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天不亮，庖房就響起了打水聲，然后動起了鍋碗瓢盆，生火打柴。上上下下開始忙碌起來，為全府一天的食材用料仔細備好。屋頂上的炊煙時起時落，一團團高懸在屋頂上，昏昏暗暗的天邊好似一幅煙波浩渺的水墨畫。

        待日出時分，幽幽的清風吹來，煙霧漸漸溶化稀淡。里面的人洗漱完畢，喊了一聲傳早飯，在外等候的霍筱筱就帶著婢女一個個魚貫而入，將食盒里做好的早膳端出來。

        有胡麻粥，薄皮春繭包子，酥油餅，水晶蘿卜糕，蕨菜炒豆腐等等。量少而種類齊全，注重飲食調理，養生滋補。都是她今早親手為她爹精心準備的。

        這一桌子飯菜極合他胃口，霍明煜坐在椅子上，眼睛瞇成一道縫，笑得極為欣喜，剛要拿起筷子又放下，習慣地升起幾分防備，看著女兒細嫩的小臉，“今日怎么興致勃勃的陪你爹吃飯？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說吧！筱筱，你又想打什么壞主意了？”

        他就筱筱這么一個寶貝女兒，全家誰不疼寵有加，自己也是把她當眼珠子似的捧著，生怕有委屈之處。只要不是退婚，他都盡量滿足她。

        “爹你總愛多心，我哪里有什么壞主意？難道女兒在你心里就是這樣的人嗎？虧得女兒忙前忙后了一早上。”霍筱筱嗔怪道，低下頭去裝作一副被傷了心的模樣。

        “女兒明白爹爹的一片苦心，昨日是筱筱沒有思慮周全。”素手盛上一碗小粥遞給父親。

        霍明煜抬手接過，臉上一陣欣慰高興，女兒能明白他的顧慮是在好不過，他膝下無子，不能護她一輩子，若是能為她找個好人家，相互扶持，余生順遂，自是再好不過。

        秦渡不管是品格相貌，家世背景，都是頂好的人選。以他的眼光，這小子胸懷大志又才華橫溢。前途不可限量，京城這一方天地抱負施展不開。

        想在軍中有所建樹，就少不了自己這個未來岳父給他鋪路搭橋。受了他的恩惠，想必不會薄待他的獨女。

        霍筱筱輕輕咬了咬唇瓣，姝麗的容顏增添了幾縷憂愁：“只是，女兒愿意，只怕別人未必能看得上女兒，誰讓筱筱從小就不愛讀書，不會吟詩詩賦，只喜歡舞刀弄棒。”

        霍明煜眉間紋路擠在一起，厚重的聲音低了起來：“這話什么意思？”

        自家孩子的脾性他還能不知道，個性張揚偏又聰明伶俐，貫會討人喜歡。從小到大都沒聽她說出過這等自愧不如的言語，分明是話中有話。可他也知道霍筱筱不會捏造事實來騙他。

        莫非秦家還真有人不愿意同他結親。連一品大將軍，位比三公的女兒都看不上。難不成還想求娶公主做駙馬。

        霍筱筱捏了捏衣角張口想說什么，欲言又止。

        “有話就直說，不用遮遮掩掩。”

        猶豫再三，她伸手招了招昨日傳消息過來的那個丫鬟，道：“這事女兒說了爹也不一定相信，還是讓夢環跟爹爹說說前因后果吧！”

        看霍筱筱這副扭捏的模樣，他更是好奇，轉頭對著那小丫頭道：“有什么話你盡管是說便是，但是，你敢有一句謊話，我就讓人把你打出去。”

        “爹，你干什么嚇她，你不用怕，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便是。”

        夢環畏畏縮縮地將前日說過的事情又重新說了一遍。

        她因為與侯爺府的一個下人是同鄉好友，恰好是秦小侯爺身邊的跑腿的小廝，聽他說秦小侯爺并不滿意這件婚事云云。還說秦渡雖然敬重霍將軍，但將軍家的女兒他一向是敬謝不敏，不敢恭維，只想要個知書達禮，聽話懂事的賢妻良母。他對霍家小姐無意，只希望能解除兩家誤會，如果不能，只好進宮面圣，表明心愿，不愿娶霍小姐為妻，想必圣上也不會強人所難。

        她同鄉還說，劉尚書家的女兒，那個有名的才女劉清雯似乎也對他家公子有意，攛掇父親去說親過，只是侯爺裝作不知情。

        講完這些事，她便垂下頭，不敢多看。一是因為她生性膽小，見到老爺，難免心中發怵。二是雖然她說的大部分都是事實。但其中按照小姐的意思隱藏去了秀隱寺的事，還編造了一些細節，讓事情變得真實可信，但這小小的欺騙，對她來說也忐忑不安，生怕讓人看穿了。

        霍明煜聽完內容，沉吟了片刻，空氣都在這一刻靜默凝固，只是繃緊的雙唇和濃眉間悄然成型的紋路彰顯主人此刻的不悅和遲疑。

        霍筱筱一時間也有些拿捏不準她爹想法，這是信了還沒不信，于是率先開口：“爹爹不要生氣，下人一貫愛添油加醋，不一定是真的，就算他不滿意，也不是不滿意爹爹，不滿意將軍府，只是女兒不夠優秀罷了。”

        結尾的余音有些許苦澀，“他既然不想同我們將軍府結親事，終究是我們高攀了，還好這事尚且沒有傳開，不然要是整個京城都傳遍了，女兒連名聲都沒有了，也不知道該嫁給誰了。”

