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無名小鎮的東北方，萊奧尼亞是納羅拉帝國在國境邊線的防御魔法陣下，離希爾蒙特聯合國最近的、能夠出入的邊境城市。

        若是乘坐馬車，它離那座無名小鎮只有三個小時的里程。穿過低語森林，一直向北方前進，出了肥沃的農田平原后，便是萊奧尼亞的南方入口。

        一路上憑著感覺找路，最后莫名其妙繞著低語森林邊界走了一圈，才穿過森林的莎莉葉，對于自己稀爛的方向感十分頭疼。

        幸虧回歸了風系魔法，不是僅靠徒步，否則天色都快黑了，她可能還在森林打轉。

        農田平坦無垠，人煙稀疏，遠方的城市若隱若現。

        莎莉葉看向越來越近的城墻，停下趕路的節奏，松了口氣。

        她靠著路旁的樹，揉了揉酸疼的四肢，目光落在只管睡覺的黑貓上時，惡作劇的心理突升。

        隨手折了根軟枝，她將軟枝細嫩柔軟的尖端湊到黑貓微微起伏的鼻子面前，左右上下地撓著。

        睡夢里的黑貓打了個噴嚏。

        瞬間，莎莉葉手里捏著的樹枝尖端綻開花——漂亮的、花心泛著金色的小紅花。

        “……擾人清夢是件罪惡的事。”黑貓驚醒，不滿地用爪子揉了揉鼻子。

        “提醒一下你，我們快到萊奧尼亞了。”莎莉葉將花朵樹枝扔掉，一本正經道。

        “隨意，到哪里我都不關心……”黑貓沒忍住，又打了個噴嚏。

        這次是一樹的紅花同時綻放。

        千朵嬌小的紅色花朵顫顫巍巍地盛放，與夕陽的紅色相應，點綴著金色枯秋。

        靠著盛放的花樹，莎莉葉側過頭，“尊敬的閣下，您偶爾能有一點掛在嘴上的、屬于騎士的責任感嗎？”

        “是——親愛的公主殿下，您有什么吩咐。”黑貓拉長著語氣，揉了揉鼻子。

        “哦，沒什么，我就是看不慣你懶散的樣子，比較氣人。”

        沒管黑貓的反應，莎莉葉抬頭看向遠方的城墻，思考著這次該用什么方法混進去。

        作為邊境城市，萊奧尼亞可沒那座無名小鎮容易糊弄——在這種跨國邊界，需要提前申請出入境手續，層層上報，由工作人員核查后才能拿到證明放行。

        當然，那是針對普通人，魔法師與劍士只需要出示魔法師協會或者劍士協會的徽章，經過出入境報備就可以了。

        莎莉葉的徽章鎖在了已經壞掉的空間手環里——就算徽章還在，她也不敢拿出來給納羅拉的衛兵查身份。

        蘭斯洛特的聲音打斷了走神的她。

        他相當隨便地用爪子指了指高大的城墻，興致缺缺道，“翻墻不就好了，你很擅長。”

        “你一定記錯了，蘭斯洛特，淑女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莎莉葉面不改色地回應，“另外，邊境城市的城墻可不是佐蘭尼卡那種修來看的。”

        黑貓弓起腰，伸展著睡舒服了的身體，他慢悠悠地反問道，“恪守淑女禮儀的大小姐，您有什么主意？”

        “我不是正在想嗎。”

        黑貓也沒催，從她肩上跳了下來，活動著身子。

        不管了，先進去再說，進城應該不會查那么嚴。莎莉葉拍了拍臉頰，一鼓作氣地繼續剩下的路程。

        當然，讓那只終于醒來的黑貓自己走。

        萊奧尼亞的東門與西門才是常用的出入口，作為平常人流量最低的南門，城門修得并不寬。

        從石橋上跨過繞城一周的護城河，經過了豎立的兩座帝國雕像，單扇的石頭拱門刻畫著王室圖騰、領主圖騰與納羅拉的旗幟，這南門唯一的進出口只守著幾個衛兵。

        天色已然傍晚，南門幾乎是只出不進，行人瞧著打扮都是居住在附近的農民。他們推著沒賣完貨物的手推車或簡單地挎著籃子，三三兩兩地結伴出城。

        莎莉葉正視前方，目中無人地走過去。

        “請等一下！這位……”

        入門檢查的衛兵打量著莎莉葉普通的衣裝，猶豫了片刻，還是換了尊稱，“這位大人，例行檢查。”

        莎莉葉聞言，不耐煩地皺起眉，“我的急事如果耽誤了，你最好負起責任，士兵。”

