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萊奧尼亞的中心廣場上便能眺望到遠處西門高聳宏偉的大門。

        萊奧尼亞的西門是它作為邊境城市的唯一出境口，戒備森嚴了許多。從城市內部到西門，士兵們的站崗與巡邏密度層層遞進。

        不同于南門的狹小，西門相當的寬敞明亮。

        金屬與魔晶礦一同在高溫火焰下，通過頂尖煉金術工藝冶煉而成的重型魔法金屬，密度極高、堅硬非常，無論物理還是魔法的攻擊，都難以留下痕跡。以此為原材料的大門并肩而立，把守著納羅拉帝國的邊境出口。

        西門前的通道分為民用、商用與特殊通道，貨物那邊的流通速度比其他通道慢多了，所有的貨物都會被搬下來，由工作人員根據出境的報備物資名單一一核實。

        隊伍附近的角落處停留著一輛巨型的運輸馬車，這種大型商用馬車需要數十塊高級能源驅動石，才能驅動這滿載的礦物。

        莎莉葉找到了交接的人，跳上了停在角落的這輛巨型運輸貨車。

        她在貨架之間的縫隙里艱難地鉆著，廢了大半功夫勉強夠到角落。黑暗中視物實在受限，她摸索了半天也沒找到交接人囑咐過的記號。

        在進入貨車時，黑貓便跳了下來，跟在旁邊，給她更多自由活動的空間。

        “這里。”

        聽見他的聲音，莎莉葉跟著聲源挪過去。

        找到了那座大致五人高的貨山，她靈巧地爬了上去，翻身落地，用旁邊的工具撬開不起眼的一角，打開了一扇半人高的小門。

        她貓著腰鉆了進去。

        狹小的空間讓她伸手便能夠到天花板，摸索著打開魔晶燈，她不得不贊嘆設計這里的人真是個空間利用天才，每個縫隙都塞下了該有的生活物品。

        莎莉葉猜這個特殊的小角落是商隊用來協助偷渡者的。

        黑貓站在外面一動不動。

        “蘭斯洛特？”

        “狹小、陰暗，像籠子。”黑貓懨懨道，“我不喜歡籠子。”

        “它有這么大，而你只有這么大。”莎莉葉比劃著長度，嚴格道，“對我來說才是籠子，以你的體型而言綽綽有余了。”

        那雙豎起的貓瞳盯著她，一眨不眨。

        被譴責了。

        “如果你有充分的證據，你可以反駁我。”

        莎莉葉的嘴硬從來不會讓步。

        “好的。”黑貓懶洋洋地鉆進來。

        尾巴將門帶上的“啪嗒”聲，讓莎莉葉有些出乎意料。

        她以為至少要跟蘭斯洛特再交鋒幾個來回，才能把這個隨心所欲的家伙哄進來，沒想到他反常地好說話。

        然后她知道了自己的直覺有多準。

        “證據。”

        他的話音剛落，眼前的黑影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身后的觸感——冰冷的懷抱將她包裹住。

        黑發青年將下巴抵在她頭上，長發順著她的臉頰向下滑落。

        癢癢的。

        看似隨意的動作，實際上被牢牢禁錮，動彈不得。

        “請保持紳士的距離與騎士的風度，謝謝。”將那幾縷長發挑開，莎莉葉用力地推了推他表示抗議。

        歪著頭打了個哈欠，無視了她的話，蘭斯洛特順著她的動作一拽，兩人一起靠著墻倒下。

        猝不及防地跌坐在他身上，莎莉葉忍住怒氣，“你在——做什么？”

        “困。”

        “不能考慮一下我的意見？”她崩潰道。

        “不。”

        一連串簡單的單音節回答毫無起伏。

        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的回答太過敷衍，他隨意揉了揉莎莉葉的頭發，像哄小孩那樣耐心道，“好了，乖孩子，該睡覺了，晚安。”

        “首先，現在是中午。”

        “現在不休息，晚上出境后可沒得休息了。”

