拿去吧！又不值錢。”

        “萬一，我不看呢？”

        蘇韻錦動了動嘴唇，露出一抹很淡的笑容，“那也是你自己的事，我不管你。”

        黎陽想了想，伸手接過筆記本，“等我一下，我先回教室放東西。”

        蘇韻錦點(diǎn)點(diǎn)頭，他匆匆忙忙地走了。

        她抱著懷里的書包走到墻角等他。


　　(https://www.dzxsw.cc/book/75660279/31322019.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