        她打了個響指，風縈繞在身旁，吹起衣擺跟發絲。

        路人們小心翼翼地避讓開來。

        “尊敬的魔法師大人，不會耽誤您太多時間，只需要出示您在魔法師協會的徽章……”

        衛兵謹慎的發言被莎莉葉冷漠地打斷，“就是因為徽章弄丟了，我才準備在萊奧尼亞的魔法師協會補辦。”

        說著，她抱起雙手，微昂下巴，“丟了徽章——我就不是魔法師了？”

        身下的風隨之呼嘯，顯示出操縱者糟糕的心情。

        衛兵連忙歉意地鞠躬，“噢……這真是非常抱歉，大人，請您冷靜，這種情況我們能夠理解，那能配合我們登記一下您的名字嗎？”

        “瑪麗……蓮·貝克。”

        她保持著那副不耐煩的作態，“士兵，可以讓開了？”

        “當然、當然，魔法師大人，希望您接下來一切順利，神會保佑您在萊奧尼亞的旅程。”

        自己真是演技界的天才，莎莉葉略微得意，頭也不回地迅速開溜。

        衛兵手忙腳亂地掏出紙筆，一邊寫一邊點頭哈腰著目送她離去。

        等到那個脾氣不好的魔法師走遠，他才心有余悸地對同伴抱怨道，“這些魔法師脾氣一個比一個古怪，真不好伺候。明天還得去一趟魔法師協會補查，我一點都不想跟這群魔法師打交道。”

        “別提了，有點身份的特殊人士沒一個好伺候的。今早我站崗的時候，來了一隊貴族護衛隊，全挎著張臭臉，真不知道又是哪個貴族大人。”

        走遠了的莎莉葉順著小徑左轉右轉，爬過層層臺階后終于步入大路。

        進入城內，黑貓重新跳了上來，趴回她的肩，輕哂道，“要去魔法師協會補個徽章嗎？尊敬的魔法師小姐。”

        “注冊要的身份證明，你給我變一個？”

        對于蘭斯洛特的調侃，莎莉葉神情平淡地回應了一句，便懶得再理他。

        跟路人打聽完目的地后，她徑直向目標走去。

        在小店買了兩個最便宜的素餅，她坐在店外的長椅上，就著贈送的飲用水一同果腹。黑貓蹲坐在她身旁，饒有趣味地打量著即使落魄到街邊啃餅，舉手抬足的禮儀依然是被刻入骨髓里、想改都改不了的莎莉葉。

        隨著她低頭吃東西的動作，鬢角的發絲偶爾會從耳背跑出來，順著臉頰的弧度垂到眼前。她不得不側過頭，分出一只手將碎發重新卡在耳后。

        勉強咽完今天的食物，莎莉葉摸出店主找給她的幾個銅板，在手里晃了晃，窒息道，“我不想露宿街頭。”

        “這聽起來太令人痛心了。”話雖這么說，黑貓的語氣相當歡快，“我可以睡在莎莉的腿上，充當溫暖的被子。”

        她為什么會淪落到露宿街頭？

        莎莉葉雙手托著腮，思考片刻，完全忽略掉自己的問題，決定將矛頭對準另外一個人。

        她生氣道，“蘭斯洛特，你應該反省自己，如果你白天醒著，我們就不會繞那么多路。早一點到萊奧尼亞，興許我還能去傭兵協會完成一些委托，而不是在這里面對緊閉的大門。”

        她盯著不遠處的傭兵協會大門，目光似乎能在門上燒一個洞。

        “好的，下次一定。”

        “從還在學院算起，你說出口的這句話，我已經聽了不下一百遍，沒有一次——一次、見你改過。”

        “不要在意細節。”黑貓懶洋洋地歪了歪頭，滿臉無辜，看起來乖極了，“我們要和平相處，莎莉。”

        算了，跟這種人對線是不可能有結局的。

        莎莉葉收回譴責的目光，起身將吃完了的紙袋收拾好，扔到垃圾桶里。

        “有看見交易行嗎？”

        “傭兵協會右手邊，斜后方左轉。”

        黑貓悠閑地散步著跟在她身旁。

        “想找人打開空間手環還是算了，它里面的連接完全錯亂，恢復難度不亞于重新做一百個。”

        “哦，也許我可以問問他們，一只會說話的黑貓能賣多少。”

        “太讓人難過了，我在大小姐心里的地位居然能用金錢衡量嗎？”

        “你說到難過這個詞時，語氣柔弱一點我會更愿意相信。”