        “只是哪怕女兒有意，可郎君無情，終究是落花有意隨流水。”

        “哼，這個秦渡，他不想也由不得他，這門婚事不單單是……”

        “不單單是什么，爹？”霍筱筱伸長脖子，追問道。

        霍明煜擺擺手，語氣中混合著失望和怒意：“我女兒聰明體貼，只有當爹的才知道好在哪，原本我還以為秦渡能慧眼識珠，沒想到別人三言兩語就能被蒙騙。不過筱筱，你是真的心甘情愿答應這門婚事嗎？”

        她從爹爹未盡的話里察覺到一絲不對勁，肯定有事瞞著她，但爹爹不說，她也就不追究下去。眨眨眼，乖巧道：“當然。”

        他可是能讓她擺脫厄運，改變命運的唯一機會，不管怎么樣，她都要為自己爭取。

        每日都要被霉運糾纏，她還能好好生活嗎？活著可比什么都重要。當務之急就是搶先一步，在秦渡退婚前把親事定下來，萬無一失了，她才放心。

        更何況，方才劉尚書的女兒劉清雯愛慕秦渡，可不是她胡編亂造的，而是真有其事。劉清雯沒真才實學，只會找人寫幾首酸詩，傳播自己“才女”的名聲。

        她著人打聽秦渡的行徑，在秦渡回府的路上送詩給人家的事，都在貴女圈當個笑話傳遍了，只是之前霍筱筱壓根沒想到自己會和秦渡有聯系，聽個閑話轉眼便忘了，還是今天偶然間想起來的。還真是巧得很，剛好用來推波助瀾。

        “既然如此，一會兒吃完飯我便進宮面圣，他不愿意，我還非要成了這樁婚事不可。”霍明煜握拳捶打了一下，木桌上的器物跟著晃了晃。

        霍筱筱在她爹看不到的地方，嘴角彎彎如月牙，露出兩顆虎牙，眸子里的光芒流轉似星辰奪目，活像只得逞的小狐貍。

        等她爹吃完飯進宮請旨，霍筱筱才松了一口氣，想在她爹面前撒謊還是一件挺不容易的事的。她轉身看了眼還有些戰戰兢兢的小丫頭，笑了笑，牽起她的手，安撫道：“別擔心，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從今天起，你就搬到婉儀閣去住，我會讓云芳給你收拾出一間屋子來。”

        金碧輝煌的宮殿外，門外太監總管守福攜一干宮女奴才在門外伺候。

        大殿內有多根紅色巨柱，每一個都回環盤旋著栩栩如生的金鱗，氣勢磅礴，令人望而生畏。鎏金的三足銅爐雕刻精美的花卉紋，上空浮現裊裊青煙。

        由遠及近，隱隱約約聽到兩人的談話聲。宣明帝目光微斂，臉上的笑意是一貫的讓人無法窺測，聲音如沐春風又不失上位者的權威：“什么事如此著急，竟讓愛卿不等上朝，沐休在家都要進宮見朕？”

        霍明煜弓起腰，雙手拱合，哪怕他木杖節鉞，地位舉重若輕，也對皇家畢恭畢敬，不敢有絲毫失禮之處：“臣來此，是為了小女和定遠侯嫡子的婚事。”

        “哦，愛卿有何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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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筱筱哼著小曲，腳步輕快地在鳥語花香的后花園里散步。

        她心愿達成，此刻無比輕松。如無意外，用不了多久皇帝就會下賜婚圣旨，到時候這樁婚事就是板上釘釘，再無回寰的余地。嫁到秦家，省得總操心自己哪天小命沒了。

        從昨至今，她都沒有遭遇各種層出不起的禍患。便也不辜負這這風和日麗的好光景，放開了玩耍，一會兒去蕩秋千，在水邊嬉水，一會兒又踢毽子，跟婢女玩起躲藏的游戲。

        這回不管她怎么折騰都沒掉從秋千上甩下來，也沒腳下打滑掉進水里，躲在花叢也沒再被蜜蜂追著跑出來了。她玩得不亦樂乎，像只撲騰翅膀的小鳥。

        直到半夜三更的時候報應來了，她昏昏沉沉地被痛醒，在軟榻上翻來覆去好幾遍，動靜驚醒了在外面守夜的彩鈴。

        她揉了揉眼睛問：“小姐，你怎么了？”霍筱筱額前冒出顆顆冷汗，唇色發白，虛弱道：“我，我有些肚子疼。”

        彩鈴瞬間就醒了過來，連忙點燈到床榻前，扶起她查看情況，擔憂地問，要不要請住府上的醫女過來看看。

        霍筱筱點點頭，讓彩鈴去準備，可她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披上件外衣，拿起燈籠就跑去如廁了。

        接下來的一整夜，霍筱筱跑了三四趟茅房，最后一次去還沒廁紙了，不得不讓守在一邊的彩鈴遞過來。簡直欲哭無淚。

        等她回到臥房終于能躺下休息時，腦海里浮現起白日的事，不由贊賞自己的英明神武，當機立斷。以后有了秦渡在身邊，應該不會再這樣倒霉了吧。

        思索了下時間，從昨晚的接觸到現在，約莫是十二個時辰，也就是說，時效是一天，但這也足夠了，要是能成婚，作為正室，不怕每天見不到他。帶著這個念頭，霍筱筱陷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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