        莎莉葉不死心地豎起手指，“其次，我想離你遠……”

        “駁回。”

        她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手被抓住，然后那只骨節分明的、顏色比她的皮膚還要蒼白的手指伸了出來，抵住她的食指，按了下去。

        如同她平常逗貓一樣。

        動作做得慢條斯理，語氣也十分漫不經心。

        他重復道，“駁回。”

        “就跟莎莉平常駁回我的提議一樣。”

        報復，絕對是在報復。

        莎莉葉臉色變了幾番，飛快地思考著應對方法。

        她清了清嗓子，想要強調自己是正義的一方時，頭頂已經傳來了勻稱而緩慢的呼吸聲。

        一旁掛在墻壁上的鏡子倒影中，黑發青年那雙漂亮的眼睛已經合上了，額發擋住了些許碎光，陰影覆在他平靜的面容上。

        睡得真快。

        莎莉葉閉上了嘴。

        遲疑片刻，她還是就著這個詭異的姿勢，微微側過頭，將脖子靠在那人肩上，闔上了眼。

        做人就該能屈能伸。

        萊奧尼亞最大的交易行，典當交易處轉角的辦公室里，坐在扶手靠椅上的中年女人不停抬頭，看向壁爐上的時鐘。

        離約定時間過了兩個小時。

        她不僅被昨天的小姑娘鴿了，還被她的上級鴿了。

        “砰砰。”

        敲門聲讓她迅速將桌上的物件收起來，一把推入抽屜里。

        “請進。”

        看見了熟悉的衣角，以及男子身后跟著的陌生女人時，她扶了扶眼鏡，收斂住表情，“尊敬的顧客，您好，請問有什么能幫到您的？”

        米路將門帶上，近乎粗暴地將身后的勁裝女人拖了過來。

        勁裝女人維持著冷漠的表情，一言不發。

        他脫下手套放在一旁，向中年女人示意道，“黑暗神殿的人。”

        中年女人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行禮，按下屏蔽魔法陣的啟動符文，便離開了房間。

        “我們是合作關系，我不是你的下屬。”即使被束著雙手，女人仍然昂著頭，沒有一絲怯懦。

        米路冷硬地回道，“蒂娜小姐，少爺是因為寬容，才容忍了你們的所作所為。就憑著你家圣女殿下在幽靈騎士團動的手腳，若是沒有少爺掩護，黑暗神殿這幾年在苦心的經營可就全沒了。”

        蒂娜嗤笑了一聲，“寬容？大家各取所需，誰也別站在高處。”

        一邊說著，蒂娜一邊走到了屋里唯一的座位坐下。

        “閣下，綁了我大半個小時，圣卡納宮廷紅茶加一勺圣地格塞的玫瑰花醬，不過分吧？”

        米路抱著手，對于她的要求無動于衷，“昨天從幽靈騎士團的實驗室逃跑的第三人，是不是你？”

        “嗯？我還以為是什么，一見面招呼也不打，直接下死手。”

        “當然……不是。”她看著男子的眉頭擰在了一起，勾起唇角，“你知道我從不說謊。”

        “你在萊奧尼亞做什么？別用閑逛來糊弄我。”

        面對米路的咄咄逼人，蒂娜挑了挑眉，比了個攤手的動作。

        冷冷地掃了她一眼，米路轉身搖鈴。

        百無聊賴地坐在座位上時，沒關緊的抽屜縫隙里，閃爍的反光引起了她的注意力。

        不動聲色地拉開抽屜，她看見了之前被匆忙塞入抽屜的羽毛發飾。

        亮光是從銀色發圈上反射的，一圈圈猶如水面的漣漪。

        很眼熟的東西。

        按了按小指上的寶石，下一瞬，那個發圈已經躺在她的空間指環里了。

        眼睛轉了一圈，沒發現更多特殊的物品后，她停下了小動作，靠著舒適的椅背休息。

        交涉完畢的米路并沒注意到屋內的小動作，他再次走回來，做了個請的手勢。

        “如你所說，擔心我們的人暴露了，所以我連夜趕來處理。”