        “好的，下次一定。”

        “……”

        時間還沒到交易行關閉的時候，作為納羅拉最大的連鎖交易行，它在每個城市的建筑結構都十分相似。

        莎莉葉輕車熟路地找到典當處。

        客流量已經到了一天中的低谷，工作人員大部分正在忙著收拾跟清理核對，準備下班。

        偶有路過的人，打量了一眼莎莉葉的著裝，便埋頭繼續做自己的事。

        她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工作人員的空隙。

        以往在這種地方，沒有哪次是需要莎莉葉·卡特爾等待的。

        這就是平民的生活嗎？

        莎莉葉禮貌地打斷了最近的一位年輕女人，“勞駕，典當物品。”

        年輕女人抬頭，只是客氣道，“不好意思，我們已經快關門了，您明天再來。”

        表面上恭敬的話說完，年輕女人便無視了她，繼續埋頭管自己的工作。

        莎莉葉再次打斷她，指著頂端掛著的時鐘，“距離業務停止辦理的時間還有半小時，瑪莎，工號405638，我會向你的上級投訴。”

        聽見一席話，年輕女人飛快站起來，表面上道歉，心里卻在暗罵哪里來的平民，這么難纏。

        一看那身衣服就知道不是什么富貴人家的小姐，能有什么好東西，還要讓自己加班。

        她不耐煩地等著顧客拿出典當物品。

        一圈銀色的，閃著亮光的發圈，綴著幾朵用魔法陣維持生機的玫瑰，兩片羽毛充當葉子，托著綻放的玫瑰花。

        年輕女人不客氣地接過，沒認真看，大概率路邊貨，她嘲諷的話還沒出口卻被人堵住了。

        “啊，這藝術品真是精美極了。”

        中年女人突然插了進來，將一頭霧水的年輕女人推到身后。

        年輕女人剛想發火，看見來人，磕磕巴巴道，“啊，主、主管？”

        “我來接待這位大人。”

        中年女人銳利的目光讓年輕女人低下頭，灰溜溜地離開。

        “這個能當多少錢？”

        莎莉葉其實底氣不太足。

        發飾是亞瑟做給她的生日禮物，也不知道那家伙從哪里搞的材料，但以她弟弟最擅長的花錢屬性來看，她只能猜測應該不是便宜貨。

        中年女人尊敬地捧出鑒定盒，小心翼翼地將發飾放在盒上，快步走進后門。

        復又氣喘吁吁地抬著盒子走出來，深深鞠躬，“非常抱歉尊敬的顧客，我們正在清點今天的業務，現在不能拿出大額貨幣，您明天中午再過來一次可以嗎？非常非常抱歉……”

        “它有這么值錢？”

        莎莉葉一臉懵逼地拿回自己的發飾，左看右看。

        “啊……嗯嗯，是的，您看，這個銀色的發圈，其實是獨角獸的眼淚凝膠做的，羽毛呢……應該是不死鳥頸后方最珍貴的細絨，玫瑰……”

        中年女人絞盡腦汁，也沒找到合適吹噓的臺詞，最后她一錘定音，“總之，您的這個典當物品非常珍貴。”

        亞瑟用的東西，果然是她熟悉的敗家作風。

        “那我能先預支一些嗎？”

        “預支？”沒遇到過這項業務的中年女人沉默了一會兒，接著露出職業的微笑，“當然可以……”

        最后莎莉葉將發飾留在了那兒，揣著預支的幾個金幣——絕對夠她今天的住宿，美滋滋地離開交易行。

        終于下班后，中年女人急急忙忙地出門，在沒有人來往的僻靜角落放飛了一只傳訊鳥，焦急地來回踱步。

        終于等到有人出現，看清來人，她連忙行禮，驚訝道，“咦？怎么會是米路大人您？”

        背著把纏著黑布的劍，男子的臉沒有任何表情，他點頭道，“護送少爺去學院，我剛回程。”

        “感謝神明保佑少爺的回程。”女人在胸口畫了個十字，繼而道，“交易行今晚來了個小姑娘，她典當的物品在注意名單里。”

        “哪家的？”米路聞言，警惕道。

        “不不，不是那張名單，是特殊的那張。”女人連連搖頭，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雖然我沒見過大小姐，可是她絕對不會是大小姐，她看起來最多不會超過十七歲。”

        “人在哪兒？”聽到女人的話時，米路沒有太多波動。

        這樣的虛假信息已經太多了，除了少爺，沒有任何人還對大小姐的存在抱有希望。

        “我約了她明天中午——交易行人最少的時候，再次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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