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萼躲在母親背后向外望去，見那來人滿頭亂發，口中仍然不斷叫著“阿沅”，正是當初在一燈處見到的武三通。

        她記得裘千仞曾說，這人曾經有個養女，想來就是那什么“阿沅”了，后來因為變故，也不知是過世還是出走，武三通受了刺激，是以變得瘋瘋癲癲的。

        她想這人也算可憐了，又沒真正傷到自己，便拉著裘千尺衣袖道：“娘，這人是瘋的，別跟他計較啦！”

        裘千尺自從綠萼跟一燈當面辯論，硬是逼得一燈吐口讓裘千仞下山，對女兒簡直是百依百順，回身撫了下她頭頂，哼道：“要不是萼兒說情，我今天是不算完的。”

        說罷牽著綠萼就走，裘千仞見武三通還氣不忿的樣子，似乎隨時都要撲上來，便護在她們身后。

        武三通雖然頭腦不甚清楚，但和裘千仞也相識了幾年，知道自己不是他對手，猶猶豫豫地不敢上前。正僵持間，又有個人影快步而來，急匆匆地擋在武三通面前，張口便道：“哎，你怎么又出來惹禍了！”

        綠萼見這人是個中年女子，生得十分面善可喜，看著武三通的神態焦急中帶著憐愛，登時似有所悟。

        果然裘千仞立刻道：“三娘子，你可要好好管一管武師兄了。”

        那女子正是武三通之妻，從一燈以下，眾人皆以“武三娘”稱呼。但裘千仞一直少言寡語，這時開口大出武三娘意外，不由得就多打量了他幾眼。

        綠萼見這幾人在場，武三通已不再發瘋發狂，也從母親身后鉆出來，盯著武三娘道：“大娘，你是誰，我怎么沒見過你呀？”

        她如今扮起小女孩來也已有模有樣，這問話雖然天真，旁人都不覺得有什么不對。其實她只是擔心舅舅與那武氏夫婦再有什么爭執，所以故意要在武三娘面前露一露臉。

        武三娘一見她就明白了，推著口中嘟嘟囔囔的武三通道：“你又在想阿沅了！阿沅今年也得有二十七八啦，你莽莽撞撞的，可嚇壞了人家小姑娘！”

        轉頭又向裘千仞兄妹施禮賠罪，然后望著綠萼笑道：“這位是裘師兄的外甥女兒么？看眉眼，真跟你親生女兒一般！”

        所謂“外甥肖舅”，武三娘這么說也不算錯，聽在裘千仞和裘千尺耳中，卻分外高興，都對她生了幾分親切。裘千尺的為人，向來別人待她好，她便信了對方是個好人，這時也忘了武三通得罪之處，拉著綠萼上前，跟武三娘二人嘰嘰喳喳說個不休。

        按武三娘所說，他們當年收養的那個義女正是嫁到江南，到今年剛好出嫁十年，因此他們夫婦過來拜訪。至于他們二人，后來也生了兩個男孩，只因武三通又犯了瘋病，武三娘急著尋他，倒把兒子落在后面了。

        過不多時，兩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循跡跑了過來，武三娘便帶著他們見禮，又邀裘氏兄妹一同去訪舊。武三通聽說“要去見阿沅”，登時來了興頭，也不再糾纏綠萼，裘千仞想沒甚要緊的，也就點頭答應了。

        那位武氏義女阿沅就嫁在嘉興陸家莊，在江湖上頗有些名氣，一行人當即啟程前往。武三娘在前頭帶路，卻不像武三通那么興沖沖的，臉上總有些掩不住的憂慮之色。裘千尺見了奇怪，悄悄問兄長時，裘千仞卻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綠萼雖不及當初絳珠仙子機敏，但十分細心，想了想便道：“娘可還記得，舅舅說那位武伯伯是因為他義女離開，所以瘋了？”

        裘千尺點頭道：“我就是不明白，他就算想女兒，不是也知道她嫁在哪里么？常過來探望不就是了？”

        綠萼嘆了一聲道：“要是能來探望，武伯伯怕就沒事了。我猜他女兒是跟他鬧翻了，一賭氣遠嫁江南，武伯伯又對女婿看不上，這才兩下里十年不見面呢！”

        這回連裘千仞都點頭道：“武師兄的事，我也不甚知情，想來倒是萼兒猜想的有道理。”

        既有了這番話，裘氏兄妹都戒備起來，心想武三通要是想找陸家莊尋仇，自己可要置身事外，別平白替他當了打手。

        不多時到了陸家莊外，便到門上請人通報。莊內聽說是大理南帝座下弟子，和昔日鐵掌幫幫主來訪，十分殷勤招呼，不過片刻，莊主親自迎了出來。

        那陸莊主是個三十歲上下的英挺青年，名叫陸立鼎，見了武氏夫婦、裘氏兄妹，都恭恭敬敬地執晚輩之禮。武三通卻不理他，乜斜著眼只叫：“阿沅呢？我要找阿沅！她是不是不肯見我！”

        武三娘忍不住長嘆一聲，正要解釋，卻聽陸立鼎道：“武前輩，我大哥陸展元、大嫂何沅君，三年前便已過世了。”

        綠萼這才知道武三通口中的“阿沅”，原來本名叫做何沅君，又想：“武三娘子說阿沅今年二十七八歲，那她三年前才多大？怎么過世得這么早？”

        她跟何沅君素昧平生，但被武三通兩次錯認，不由自主地對這女子有了些同情之心。轉念又想，說不定武三通三年前就得到何沅君的死訊，關心過甚，乃至神智不清，卻忘了義女早已亡故，也未可知。

        她這么一走神，陸立鼎和武三娘的對答就沒聽清，驀地只聽武三通大叫起來，竟再次犯了瘋病。

        眾人一時都著了忙，連裘氏兄妹也上去，幫著武三娘將武三通制住，勉強算是安生了。陸立鼎無奈，先找人把武三通送到房中休息，自己引了其余人來到廳上。

        綠萼見武三娘滿臉掩不住的羞愧，又是對她同情，又是對武三通不滿，心道：“就算怎么愛女兒，也沒個女兒出嫁，父親就氣瘋了的道理。況且十年不相見，如今聽說她不在了，又來傷心，算怎么回事？”

        她眼見母親被父親所傷，又想起前世父親對自己種種惡行，不免更對何沅君感同身受，對武三通是一眼也看不上了。只想：“還是我舅舅好，一輩子不娶妻生子，免得麻煩。他武功也比那姓武的高多了。”

        在她心目中，裘千仞就算過往再不好，她總沒親見，如今見到的舅舅卻是對母親和自己百般呵護，關鍵時出手又能震懾眾人，實在是挑不出毛病來的完人。

        正想著，聽那邊裘千仞道：“三娘子不必客氣。”大約是武三娘向陸莊主致歉后，又謝過他出手制服武三通之事。

        只聽武三娘又道：“拙夫是個死心眼，對昔日陸莊主多有芥蒂，是以添了這么大亂子。說起我們夫婦來意，卻為了另一件事，也是與莊主兄嫂有關。莊主可聽說過赤練仙子李莫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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