        手腕一翻，蒂娜的手心出現了一把匕首，她嫻熟地在被捆綁的狀態下，反手割著手腕處的繩索。

        米路既沒阻止她，也沒插嘴，只是筆直地站著，握住身側的佩劍。

        “當然，幸運女神站在我們這邊，不然你家少爺大概率會為了拉薩頓家下水，把我們的人一起干掉。”

        蒂娜輕巧地掙開束縛，活動著手腕，“所以，沒有查到第三人是誰？”

        “叮鈴。”

        門鈴聲打斷了兩人對話，女仆將托盤放到辦公桌上后，安靜地離開。

        “幽靈騎士團上報說是跟康奈爾同級的佐蘭尼卡學生，身高、體型、性別都符合幽靈騎土團的指認。”

        手指左右摩挲著精致的茶杯，蒂娜隨意道，“你們覺得不是？”

        米路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他淡淡道，“少爺說氣息是熟人，制止了我的動作，我們以為是你們在私下行動。”

        “大祭司突然發難，推出了新的圣女候選，殿下現在忙得焦頭爛額，哪里有空關心納羅拉的皇室。”蒂娜沒好氣道，“而且搜尋碎片的任務已經出發了，五個人——遲到的只有你家少爺而已。”

        “喝完了嗎？”

        “嘖，交流完情報就翻臉不認人。”蒂娜起身，似乎想要摸摸旁邊的書柜，“萊奧尼亞這么邊緣的交易行都不忘安插人，亞瑟少爺……”

        長劍橫在了她的手指面前，隨劍勢而起的厲風刮破了她的指尖。

        蒂娜舉起雙手向后退。

        “夸你家少爺心思縝密。”

        冷冽的劍光從書柜處指向了大門。

        聳聳肩，蒂娜離開了房門。

        她的身影很快融入人群，消失得無影無蹤。

        “米路大人，發飾不見了。”中年女人局促道，“剛才我放在抽屜里的……是不是剛才那位小姐……”

        米路皺緊眉頭，隨即問道，“其他的東西有丟的嗎？”

        “沒、沒有，只有跟您稟告的，可能位于特殊名單上的那件物品不見了。”

        “你再描述一下來典當的人。”

        “比我要高半個頭，比較瘦弱的一個年輕小姑娘，大概十六七歲，黑色短發，長得很漂亮，衣著像鄉下來的。”

        “她的眼睛你還記得嗎？”

        “眼睛？”中年女人努力地回想了一會兒，不太確定道，“當時已經天晚了，她是背光站的，帽子還拉得很低……我沒什么特別的印象，可能是棕褐色？”

        米路點點頭，“我明白了。”

        “您已經知道了？”

        “嗯……你的描述，”米路看了她一眼，點點頭，“除了長得漂亮以外，沒有一點跟大小姐對得上。”

        “說得也是，自從幾個月前少爺的設計稿意外泄露，總有人以為是卡特爾家傳承的首飾，變著法仿造。”中年女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又嘆息道，“其實原物都是很普通的材料而已。”

        “大小姐好好的，怎么就失蹤了呢……”

        聯合審判對外不過一句失蹤而已，米路沒有解釋這少數人知道的真相。

        少爺是唯一一個已知真相，卻堅持他的姐姐只是暫時失蹤的人。

        他經常會看見少爺對著大小姐的畫像發呆——他把畫像用魔法刻在了項鏈中。

        從她消失起，卡特爾家任何跟神與信仰有關的都被少爺一把火焚燒殆盡。

        有時候他也會想，少爺頂著巨大的壓力這么一步步走過來，只是為了延續卡特爾家族的希望與榮光嗎？

        但這疑慮他從來不敢多想，因為當年燒起那把火時他在現場。

        還是個孩子的亞瑟·卡特爾面無表情地站在高處，火焰就像在他的眼里燃燒一樣，蔓延、廝殺、吞噬著身邊的一切。

        直到燃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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